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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補天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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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五五已經繪到了很前面的地方,我看著他的背影跟他:“伍五五,如果我死了的話,我能提一個任性的要求嗎?”

他轉過頭來,我沒有給他任何拒絕的機會,直接道:“請帶領師一族繼續往前走。”

我看見他閉上了清澈如水的眼眸,然後微微頷首。

“謝謝。”

待羅盤全部完成,地上一片赤紅,顯得極像邪教的儀式。伍五五這是他繪過的最為繁覆的羅盤,我也覺得很精美,簡直像是藝術品,立刻掏出手機來拍照。

這個時候,我聽見了可怕的妖吼。

此起彼伏的廝殺聲自結界的方向傳來,力量震得我耳膜發疼,我下意識覺得不好。

我們現在離結界的距離已經非常近了,一旦妖界的大軍沖進來,我們的羅盤就會被毀。繪制羅盤的這些朱砂摻了老祖宗的血,相當珍貴,要是這個時候被毀,我們就再也沒有辦法啟動修補神州結界的陣法。

我想去看看情況,卻被伍五五攔住了。

他:“有混沌在,十八局撐不了太久,現在就開始吧。”

“好。”

“壹七七,”他叫了我的名字,“一旦坐在了主祭臺,你就不能回頭了。”

伍五五這樣著,指著中心的位置。

我笑著:“本來也無路可退。”

十一

包括伍五五在內的八位師分別坐在羅盤外圈的九宮位,乾宮、坎宮、艮宮、震宮、中宮、巽宮、離宮、坤宮上各坐一人,兌宮空缺。

啟動陣法其實很容易,只要九宮上的師一起念法訣即可。

我換上了師一族的祭祀道袍,大到拖地的寬大袖子,腰間系代表十幹的鈴,脖間戴代表三十六的結繩。

我赤足走到內圈的祭臺,地上用朱砂繪著比四周更加覆雜的羅盤,我在中間盤腿而坐。

高高掛起的旗幟開始向東面吹起。

東風至,吉時到。

伍五五一聲令下後,所有人開始念起口訣。

幾乎是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已經置身於火爐中,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如同被尖刺劃破一般疼痛,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渴望自由。

鮮血像是被磁石吸引著的鐵塊一樣,無法抑制地從我身軀中穿破皮膚而出。

我看見自己身上的白衣頃刻間就被染成了血紅一片,我看見背對著我的伍五五身上也不斷地湧出鮮血。

我們的鮮血順著朱砂的方向不斷混入羅盤的朱砂紋路中,每經過一個點就像是燃起了一團火,綻放出鮮艷的色澤。

不過,真的,好痛啊!

我想在場的所有人可能都會被我們嚇一跳,不過這個樣子實在帥氣到不行。

我都快被自己帥哭了。

時間撥回到兩前。

伍五五問我:“修補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即使這樣你也願意嗎?”

我不解地問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代價?”

他解釋,神州結界的血祭的主祭者,需要具備兩個條件:一是血液濃度,二是法器。原本作為血液濃度最高的他憑借一己之力就應該能夠達到,但問題是,他早已失去了法器——心。

也就是,伍五五沒有資格做主祭者。

我笑著:“那我來做就可以了。”

伍五五又道:“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所有參加祭祀的師需要付出大量的鮮血,但究竟需要多少誰都無法估算,主要是看結界的破損程度,最壞的結果……或許會死。”

我考慮了一會兒,只問了他一個問題。

“犧牲我一個人夠不夠?”

伍五五過了許久都沒話。

我只好尷尬地摸摸頭:“前任族長在信裏跟我提了要求,要讓其他人平平安安的,我不想讓他們出事。陸發發特別沖動,叁八四又是弟控,叁八五大病未愈,柒九九還,還有……我不能讓他們有事,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危險都不想讓他們涉足。”

良久,伍五五才:“你想要死祭?”

“對,”我,“我想用的是比血祭更加強大的……死祭,祭品就是我一個人。”

“那你必死無疑。”

我笑笑:“我知道,其他的我都不擔心,我只怕結界修覆不了,你會助我一臂之力的吧?”

“我明白了,我會以我最大的能力協助你。”

十二

“姐姐——”

陸發發這家夥又在嚎了。

眼睛好疼,我簡直睜不開。

陸發發的哭喊一聲慘過一聲:“嗚嗚……姐,你要不要緊啊,你流了好多血……”

我吼她:“不許哭!我命令你不許哭!”

伍五五在我身後:“何必對她這樣兇?”

“最後一程了,”我笑道,“我還想耍個帥。”

地面開始激烈地震蕩,妖吼一波強過一波,我不知道戰況究竟如何,或許非常糟糕。

請再支撐一會兒……

“前方頂不住了……”

遠遠地,似乎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請再快一點……

快要來不及了。

“攻破了!前方被攻破了!”

“混沌要闖進來了!”

“絕對不能讓混沌闖到師那裏……”

前方傳來的消息一個壞過一個,我勉強睜開眼,用盡全力對著伍五五喊道:“一旦混沌踏破羅盤,我們就會前功盡棄,如果是你去抵擋,大概能拖延多久?”

伍五五答道:“我一走,你只會死得更快。”

“總好過修補陣法不成。”

已經變得模糊的視線裏,我看見伍五五站起身來,他一身是血,此刻看起來如同惡鬼羅剎一般。

“我擋不了多久,但你的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了,如果我能回來,興許也見不到你最後一面。”

我聽完他的話,揮揮手與他道別:“那只能和你永別了,下輩子我絕對不要再做個師。”

他沒有再話,身影逐漸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遠遠地,我已經看見巨大如山的妖怪模樣。

我記得《山海經》裏曾雲:“有神鳥,其狀如黃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渾敦無面目,是識歌舞,實惟帝江也。”

這句話的正是混沌。

而其他文書裏也記載了許多混沌的模樣,但沒有一個是相同的。有些混沌巨大如狗,而有些更記錄混沌樣子如巨熊。

其實這些描述全都沒有錯,因為混沌根本沒有形狀,它時而是鳥,時而是熊,時而是狗。

而如今,它身披四翅,沒有頭顱,身軀如同巨犬一樣,速度極快,龍卷風一樣向這裏襲來,力量大到我距離如此之遠都能感覺到大風拂面,難怪幾個團都無法應對。

空氣裏到處彌漫著令人不太舒服的血腥氣,我看見那混沌越來越近。

有一抹血色的身影在它面前躍起。

符紙配上口訣,以桃木劍為器,即便面前是巨大如山的混沌,那抹身影也沒有絲毫猶豫。

我依然記得,多年以前,伍五五只用了一擊便將鮫人擊破,他他活了這麽久,無事可做,自然只有修煉。

如果是他的話,或許真的可以阻攔下混沌。

比例明顯不在同一水平線的一人一妖纏鬥了大約五分鐘,我聽到了炮火的聲音,我想是十八局覺得形勢不妙,所以調動了軍隊來增加火力。

哪知道,這一擊卻是徹底激怒了混沌,它渾身漲得通紅,四翼齊開,雙拳在一瞬間砸向地面,一時間搖地晃,我幾乎難以坐定。

糟了!

我慌忙朝伍五五的方向看去。

只見飛揚塵土間,一身血衣的伍五五被混沌一爪撩了起來,緊接著,他就如同毫無反抗能力的普通人一樣,被毫不留情地摔了出去。

“不要……”我捂住嘴。

或許……真的要來不及了。

腦袋裏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我萬念俱灰,對著我四周的師喊道:“快、快走……”

陸發發第一個喊出來:“這種時候怎麽可以走?我才不走!”

“你想死嗎?”我氣急,“再不走,混沌來了你們就走不掉了……”

陸發發用哭腔道:“可是你……”

我都快被他們急死了,心一急,立刻大喊一聲:“走啊!叁八四,帶她走!”

叁八四畢竟理智些,點了點頭。

四周終於有了一些響動,我終於安下心來。

“不用走。”

這個時候,我聽到了符部長的聲音,他道:“陣法不能停,混沌由十八局守住。”

在他的身邊,有一隊穿著黑銀制服身披十字架的人正魚貫而入,我瞇起眼睛看,才發現那些都是驅魔師。

奇怪,驅魔師幸存者比師還少,一向不出現在主要戰場,怎麽會突然冒出了上百個驅魔師?

而為首的,竟然是一個身披紅色大袍、頭發銀白的漂亮少年。

我覺得他的樣子有些熟悉,卻又不出究竟是哪裏熟悉,或許是感覺到了我的目光,他掃了我一眼,冷笑道:“師真是弱不禁風。”

不知是誰和他頂撞了一句。

只聽那銀發少年邪邪一笑,道:“放心,驅魔必定會守住泰山,而且……會將妖怪全部殲滅,一個不留。”

他話的時候,已經有幾只耳鼠殺至,陸發發剛想要出手,那銀發少年竟是快了一步,他只是伸手觸碰了一下離他最近的耳鼠,後者竟然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隨後一瞬間化作了灰燼。

怎、怎麽可能?

十三

我過去也曾經想過自己會如何死去。

我見證了太多生離死別,我覺得生命太過脆弱,凡人很難掌握,如果我不怕死,那是假的。

我當然怕死。

我能夠想象當時那三百六十五個師的心境,他們一定也恐懼過、悲傷過、絕望過,但真到了最後一刻,形勢會給人一顆強壯的心,會成為自己曾經幻想過的人,果敢而堅毅,然後去拯救更多的人。

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如果我現在是獻血的話,不知道能領多少調休和獎金。

我已經聽不到遠處的聲音,眼前甚至開始產生幻覺,我看到好多妖怪在眼前晃來晃去,像是在跳著奇異的舞蹈。最後終究是體力不支,我倒在了血泊中。

頭暈目眩中,我看到了一個身影,那個人在我面前站定,將我心翼翼地扶起來,忽然靠在我的耳畔,著什麽話。

我聽不清楚,視線也沒有辦法集中,過度失血使得我渾身冰冷,我努力地集中精神,卻只能依稀看到他的樣貌。

竟然是林志生。

我斷斷續續聽到他的聲音:“你怎麽那麽傻……壹七七……耍帥不是女人該幹的事……還是我來吧……”

我這才發現他已經換上了師的道袍,他攙扶著我起來:“英雄還是交給我來做吧。”

我連張嘴的力氣都快沒了,怒道:“……滾、滾蛋……這必須是、師……”

林志生忽然緊緊地抱了我一下,我不知道他為何抱得這麽緊,幾乎抱得我生疼,面前一片白光,我以為自己會死在這一抱下。

我不知道林志生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覺得有他在,事情總是會變得一團糟。

結果,我卻聽到他輕聲:“壹七七,有個秘密,我本來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跟你了。”

我無言以對,大哥,你看看現在這個情況,你告白合適嗎?

我很想這麽和他,但是我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只覺得自己隨時會嗝屁。林志生大力地摸了一把我的臉,然後將我抱下了祭臺。

同志你有病吧?

陣法都快完成了,在這個緊要關頭給我添亂,腦袋是被門夾了還是被門夾了還是被門夾了?

我奮力想要推開他,結果卻觸碰到了他臉上一大片冰涼的液體。

他哭了?

笨蛋,有什麽好哭的。

我好想和他,這輩子有過你這麽一個又貧又賤又毒舌的同事,真的很開心,如果不介意的話,下輩子咱們再做一回同事啊!下回一準兒給你介紹個盤靚條順賢惠持家的好姑娘。

這個時候,我聽到他一字一句在我耳邊了一句話。

這句話,我想我永生都不會忘記。

“我出生的時候,就有另外一個名字,我叫玖七七。壹七七,代替你死,是我的使命。”

玖七七?

不,這不可能。

玖姓已經沒有後人了,這是全師都知道的事情。

他將我放在地上,然後轉身踏上了祭臺。

我想要睜開眼睛,但身上仿佛壓著千斤重的石頭,將我拖向無盡的深淵。

十四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昏昏沈沈中,我似乎聽到了不少聲音。

仿佛有人在我耳邊反覆地著感謝的話,吹得我耳朵癢。

後來還聽了“補”計劃成功的消息。

最後,我反覆聽到一個姑娘的聲音,求我快點醒來。這真的不怨我,我也想醒過來,就是眼皮子很重,怎麽都拉不開。

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聒噪的聲音不是別人,一定是我親愛的、正和一只狐搞不太清楚的陸發發,老保佑她不要因為情緒失控而用力搖我,不然以她怪力的程度,我可能會像恐怖片裏的女鬼一樣抖落腦袋。

等我真的醒來,第一眼就看見了亮得刺目的白熾燈。

我第一反應是,太好了,腦袋沒掉。

第二反應是,這不是我家。因為我這人很難搞,對家裝極度挑剔,討厭冷色調,所以家裏都是用暖光,為了這事當時差點把裝潢設計師得罪遍了。這麽想著,我的嗅覺功能也恢覆了一點兒,聞到刺鼻的酒精味,我靈臺立刻清明一片,完了,還在醫院。

我試圖發出一點兒聲響,聲帶卻有撕裂般的痛感,發不出聲音來。過了很久我才覺得自己的手有點兒涼,這才發現自己還在輸液。

我轉了轉眼珠子,果然看見陸發發同志在我病榻邊陪床看護,這應該是很讓人感動的畫面,但我實在高興不起來,因為這家夥現在半個身子躺在我身上,睡得無所顧忌,唇齒邊還有口水流下,眼看著就要滴下來……我只能像個僵屍一樣,艱難地弓起身子,用膝蓋頂了頂陸發發,她“嗷——”了一聲這才悠悠轉醒,視線轉了三個圈才聚焦到我身上,一開口就是哭腔:“姐姐……”

我還是不出話,抖著手找杯子,還算陸發發這妞有點兒良心,她“啊啊”了兩聲,立刻心領神會,從一旁的熱水瓶裏倒了點水給我。

半杯水下去,我的嗓子終於有點兒通氣了,陸發發在我耳邊不停地當時形勢有多危險,結界在千鈞一發之際修好了,而我則因為失血過多導致休克,但是醫生要好好休息,不然會有後遺癥雲雲……我擡起頭,問她:“林志生和伍五五呢?”

她立刻萎靡不振地縮下去,聲問我:“你餓不餓?”

這種轉移話題的方式太生硬了,我把杯子放到一邊,直直地看她:“告訴我。”

陸發發沈默了好一會兒,兩只手指來回絞著被子。

“他們都讓我別告訴你。”

良久,我才聽到她來了這麽一句話。

我沒接話,就這麽直勾勾地看著她,她果然怯怯地收回視線。從到大,我的妹妹陸發發都是一個特別實誠的人,半點兒沒在騙人這技能上長進過。

陸發發就垂著腦袋,靠近了我一些,悶悶地:“我知道了,我告訴你還不成嗎,伍五五失蹤了……”

我楞住:“這不可能,伍五五是不會死的。”

陸發發:“是真的,十八局在泰山戰場整個地毯式搜索過了,都沒有他的蛛絲馬跡,地上有一些他的血跡,但量不大,應該不是致命傷。”

我思忖了半:“難不成是迫不及待回老家抱老婆孩子去了?”

陸發發立刻義憤填膺起來:“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人!”

我無語:“我也就隨口,你幫我也留意留意。”

“知道了。”

我又問她:“林志生呢?”

陸發發一聽這個名字,臉上立刻露出微妙的神情:“我能不嗎?”

“你覺得呢?”我反問她。

我們目光膠著了半分鐘,陸發發就敗下陣來:“姐……我知道肯定沒法瞞住你,但你得答應我,明再去看他好嗎?”

聽她這話,我頓時有了喜色:“林志生沒死?”

“姐……”她戚戚哀哀地叫了我一聲。

我反手抓著掛輸液瓶的桿子,蠕動著想要爬起來,陸發發尖叫一聲拉了我一下,結果“刺拉——”一聲,把我的病號服後領扯出了一個大口子來。

我們互相看了一會兒,陸發發縮著脖子:“姐你別這樣……”

她還是想阻止我,但她估計是怕自己的怪力弄傷我,畏手畏腳也不敢明著抓我,我們就像老鷹抓雞一樣僵持了五六分鐘。桿子很滑,我又沒什麽力氣,一脫力,我就抱著桿子從病床上滾了下去,陸發發眼明手快,飛身撲過來,一下子把我和桿子一起拉了回來。

之後我們又重蹈覆轍,繼續一開始的膠著狀態,兩人都不話,就幹瞪眼。

我就問她:“蘇夏也跟著你回來了?”

陸發發點了點頭,又立刻搖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

我沒理會她,就直接對著門喊:“蘇夏你這蠢狐貍,快給我滾出來。”話音剛落,病房門就打開了,走進來一個臉戴墨鏡、頭扣低檐帽、一身黑西裝,活像是恨不得別人猜到他是明星一樣的男人。

他掩上門,摘下眼鏡,露出一張人神共憤的漂亮面孔,涼涼地:“你都猜到我會偷偷跟著你妹妹回來,怎麽不幹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有辦法讓你光明正大地留下來,”我看著他,“但你得先把陸發發給我收拾了,讓她心甘情願帶我去看林志生。”

蘇夏簡直就是禽獸中的禽獸,也不知道他對陸發發幹了什麽,我過去不怕地不怕的妹妹現在看到他就像貓見了老鼠,立刻自動縮緊了脖子,然後低下頭。只聽蘇夏氣定神閑地:“發發,你覺得你那點兒微不足道的智商能攔得住你姐姐嗎?”

“不能……但我會努力的……”

“那你今能不上廁所不吃飯就這麽守著你姐姐嗎?”

“大概……”

“那你總得讓你姐姐上廁所和吃飯啊,你分身乏術啊。”

“唔……可是……”

“我再換個問題,要是我現在生死不明躺在醫院裏,你想見我但有人攔著你,你是不是特別恨她、特想揍她啊?”

“嗯……咦?”

蘇夏露出了愉悅的表情:“那你應該可以理解你姐姐了。”

“我錯了,”陸發發哭喪著臉,“姐我帶你去還不行嗎?”

我捏捏她的臉:“乖。”

然後轉過頭,對著擺出一副勝利者姿態、而且現在正用戲弄寵物一樣的神情撫摸著陸發發腦袋的蘇夏表達了衷心的鄙視。

十五

沒想到的是,林志生就睡在我隔壁一間,你看咱們就隔了一堵墻,但為了見你,我可費了那麽大的功夫。而且他這間病房明顯雅致很多,朝南,又大又寬敞,通風也好,窗外鳥語花香,窗內擺滿盆栽植物——我覺得很不公平。

更不公平的是,他睡著了,而我抱著輸液瓶和桿子一起坐在他邊上,等了很久,也不見他有醒來的意思。不過他手上打著點滴,臉上還掛著呼吸機,肯定特不舒服。

陸發發捂著嘴:“醫生他腦電圖正常,除了失血過多也沒有外傷,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醒不過來……十八局的人怕你受刺激,都不讓我告訴你……”

我拍拍她:“你先出去一會兒好嗎?我等下就出來。”

等她帶了門出去,我終於可以放松下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一直在發抖,怎麽都抑制不住。我握住林志生的手,才發現這麽多年都沒仔細看過,他的手特別修長,骨節分明,青青白白,顯得很是好看。

我抓著輸液桿站起來,給他掖了掖被角。

我又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新人入職的會上。

我坐在他左邊的左邊,中間隔著一個馴妖師於爻,符部長在臺上了一句:“今我就主要三點……”我知道他這三點一,絕對要拖到吃中飯,立刻嘆了一大口氣,沒想到這聲嘆氣竟然還有低聲部的合奏,我擡起頭,正對上林志生的臉,我立刻懂了,所謂同道中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們中間的於爻感受到了我們的視線,立刻識相地:“要不……我和你們中隨便一個……換個座位?”

我和林志生又同時把熱切的視線投向他,這人的情商真不可謂不高啊。

後來我們仨都成了朋友,狐朋狗友的朋友。

我和林志生其實一般大,只是我打初中開始就給國安十八局工作,所以也不算是新員工,只是礙於規章制度,大學畢業後才拿到編制。我聽林志生的經歷更加傳奇,是符部長親自去醫學院挑人,最後一眼相中的他。原因是他相當的唯心主義,明明解剖了這麽多生靈卻依然相信牛鬼蛇神存在的合理性,當符部長問他“如果世上有妖怪,你覺得妖怪的生理結構是什麽樣的”這個問題時,他竟然滔滔不絕地了快一個時,分析了各種情況的可能性,連符部長都聽煩了,只是沒好意思而已。

我聽了之後,直接:“聽起來更像是個神經病。”

等見到了真人之後,我就驚覺傳聞都是不可信的,他哪裏是個神經病,他根本就是精神病,還是重度的。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林志生長得還是可以見人的,真的,信譽保證,哪怕站在妖怪裏也不算遜色,當然,我指的是人類實體的妖怪。

林志生後來知道了,就跟我:“壹七七,其實你和我想象的也不一樣。”

我很誠懇地求教。

他就:“你突破了我對人類的認知。”

從那個時候開始,林志生就開始逐漸展露出他毒舌的本性來,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讓人在短短一分鐘內就看他極不順眼,我一般稱這個技能叫“欠的”。

十八局後來改組,為了方便保護我,把我從明面上調往民政局,實則編制還留在十八局。歡送會上,別人都和我恭喜,只有林志生跟我:“可憐見的,這就是活生生地發配邊疆啊,反正打今兒起,咱們樓對面那個堪稱業界良心竟用進口純牛奶兌奶茶的咖啡屋你是再也喝不到了。”

我本來才芝麻綠豆大的難受勁兒立刻成倍地往上翻。

他循循善誘地問我:“後悔嗎?你可是每都在拼單呢。”

我哭喪起來:“後悔……”

沒想到他第二就送了奶茶過來,盡管他每次串門都被我一頓胖損,但我其實很感動,雖然心底仍有一絲懷疑,覺得他本質上有點兒受虐傾向。

是的,我熟悉的林志生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不是現在這樣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只能依靠呼吸機過活的人。

我擡起他的手,心翼翼地塞進被子裏。

“之前我不明白,你為什麽總是找各種理由跟著我……我曾經以為是符部長讓你看著我……現在我明白了,但好像……太晚了……”

原來他就是玖七七。

在我得知自己的師身份後,我就聽父親過,長大以後,我也會像他一樣,擁有一個保護自己的“替身”,那個替身叫“玖七七”,連命名都是取決於我的。那時候我還沒到可以理解這件事的年紀,只是單純地覺得好酷,自己竟然還有這樣的特權,滿心歡喜。

但沒有過太久,我又被告知,這一切都不會實現了。

這一生,我都沒有資格擁有替身。

事到如今,當我以為自己只能獨自面對命運的時候,為什麽還要來改變這一切呢?

太沒道理了,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低下頭,就看見被子上有幾滴水漬,我急忙伸手去擦,結果手背上也是一片濕潤。這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哭。

“……你腦袋被門夾過嗎?誰要你代替我死?”

我捂著眼睛,不敢去看林志生那張臉,即便如此,眼淚還是從指縫間不斷落下來。

明明死的人應該是我,為什麽你要救我?

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做。

我只能聽到全然不像是自己發出的、太過懦弱的聲音。

“拜托你……醒過來……”

“求求你別死……”

十六

國安十八局的“補”計劃,歷時整整半個月才終於偃旗息鼓。

神州結界終於恢覆原狀,而混沌帶領的妖怪們終於被盡數消滅。

一共有二十七名戰士和一百三十四位作為戰力的妖怪殞命,傷者不計其數,林志生昏迷,伍五五失蹤,七位驅魔被混沌重傷。

泰山戰場結界附近,血流成河,猿驚鶴怨。

五後,我終於被允許出院,陸發發為我去辦出院手續,蘇夏則去開車,而我七拐八繞,不知道為什麽又站在林志生的病房前,我踮起腳,從窗子往裏看去。已經相熟的護士看見我,還以為是我走不動了,笑著問我需不需要幫助。

我擺擺手,裏面是我一個朋友,我想再看看他。

沒過幾,林志生已經清瘦了許多,感覺臉頰都有些凹陷。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醒,”護士嘆了口氣道,“如果昏迷太久,身體會撐不住的。”

我一驚,轉過頭問她:“……會死嗎?”

護士:“這個不好,但也不是沒可能,畢竟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案例。”

我覆在玻璃上的手逐漸捏成了拳:“我會救他的。”

“咦?”護士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無論用什麽方法,”我咬著下唇,一字一句地道,“我都會讓他醒過來的。”

我回家翻箱倒櫃,終於從一個隨意亂放的抽屜底下翻出了一張卡,那是前幾年馴妖師於爻留在我這裏的。我還記得那時候他來找我和林志生喝酒,我找各種理由推脫,林志生就幫我擋酒,後來他和林志生都喝多了。林志生喝酒上臉,但酒品還是好的,只是蹲在墻角唱兒歌;於爻就不成了,他盡給我添麻煩,又吐又嚎,還拿出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扔在地上,什麽變裝用的,什麽反偵察用的,什麽偽造證件,大著嗓門給我介紹用法,還或許哪我會用得上。

我那時候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會用上這些,但現在不同了。

據我所知,在二十年前,曾經有幾位分別主攻基因、血液等方向的學者帶頭開展了一個課題,是針對一部分師的能力進行了研究和實驗。那是我幼時在家裏玩捉迷藏,躲在桌子底下聽一位博士與父親的,他還師的能力已經超出了許多科學的定義,是“不可思議”和“跨時代”的,只是在千禧年後,我再沒有聽過這項研究的進展。

不過有一點我非常清楚,這些資料一定留著,唯一可能的地方就是十八局內部設置的一個與保密局分離的資料室,可惜那裏只有保密等級涉及絕密的人才能進入,因為需要出差等各種原因,我的涉密等級並沒有那麽高。

更無奈的是,就算我向符部長提出申請,他也沒可能讓我去看那些資料。

雖然長久以來,我們師對人間貢獻良多,但既然將這份資料設置成絕密,必定是內部有不能讓師接觸的秘密。

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手裏這張萬能卡。於爻當年偽造這張卡的目的只是為自己留一條後路,他也這個欺詐技術其實瞞不了多久,十八局人才濟濟,很快就會被識破,之後就會更換門禁,所以不到關鍵時候不要輕易使用,因為機會只有一次。

我連續幾都去十八局報到,以降低保安對我的記憶。在這期間,符部長找我談了一次心,問我要不要心理幹涉,我不需要,我還沒有脆弱到那種地步。

第二是幾個團的實戰演習,局裏的人走了大半,走廊上半點聲音都沒有。

我就趁這個時候,闖入了保密室。

卡刷在門禁上,紅燈轉綠,發出了“哢噠”一聲,是門開了,我懸得高高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我以最快的速度推門而入,保密室的檔案全都以我不太明白的號碼排列得整整齊齊,為了保證機密不外洩,這裏的資料也沒有搜索機制,全靠管理的人以最原始的方式——人腦來記錄。

這太讓人絕望了,這裏有整整十個櫃子,我可不想從頭找起。如果我還沒找到就被人抓住了,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我狠狠抓自己腦袋,強迫自己想到更多關於這份資料的細節,如果這項資料距離現在已經二十年,那麽紙頭應該早就發黃了,就算是牛皮紙,此刻也應該會呈現出一種脆弱的狀態,但或許他們過一段時間就會將資料翻新重置……

我只能賭一把。

這裏許多資料都已經蒙了厚厚一層灰,因為有權限的人極少,許多項目又是封存狀態,我翻了幾份,都是距離現在有十年左右的檔案,最近的也有五年。

如果這樣子找,給我一的時間都不夠。

……到底有什麽辦法?

我蹲坐在地上,茫然地看著地板。

如果被符部長知道我居然來偷資料,他一定會很失望的。

等一下……符部長?

我忽然想起來,符部長一向心思縝密,就他來,在他冒險發布“補”計劃之前,一定會尋找各種可能性,那麽這份師的相關資料……他必定重新翻閱過。

於是現在條件變成了兩個。

一是很可能已經發黃的資料。

二是最近有被翻閱過。

我快速走在兩排櫃子之間,一份份資料被我篩選掉,最後我的視線落在了倒數第二排書架的最下方。

那是一個看起來有些年代的牛皮紙袋,但……上面沒有一絲灰塵,顯然是被仔細擦拭過。

我從口袋裏翻出手套,然後捧起紙袋,從裏面拿出一疊厚厚的報告資料,扉頁上寫著這樣一排字——《師一族分析與觀察報告》。

找到了!

我剛翻開第一頁,就聽到門口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如果不是因為我整個人高度緊張,或許根本聽不見。

可能是被發現了……

想到這個可能,我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抱著文件就近蹲下來,躲在了一排櫃子的側面,透過文件心翼翼地觀察著門口的情況。

我仔細聽了一會兒,腳步聲又不見了。

現在分心再找只是浪費時間,畢竟我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快點兒把手裏的資料看完。

我一頁頁地翻動著資料,上面記載的東西觸目驚心,各項試驗……幾乎是踩在人權這條黃線上游走。

十七

“找到了,你這個偷。”

聽到這個聲音的同時,一只手突然伸向了我的資料,我立刻戒備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死死地抓住手裏的資料。值得一提的是,我的手套內側布滿了凹凸不平的紋路,主要是為了增加受力面積和摩擦力,實在是殺人越貨等良物,所以資料才沒被一下子奪走。

我擡起頭,看到一張明顯相當年輕卻有著一頭銀發的少年。

如果我沒記錯,他應該是最近在國安十八局出盡風頭的驅魔師新領袖,也是被他們稱為“聖子”而頂禮膜拜的家夥。

我沒空理會他,繼續翻閱我的資料。

聖子笑道:“就某種意義來,你還蠻聰明的,知道反抗是沒用的,還不如多看兩頁。但你設想下,如果我硬是要和你搶,這份看起來脆弱得很的資料會變成什麽樣子?不定還會被我不心弄丟一部分……你應該知道的吧,這裏的資料可只有一份咯。”

我看了看他,這個人話的時候盡管是在笑,但表情卻沒有一絲溫度,他整個人從每個毛孔都散發出一種異常危險的氣息。

他是那種言出必行的人,我感覺得到。

我咬牙,把資料合上,然後裝回牛皮紙袋,放到架子上,回頭看他:“這樣你滿意了嗎?”

聖子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他:“何必放棄得那麽快,我既然一個人來,就明我沒有舉報你的想法,起碼現在沒有。”

我挑眉看他:“那你就是想威脅我?”

“那當然,你有這麽大一個把柄落在我手裏,我怎麽可能不利用。”聖子站在我對面,他只比我稍高一些,看起來還有少年青澀的摸樣,但我覺得這個人骨子裏根本沒有一絲感情。他頓了頓,又:“我有一個提議,可以讓你繼續看資料,而我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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