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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番外一·訛獸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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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為你而生,亦當為你而死。



有一個同事姓方,致力於關心本單位大齡青年的婚姻狀況,六年成功牽線十八對,人送外號“拉郎配方大師”。

某日,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單身至今的十八局軍醫的腦門上,遂攔住他:“林志生啊,我看你三兩頭往壹七七這裏跑,是喜歡她吧?”

林志生回過頭,沒有一秒猶豫:“哈哈哈,方大師您別笑了,她性子那麽糙,我要是喜歡她不就跟同性戀沒區別了嘛。”

“真不喜歡啊?”

“對,一點兒都不喜歡,不騙您。”



林志生居然遲到了,原因是早上的餅幹烤過了頭,硬了一點點,而且灑在上面的巧克力碎片融化的程度太過,造型有點像黑暗料理。雖然不想承認自己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但他對料理的執著連自己都覺得挺病態的。

堅持重做的結果就是遲到,這也就算了,哪知道剛溜進單位大門就見直屬領導王主任幽幽地走過來,笑得很涼:“喲,今個兒有事來晚了啊?”

林志生面上不變,但內心已如滾水一樣燒得煙霧繚繞。王主任,國安十八局難得的女領導,綽號考勤女城管,視考勤如初戀,曾有過為了杜絕代刷考勤卡的情況連續兩個月站在單位門口記錄所有人上下班時間的記錄。

這個月的全勤獎,算是毀了。

林志生沈著臉拉開辦公室的門,楞了三秒,立刻又關上了。

一定是打開的方式不對,不然怎麽會看見一個少年正連著盆子啃自己偷偷種在陽臺上的青菜呢?

再打開門,少年已經湊到了門口,像是咬蘋果一樣啃了一大口青菜,眼睛大得離譜,右手則放在耳邊做了個招呼的動作:“林大夫,現在是九點十四分,你好像遲到了,但你放心好了,我是絕對不會和你們王主任告密的。”

林志生皺眉:“你誰?”

少年用沾滿綠色汁液的手從口袋裏抽出一張白紙,攤開,舉起:“我是個妖怪,月兔你知道吧?你叫我月月或者兔兔都行,民政局那妖怪鑒定師壹七七讓我來這裏做個鑒定手術,是立等可取,現在我們可以去做了嗎?”

“噢——”林志生拉長了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笑補了句,“不幹。”

月兔也不驚訝,立刻:“那我找你們領導去。”

“我不怕。”

“那我求求你。”

“也沒門。”

月兔眨巴眨巴眼:“你怎麽好像看我不太順眼啊?”

“不是不太順眼,”林志生冷哼一聲,“是非常不順眼。你大概不知道我脾氣,我這人就喜歡錙銖必較,你敢打我報告,還驢我,我當然敢玩你。”

聽到這話,月兔三兩下把手裏的青菜全部塞進了嘴裏,嚼得特別來勁,咽下去之後嬉皮笑臉地:“哎呀,你怎麽知道我剛才騙你了?”

林志生氣定神閑地繞過月兔,嘴裏:“我看見王主任嘴角還留著雞蛋灌餅的甜面醬沒擦幹凈,好歹是個女領導,好面子,這麽不顧形象沖出來逮我遲到,你沒人打我報告誰信?”

月兔立刻反駁:“那也不能證明是我打的報告啊,你有證據嗎?”

林志生點點頭:“是啊,我也沒一定是你打的報告啊,所以我就套套你的話,要是你肯實話,我立刻給你做手術,只要十分鐘。”

月兔嘿嘿一笑,立刻承認了錯誤:“林大夫,我保證我以後不打你報告也不騙人了,你給我做手術吧。”

林志生彎下腰,從沙發底下拉出已經被啃得一塌糊塗的一捧用塑料紙包著的猴頭菇,頓時腦門上青筋暴跳,了句:“門兒都沒有。”

“為什麽……我們不是好了嗎?”

“因為我也喜歡騙人,林大夫不在,我是他助手。”

“……”

十分鐘後,國定路88號傳來陣陣哀號。

“林大夫你開開門啊我錯了我不知道你種那菇用了三個月也不知道那青菜是你去跟隔壁科學院討了很久的新品種怪不得我呢怎麽這青菜咯嘣脆甜得跟西瓜似的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林大夫開門啊開門啊求求您開下門啊。”

林志生充耳不聞,迅速在搜索欄裏打了一排字——“猴頭菇菌須斷了如何補救”。

“林——大——夫——我——有——異——秉——能——催——生——植——物——”

林志生站起來打開了門。



在已經被十八局收編的妖怪裏,流傳著一個傳,那妖怪禦用醫生對妖怪下手狠辣,雙手沾滿了妖怪的鮮血,死在他手裏的妖怪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是個沒有人性的冷血殺手。

的就是林志生。

月兔在手術過程中一直在慘叫。

“林大夫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痛死了痛死了我要痛死了你殺了我吧……”

林志生帶著口罩,冷笑著一刀下去:“有本事你自爆啊,沒人攔你。”

“我去……你們人類做手術不是都有麻醉什麽的嗎?怎麽不給我來一發?”

“麻醉啊,”林志生奸笑道,“我就是不樂意給你用,心眼你懂嗎?”

月兔滿眼是淚:“林大夫林大夫我上有老下有家裏一窩兔子等著我回去養呢一頓不給就死一雙所以我每都要帶吃的回去你行行好給我來一針麻醉吧求你了。”

林志生:“噢,明你就帶你全家老一窩兔子給我看看,我特別喜歡親近動物的感覺,要是不帶來給我玩,我就爆你元神玩。”

“對不起林大夫,我剛是騙你的,我是個剩兔,至今無論是公兔子還是母兔子的體溫都沒感受過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我也是騙你的,這世上根本沒有能給妖怪用的麻醉。”

“……”

手術做完,月兔半死了一樣癱在手術臺上,無論林志生怎麽呼喝都不下來,口裏只:“你這個禽獸,我被你玩壞了。”

“起開,我這裏要消毒。”

月兔將四肢敞開:“不,我不走,我痛得都走不動路了。”

林志生將器械一一放入消毒液中浸沒,冷靜地:“你可以選擇變成本體爬出去,相信這層樓裏喜歡養兔子的大、姐、姐應該有不少,或者我現在就幫你去喊一個來?”

月兔立刻一個翻身爬了起來:“怎麽回事,我覺得自己好多了,渾身充滿了力量。”

“賤的吧。”

林志生抄起手術刀指著月兔:“你現在可以用你的異秉種猴頭菇了。”

月兔僵硬地笑笑:“你餓不餓?”

手術刀近了一寸,貼上月兔纖細的脖子:“是騙人的對吧?”

“嘻嘻嘻嘻……你渴不渴?”月兔歪著頭做了個可憐的表情,哪知道脖子上的手術刀又往裏探了一點兒,冰涼冰涼的,他立刻醒悟過來,哭喊起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林大夫我錯大了你原諒我吧我什麽事兒都願意做。”

“什麽都願意做啊?”林志生笑得很歡,“那就好,來,讓我測測你的妖力,看看你能給我做些什麽重體力勞動……”

“林大夫,我怎麽覺得又被你擺了一道?”月兔吧唧吧唧砸吧著嘴。

林志生打開了一扇暗門,裏面烏漆墨黑,月兔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推了進去,之後就聽林志生氣定神閑地:“咦,你智商看起來不算特別低嘛,你用你的門牙想一想,猴頭菇是真菌類,就算你真有能催生植物的異秉也沒辦法讓它長起來啊對吧?咦,你怎麽發抖了?怕了啊?別怕,就跟你現在心裏想的差不多,大爺我是從一開始就在算計你啊。”

月兔冒了冷汗,立刻掙紮起來:“林大夫林大夫對不起!其實我還有個事也騙了你,我的品種根本不是什麽高端洋氣的月兔,就是一般田裏的灰兔,沒用得很吶,妖力弱得可以忽略不計,你算計我不會有任何好處的,真的!”

“噢,我早知道你是騙我的了。”

“哈?”

林志生笑得樂不可支:“你這倒黴孩子,不知道做妖怪鑒定的壹七七會傳真一份鑒定文件給我備份嗎?那上面寫了你是性愛騙人的訛獸,還用紅筆寫了一句批示‘這混兔子一騙了我三回,哥們兒,拜托幫我好好折磨它,拔光它的牙!剪了它耳朵!拿這些憑據到我這裏,立馬請你一頓大餐’。好了,我話都到這份上了,你猜猜我接下來要對你做什麽?”

月兔嚇得渾身顫抖如篩,慘兮兮地:“不、這不太好吧?大餐我也可以請你……林大夫我錯了我錯了,我這回是徹徹底底真真切切地知錯了,到底您老人家怎麽才能放過我?”

林志生比了個剪刀的手勢:“本來我也不想這樣做的,但……”他一頓,剪刀手勢一合,立刻陰笑道,“利字當頭嘛,你懂的。”

月兔的眼圈立刻紅了,擠出了兩滴眼淚:“其實……我老家還有只沒過門的母兔子……她還等著我回去娶她呢……嗚嗚嗚……林大夫你英俊瀟灑溫柔善良斷不會這麽殘忍的是不是?”

林志生立刻掏出手機,哢嚓哢嚓摁了兩下,心滿意足地點點頭:“搞定了。”

“啊?”

林志生揚了揚手機:“剛才跟你要你的門牙和耳朵去換大餐是騙你的,壹七七高價懸賞的其實是你大哭的照片。”

月兔楞在當場,就連自己如何被推到儀器前,夾上各種器材都沒感覺,直到林志生惡魔般地笑了:“妖力四級丁等,哈哈哈,見過弱的,沒見過你這麽弱的,你簡直要破我們妖力最低記錄啊,哈哈哈。這麽弱你居然還有臉來做鑒定,你的臉皮到底什麽做的,金剛鉆嗎哈哈哈,不會有團要你的,太弱的妖怪我們這裏一律處死的你知道嗎?”

月兔驚恐不已:“真的假的啊?”

林志生聳聳肩:“當然是假的。”

“林大夫……”月兔委屈地,“比訛獸還愛騙人並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謝謝誇獎!不過有件事是真的,你從這一秒開始就是我的助手了。”林志生沖著月兔狀似友好地伸出了手。

月兔不自覺地伸出雙手,一把握住:“真的嗎?那我要做些什麽?”

“把這裏打掃幹凈,現在立刻馬上。”林志生揮揮手,“我去吃午飯了,回來之前要收拾好,不然弄死你。”

“……林大夫,有沒有人跟你過你是個禽獸?”

林志生比了個大拇指:“當然有,你今已經過兩遍了親,我很心眼的,你忘記了嗎親?”



當林志生覺得很爽,特地點了食堂堪稱豪華級的水煮牛肉,自己加了些調味料,配上自帶的秋田種米和餐後水果,足足吃了兩時才心滿意足地走回去。

林志生推開門,就見月兔同志已經縮在了沙發角落裏,一副媳婦的樣子。

一見門開了,月兔立刻抱著面巾紙抹眼睛:“我覺得自己受到了非人,哦不,非兔的待遇,我必須要和你們領導嚴正交涉,你們要是都不理會我我就上微博去討公道,曝光你們人類都在背地裏對我們這些純潔善良的妖怪進行了何等殘忍的虐待!”

“唔。”林志生置若罔聞,剛要走到辦公桌前,月兔就一躍而起,攔住了他的去路:“嘿嘿,你要是怕了的話,現在就給我道個歉,叫我一聲大爺,我保證不會拍視頻發給你們領導的。”

林志生突然彎腰湊過去,臉幾乎要貼到月兔的鼻子上,嚇得月兔急忙後退了一步,問道:“怎、怎麽了?”

“今早上,我烤了一包巧克力餅幹,放了劇毒,妖力三級以下的妖怪一吃立刻男變女公變母,我發現你長得還蠻可愛的,所以特別想給你試試。”林志生笑笑,“我把那包餅幹放在桌子右邊的第三個抽屜裏,你想吃嗎?啊對了,我想起來了,我聽你們訛獸是不分性別的,你要是變了的話會成什麽樣呢?”

月兔立刻臉色蒼白:“林大夫……那毒有解藥沒?”

“當然沒有啦。”

月兔淚流滿面地抱住了林志生的腳:“對不起林大夫,我不該偷吃你的巧克力餅幹,我錯了,你給我解藥吧……看在我把手術室打掃幹凈的份上。”

林志生假惺惺地笑:“哎呀呀,你怎麽那麽不心啊,那是組織上讓我調配出來荼毒妖界的一劑狠藥,怎麽可能有解藥呢?”

月兔紅了眼圈:“喪盡良!”

“好在是你吃了,反正你是單身,不會對你生活造成什麽巨大影響的,不定變性以後還特別受歡迎呢。”

月兔崩潰了:“禽獸不如!”

“但其實要做出解藥應該也不是特別難的事情,就看你怎麽表現了。”林志生低下頭看著月兔,“如果以後我去喝下午茶了,有人跑來問我去了哪裏,你怎麽回答?”

月兔眨巴眨巴眼睛:“林大夫剛上廁所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真是孺子可教!那要是我連續幾不來上班,有人問起你怎麽回答?”

“組織上有個緊急事件,具體不是很清楚,總之臨時派了林大夫去,他實在忙得抽不開身。”

林志生笑笑:“真是個好助手!不過今不需要你留守。”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月兔已經像跟班一樣跟著林志生去遛彎了。

這個彎遛得特別大,坐了七站地鐵,又走了十幾分鐘,最後到了機關大樓外,月兔楞了楞,忽然:“林大夫,我有點兒尿急。”

“噢,那你就地解決啊。”

“這……不太好吧,我好歹也是成年的了……”月兔可憐兮兮,“就一會兒,一會兒就來。”

月兔這次倒是沒騙人,沒過一會兒,他就回來了。跟著林志生刷卡進了機關大樓,又爬了好多好多樓梯,終於推開了一扇門。

壹七七急忙收起翹在桌子上的二郎腿,看清了來人才埋怨道:“林志生同志,別嚇人好嗎?還以為公務員行風突擊檢查,嚇死我了!”

她目光掃到林志生身後的月兔,頓時來了氣:“死兔子,你竟然還有膽子來見我。”

月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別這麽啊,我對您這樣的人類可是充滿了敬意。”

壹七七甩手道:“少來,你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林志生突然提著他的後領,笑意盈盈地:“這家夥大哭的照片我早上已經傳你了,現在還變成了我的助手,之前打的賭是我贏了,願賭服輸,你什麽時候請客?”

“嘖,不可能啊,這家夥這麽不給力?還以為他可以把你騙得團團轉呢。”壹七七嘆口氣,忽然伸出手,“不是好了帶巧克力餅幹來喝下午茶的嗎?我連紅茶都泡好了,別跟我你忘了啊。”

林志生猶豫了一下,想些什麽,卻沒有開口。

壹七七揮揮手:“算了,就知道你丫不靠譜,湊活湊活吃點你的垃圾食品吧。”壹七七從抽屜裏拿出一包膨化食品。

林志生坐到她對面,忽然笑了起來:“拜托,誰有空給你做餅幹。”

“明明是你自己答應的,傲嬌個什麽勁啊。”壹七七沖著一直站著的月兔招招手,“兔子,過來一起吃啊。”

月兔滾圓滾圓的眼珠子轉了一圈,蹦跶了幾步過來,伸手拿起薯片,塞進了嘴裏。

午後的陽光曬得葉子片片發亮,樹蔭底下,蟬鳴陣陣。

“林大夫,你的騙術還真是一眼就能看穿啊。”一直跟在林志生後頭的月兔突然道,“特別是在壹七七面前,你就像一個三流演員一樣——全是破綻。”

林志生聞言轉過頭來,輕聲:“不想要解藥了是嗎?”

月兔笑得一臉真:“你覺得我會信你的鬼話嗎?剛剛我已經過了,你的演技非常差,如果你真有本事能做出對付妖怪的藥物,如今的兩界就不會是現在膠著的局面了。”

“所以呢?”林志生連眉頭都不擡。

“但是我看出來了,”月兔笑著湊近一步,“壹七七是你的……”

林志生打斷他:“夠了,回去工作。”



林志生對著鏡子,練習了一下各種表情。

鏡子裏的人扯動嘴角,並沒有不自然的動作。

“不會被識破的。”他聽到鏡子裏的人這麽著。

如果他有什麽秘密的話,那麽他這個人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秘密。

這事兒打從一開始就不公平。

林志生從記事的時候,就被告知了一個噩耗,他的人生軌跡已經被預設好了。

“你是為了一個人才出生的。”

“你的生命並不是你自己的,你只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的替身。”

“你的眼睛,只能註視著那個人。”

很難想象,直到現在,他都能輕易背出那一條又一條完全和人權背道而馳的準則。

他記得當時懵懂無知的自己聲地問道:“為什麽我要保護那個人?”

“沒有原因!”記憶中面容早已模糊的媽媽冷冷地,“保護壹姓就是我們玖姓存在的意義。”

玖姓是師中最神秘的存在,他們不同其他族人住在一起,鮮少露面,他們的任務僅僅是保護壹姓人,因為壹姓師是關系著全族命運的“眼”。

甚至連玖姓人的名字也不是單純按照數字排列的,取名的原則也都取決於壹姓,你保護的“眼”是幾號,你的名字就是幾號。

而他的名字叫做玖七七,顧名思義,他的命運就是守護壹七七,為她而生,為她而死。

這名字就像一個符咒一樣。

媽媽:“為‘眼’而死,是替身一生的光榮。”

——這太荒謬了!

媽媽還:“從出生那一刻開始,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身體、四肢就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一個名字裏有兩個字和自己一樣的人。”

——很不公平,不是嗎?

他也曾經試圖問過媽媽:“我要保護的人她長什麽樣子?”

“在你成長起來之前,是見不到她的。”

“為什麽?”

“因為替身是不能被發現的,你要學會隱忍,將心思全都收起來、藏起來,就像蛹一樣,一絲一毫都不能洩漏。”

隱忍,是的,隱忍而不發。



翌日上班,林志生發現月兔竟然盤腿坐在辦公室裏,光明正大地抱著嬌艷欲滴的黃瓜啃。

林志生鎖上門,雙手摁動骨節,發出了“哢嗒哢嗒”的聲響:“前任助手同志,如果我沒記錯,昨下班前我應該就跟你過‘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這句話了吧,你難道不應該卷鋪蓋回家嗎?為什麽會在我這裏啃、我、種、的、還、沒、熟、的黃瓜呢?”

月兔“吧唧”一口狠狠咬斷了黃瓜:“林大夫,我失戀了……”

“噢?”林志生打開了電腦。

月兔更難過了:“好吧,我承認我撒謊了,我連戀都沒戀上就沒戲了……但我只是習慣使然,這是性!生物本能!不怪我。”

“嗯,所以呢?”林志生翻了翻工作日志,核對了下今的行程。

月兔嘿嘿一笑:“既然感情上受挫,那我就必須在職場上找到自信,所以我又回來了。”

林志生擱下筆,擡頭看著月兔:“同志,你來我們十八局做鑒定究竟是為了什麽?你總有特別想做的事吧?現在你都恢覆妖力了,何必在我這裏浪費時間?”

月兔自嘲地笑笑:“如果我告訴你,我來鑒定不過是因為我喜歡的人想看我變成月兔,所以我打算用妖力騙騙她,讓你用兩個字來形容我,你會什麽?”

林志生頭都不擡,直接:“二貨。”

“太傷兔心了,要是用四個字呢?”

“二貨,純的。”

月兔淚奔:“……林大夫,我能請求你更新一下你對我的印象嗎?我其實是一只兼顧聰慧與嚴謹的月兔。”

林志生瞇著眼睛盯著月兔看了幾分鐘:“既然你一心要變成月兔,應該很擅長搗年糕吧?”

“……咦?”

林志生露出了饜足的笑容:“巧極了,我還從來沒吃過兔子搗的年糕,呵呵呵呵。”

四個時後,月兔拿著錘子一下下捶打著木桶裏的年糕,嘴裏念念有詞:“這不科學!你家裏怎麽會有這些工具?你其實不是一個醫生而是廚師吧?”

“從某些意義上來,廚師和醫生是非常相似的,比如都很擅長解剖動物。”林志生笑道,“不過我必須誇獎你一句,你真的很有搗年糕的賦,這是月兔的基本技能,恭喜你,你想變成月兔這個願望是有可能實現的。”

“又不是會搗年糕就能變成月兔。”月兔的聲音了下去,“就算所有的技能全都學會,也不過是個替身。”

林志生楞了楞,突然伸手揉了揉月兔的頭,然後了一句:“搗到下班,年糕要是不q就罰你留下來加班搗。”

月兔咆哮:“你禽獸啊!濫用兔工啊!”



林志生又想到了過去。

後來,他接受了玖姓基本體術的訓練,那段時間,他沒有上學,他過著和其他孩兒都不一樣的生活。對於未成年的孩子來,那種洗腦式的教育的確會造成極大的影響。

就在他完全接受了自己命運的時刻,他得到了另外一個消息。

“壹七七被秘密剝奪了師的身份,從今開始你不需要作為她的替身,因為連你也被一並逐出了師一族。”

這些話的時候,媽媽依舊沒有什麽表情。

其實仔細想來,記憶中的媽媽從來都面無表情,她替身是不可以有感情的,未來即便是結婚生子也不過是宿命中的一環。

林志生難以置信地拉住了媽媽的衣角:“什麽意思?我被拋棄了?”

媽媽拉開他的手:“沒有‘眼’的替身是沒有必要存在的,從今以後,你就不是師了,你可以像普通人一樣長大,你可以跟著你那個普通人爸爸的姓,跟著他過你一直想過的生活,而你的新名字也已經決定好了——‘林志生’。”

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媽媽。

“你可以過你一直想過的生活了。”

這句話,林志生已經盼望了許多年,但真正當自己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和自己預設的情節截然不同。

起初是興奮,但在狂喜之後,如同潮水一樣漫上來的卻是滿滿的不安和空虛。

他反覆問自己:“未來會變成什麽樣?”

但這個疑問是沒有答案的,等到答案揭曉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之後,他的世界又趨於平靜,他開始上學,像一個普通孩一樣從學讀起,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時候他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過那段作為替身而刻苦訓練的日子。

當同學問起他為什麽年紀這麽大才來讀一年級時,林志生的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解釋,而是笑笑:“我不想。”

再後來,他玩了命一樣讀書,連跳了兩級,終於追上了和他一樣年紀的同學的進度。

等林志生發現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早已在潛移默化間接受了所有的玖姓法則,不斷地壓抑著自己的個性,將自己隱藏起來。

直到千禧年的時候,他從一向寡言的爸爸嘴裏聽到了媽媽臨死前的最後一句交代。

那句話,又再次改變了他的一生。



月兔用筷子一下下戳著碗裏的年糕,哭訴道:“林大夫你不厚道,我在陽臺搗年糕搗到淩晨,才發現你把陽臺門鎖掉了……禽獸!”

林志生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你是妖怪,不會跳陽臺走嗎?”

月兔嘟囔道:“我跳陽臺的時候忘記變回本體,被保安追了好遠,不心絆了一下,腿還刮傷了。”他拉開褲腿,那裏果然有一道猙獰的傷口。

林志生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你的妖力比之前弱了。”

“哈哈哈,你在笑嗎林大夫,你上次不是我妖力極低……再低下去我不就要變負的了麽……”月兔嬉皮笑臉地,但聲音卻漸漸了下去,因為林志生的表情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林志生放下手裏的年糕,道:“十八局馴妖師應該早就聯系過你,明確通知你有哪些事情是不能做的。你知道私放妖力會得到什麽懲罰嗎?”

月兔立刻吞下年糕,張口:“我沒!”

“不用騙我,”林志生,“其實你上一次的妖力測試結果並不差,好歹也是三級妖怪,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受傷?”

月兔咽了咽口水:“我是有苦衷的。”

“什麽苦衷都沒用,我可以告訴你,在你之前我也遇到過一個私放妖力的例子,那只禍鬥為了救一個女人,不斷私放妖力,最後死在戰場了。”林志生頓了頓,又,“我不希望你走他的老路。”

“你聽我倒倒苦水吧。”

林志生一口回絕:“不聽。”

月兔狡黠一笑:“嘿嘿,我就當你騙人的,你一定想聽想得不得了。來來,哥哥我滿足你的要求。”

月兔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一只訛獸,在光華之日,有幸瞻仰了難得的勝景——月仙下凡。他沒有愛上仙子,卻註意到了跟著月亮上的仙子一起從而降的月兔。那只月兔拉著仙子的裙帶,粉雕玉琢,渾身泛著漂亮的光澤,它額上嵌著一枚奪目的紅寶石,白色的睫毛撲閃撲閃,一雙晶石般剔透的紅眸,在月光下美不勝收。

訛獸看呆了,癡癡地望著上,直到月兔走得很遠了,他才回過神來。

訛獸本以為,他和月兔之間不可能再有交集,畢竟他們有雲泥之分,一個是上的神兔,一個卻是地上的妖兔。

他多方打聽,才知道那只月兔就是百年前唯一被神欽點上的幸運兒,名叫紅玉。

沒過多久,界發生了一場動亂,無數的神獸聖獸皆被放逐下妖界。他們性清高,有些不堪忍受這樣的恥辱,從誅仙臺上一躍而下,而更多的則是咬著牙活了下去。

訛獸就在那長長的隊伍中,見到了紅玉,昔日美得高不可攀的月兔此刻就像是被抽走了魂兒一樣,渾渾噩噩地跟著前面的神獸走進了兩界之門。

這些神獸,統統都會被送到妖王的領域,系上妖繩,從此遁入妖界,為妖王所控。訛獸心覺不好,就買通了看守,趁著戒備松懈,使了幻術,令得霧氣彌漫,他就趁著這個時機將紅玉劫走。

紅玉不明所以,茫然地問他:“你是誰?”

訛獸這才想起來,他們壓根就沒有講過話,紅玉又怎麽可能會認識自己?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幻術已經失效,妖界的追兵趕來,他就拉起紅玉,一路疾行,一直到了極北之地才敢停下來。

那裏常年白雪皚皚,冰雪地,紅玉冷得瑟瑟發抖,戰戰兢兢地問他:“你究竟有什麽目的?”

訛獸問道:“為什麽這麽問?”

“你兔身人面,是邪惡的妖怪,我們素不相識,若不是為了利用我,你為什麽會救我?”紅玉睜著如同玉石一般清亮的紅色眸子,這樣著。

是啊,自己為何要救紅玉呢?

訛獸性奸詐,他還沒意識到,嘴角已經露出了猙獰的笑意:“是,我當然有目的,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就剖開你的身體,剝下你漂亮的皮毛,披在我自己身上。”

不是這樣的,他想的明明不是這個。

紅玉瑟縮了下脖子,沒有了仙子的庇佑,月兔的妖力微弱如羸燭,自然不敢反抗訛獸。正好一陣寒風吹來,紅玉無法使用妖力抵禦寒冷,頓時凍得瑟瑟發抖,將自己團得更緊了一些。

見紅玉受冷,訛獸立刻變了些衣物為它取暖,結果手才一揚,紅玉就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

別躲,我不會傷害你的。

“躲什麽?不許躲!”

訛獸張了張嘴,卻吐出了這樣霸道的字句來。

不是的,我不是想讓你害怕。

訛獸在冰雪之地搭起一個屋,以妖力為紅玉取暖,日覆一日,紅玉卻始終避他如蛇蠍。

有時候,紅玉甚至會問他:“你什麽時候才能放我回去?”

訛獸怒道:“你想去哪裏?”

紅玉縮了縮脖子:“我想回月宮……”

訛獸啞然,原來紅玉根本不知道,早在半年前,界就已經閉關鎖界,從此再無神出入,也再聽不到界任何音訊,那些被放逐在妖界的神獸是完完全全被界拋棄了。

應該要好好安慰它。

這樣想著,訛獸卻聽到自己一字一頓地對紅玉:“別做夢了,我不會放你回去的。”

不。

不是這樣的。

我只是言不由衷而已。



話到這裏,忽然有人敲門,林志生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讓月兔打住,又指了指門。

被調教了好幾的月兔立刻心領神會,屁顛屁顛地跑去開門,一個戴軍帽的年輕探了探頭,有些不確定地看著月兔:“是林志生先生?我是符部長派來的。”

月兔立刻齜牙:“我是他特得力的助手,林志炫,你好你好。”一句話唬得年輕一臉不知所措。

林志生從位置上站起來,卷起報紙狠狠抽了一下月兔的腦門:“你特麽怎麽不你叫林志玲?”

月兔恍然大悟:“原來你喜歡林志玲!”

“喜歡你妹!”林志生轉頭跟年輕:“別理他,他有點大腦缺氧腦缺鋅,正在我們這裏做腦癱患者覆健。我是林志生,你有事可以跟我。”

“這是部長讓我給你的。”年輕拿出一個封得嚴嚴實實的密件,交到了林志生手裏,“部長事關重大,讓你看完就銷毀。”

“我明白了。”

送走了年輕,林志生把密件塞進抽屜裏,月兔巴巴地走過來,又忍不住貧嘴:“你心裏癢不癢,想不想繼續聽我的故事?”

“不想。”

“啊……”月兔有些沮喪,“你就不能表現得好奇些嗎?”

林志生擡起頭:“這樣的故事太無聊了,無非就是你很愛紅玉,但卻總是口是心非搞得事情一團糟,紅玉卻越來越怕你,直到現在你也沒能抱得美人歸。”

月兔笑嘻嘻地:“你錯了,我抱到了。”

訛獸和紅玉在極北之地度過了千年。

即便是面對極北之地最兇惡的冰狼,訛獸也沒有舍棄紅玉,而是拼盡全力一搏,以異秉幻術將冰狼一舉擊敗。

紅玉終於對訛獸抿唇一笑,了聲謝謝。

再後來,訛獸聽人間有可以回到界的方法,覺得一定可以讓紅玉開心,所以過來打探情況,但沒有妖力總是不好辦事,所以他就來做了鑒定。

林志生聽完,皺著眉頭,露出一絲疑惑的表情:“人間哪裏有什麽可以回到界的辦法?”

“你這個人類知道什麽?”月兔笑嘻嘻地,“反正我就是這麽聽的。”

“但你還是沒有解釋,為什麽你的妖力會變弱。”這樣著,林志生的眼神忽然變得犀利起來,定定地看著月兔,“不要告訴我打探消息需要私放妖力,我不是三歲孩子。”

“嗳~果然是林大夫,一點兒都瞞不住你。”

月兔笑嘻嘻地低下頭:“紅玉生病了,我得用妖力吊著它的命。”

林志生嗤之以鼻:“這麽老套的謊就不要扯了,我不會相信的。你要是老老實實,我就當不知道,不會和上頭告密的。”

過了好半晌,月兔才笑著:“我的確騙人了,我喜歡紅玉喜歡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我願意為它付出一切再所不惜,但它什麽都不要,即使我殺死了冰狼,即使我送它千年珍珠,它也不喜歡我。更可悲的是,它連我的命都不要,它只希望我離它遠遠的,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最後卻什麽都沒得到。感情這個東西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一點兒都沒有。”

林志生:“這是你的錯,感情這事兒,本來就不能強求。”

“我知道,但我太想聽它愛我了。”月兔笑了,“所以我就弄了點自己的血肉和著食物偷偷給它吃了。你看過我的鑒定報告了吧,誰吃了訛獸的肉,就不出真話來。從此以後,只要我問它愛不愛我,它都只會回答‘我愛你’。是不是很棒?”

月兔捂著嘴,忽然狂笑不止,一直笑到仰起頭,那笑聲聽起來卻一點兒都不像是在笑,倒像是在悲鳴一樣。

“不想笑就別笑了,”林志生拍拍月兔的肩膀,“笑得太醜了。”

“或許是吃了我的肉,它的本體變得和我越來越像,也變成了訛獸的樣子,而且越來越虛弱……我就只能把妖力分給它,讓它維持月兔的樣子……”

林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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