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喆沒想到黃滿貫第二天就到縣裏找了自己。

黃滿貫進門就笑，他的整個人都胖，臉上都是肉，笑起來也不見褶子，以至於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視線焦點到底在註意著哪裏。

等古方謹沏了茶出去，黃滿貫屁股尖只挨著沙發的一點，身子往馮喆這面傾著說：“縣長前幾天到屯裏視察工作，我沒在，回來後我那個懊悔哦……”

“黃廠長忙嘛，忙點是好事。怎麽，去哪裏洽談大生意了？”

黃滿貫笑：“縣長，你真是一說就準，我出省溜達了一圈，看看別人的木器廠都是怎麽個搞法，瞧瞧市場，看看，學習一下。”

“哦，有什麽心得？”

“心得……這個談不上，我不會總結，也說不好，反正我是知道今後我該怎麽幹了，尋找差距，但是縣長你要我說，我有些說不明白，可能就屬於啞巴吃餃子。”

馮喆笑了：“還要產品能走向市場，只要能掙錢，說的多不如做得多。”

黃滿貫睜圓了眼，一臉的欽佩：“縣長，我覺得你的話聽起來真是順！真是說到我心裏了。”

“來，喝茶……黃廠長來，有事？”

黃滿貫將端起的茶杯又擱下：“縣長，我雖然這幾天不在家，不過你的事，我可都聽說了，大家夥都說你行，是辦實事的人，我們跟著你，有奔頭，以前，沒有哪個縣長親自上山撲火的……”

“那個，縣長，你的心裏記掛著全縣的事情，我也不敢耽誤你的寶貴時間，我這人嘴笨，也不會繞彎子，縣長，你看，我是做木材生意的，今年木材的指標，能給我增加點？”

馮喆聽了沒吭聲，黃滿貫看著馮喆的神情說：“咱們五裏屯林業資源在全縣占得比例不小，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木材蓄量，縣裏六個林業區，五裏屯有兩個，其中一個還是因為地域劃分被賀村鄉給圈走了一部分，我自個是土生土長的五裏屯人，說近水樓臺也好，說占便宜也行，怎麽著我也比別人有便利，不過別的林區的木材，我不敢奢望，五裏屯的，是不是得適當照顧我？”

馮喆沈吟了一下：“黃廠長，我剛來咱們兆豐，有些事情，還需要了解，你也知道，咱們兆豐算是個林業縣，當然也是貧困縣，以往國家每年批下來的木材采伐量在二十萬立方米左右，最近這些年，因為實行天然林保護工程，木材采伐量基本就減少了三分之一……大家爭指標的事情，我想是有的，用咱們兆豐的話說：狼多肉少嘛。”

“縣長，我知道，我知道，那你看……”

“這樣吧。”馮喆頓了一下說：“第一，我剛剛說了，我來咱們縣時間不長，有些情況不太了解，劉大宇縣長是主管林業的，今年的木材采伐和分配問題，我還要聽聽他的意見；第二，你那木器廠已經有了規模，在縣裏也是掛的上號的，即便今年有什麽特殊情況，按照去年的數量給你指標，應該是有保障的吧？”

黃滿貫今天來其實也就是投石問路，聽到馮喆這樣說，心裏踏實了一些。

黃滿貫離開了之後，馮喆才發現剛剛黃滿貫坐的沙發靠近自己的一側有個小黑包，他拿起來捏了一下，裏面估計放著有三萬塊錢。

想了想，馮喆給周健雄打了電話，說黃滿貫有東西掉自己辦公室了，自己沒有黃滿貫的聯系方式，讓周健雄通知黃滿貫回頭拿走。

周健雄聽完說了一句：“縣長，黃滿貫這人，平時不是那種丟三落四的。”

平時不丟三落四，那今天對自己就是有備而來？

馮喆以為黃滿貫今天來，會說一下他在五裏屯小學河澗修橋的事情，但黃滿貫只字未提。

沒過一會，財政局長夏言冰一搖三晃的進了馮喆的辦公室，進門後他直接往馮喆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一坐，說：“受不了了，咱們這新綜合樓電梯老是壞，總是讓人走樓梯，這大冬天的，我這都一身汗了。”

夏言冰個頭高，足足有一米九，人也胖，整個人就像一堵墻，真是站起能嚇鬼，放倒能擋水，前幾天縣府讓下面各局負責人夜巡縣城，這個夏言冰就沒到場，後來他專程給馮喆說明不到場原因的時候，說辭也有些模模糊糊。

公安、財政兩部門相對而言位置比其他縣裏的機構重要些，夏言冰身為財政局局長，也不知道平時是不是就這樣隨便，馮喆倒是覺得夏言冰有些不將自己放在眼裏。

“縣長。”夏言冰拿出一份材料放在桌上：“這是林業局辦公樓的建築款，請你簽字。”

“咱這新辦公樓交付使用，也沒多久吧？”馮喆沒看那份材料，問夏言冰。

“是，有一年多。”

“那電梯總出故障，也沒人負責？”

“怎麽能沒有？有，只不過人家修一下，好了，用幾天，又壞了。”

馮喆嘴裏哦了一聲：“那就是質量有問題。”他說著話拿著那份材料看著，問：“那會咱們這新辦公綜合樓，造價是多少？”

“這個啊，建設、裝修費用是一千四百來萬，其中各單位從上面對口爭取的一部分，咱們縣財政出資了一部分。”

“哦。”馮喆隨口答應一聲，又問：“這個林業局的建築面積是多少？我記得前兩天有誰給我說，林業局新的辦公樓預算費用是六百萬，怎麽你這會列出的費用是八百四十萬？……你這上面說之前已經支付了四百萬給承建方，等於現在還要支付四百四十萬？”

夏言冰一聽笑了：“馮縣長，你剛來，有些情況你不太了解，是這樣的，當時這個林業局的工程進展一段的時候，承建方百能建築公司說，我們兆豐地處山區，很多建築材料沒法在本地買得到，那就只能從外面運進來，這樣就加大了成本，於是，他們就和咱們協商，要追加工程費用。”

“後來，縣裏考慮了一下，就同意了百能公司的說法，畢竟不管是誰，賠本的買賣都不會做。至於已經支付給百能的四百萬，一部分是上面爭取下來的，還有一部分，是咱們縣裏財政的錢。”

馮喆想這個夏言冰所說的“縣裏考慮”，那是誰考慮了？

“夏局長，咱們縣綜合辦公樓當時用了一千四百多萬，林業局這會要用八百多萬？”

夏言冰本來還在笑著聽馮喆說話，這時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下，旋即又笑：“縣長，咱們縣的情況就是這樣一個情況，你也知道，咱們可以說是林業縣，林業部門就是個比較大的機構，這個和其他兄弟縣還是有區別的。縣長你看，既然這會房子都驗收了，蔣書記那會也去林業局新樓剪了彩了，咱們就該履行合同，人家百能還在等著要錢呢。”

兆豐縣一年的財政收入不到一個億，這個林業局的新辦公樓就要拿走將近十分之一，算是大手筆。

夏言冰看出了馮喆的猶豫，又從包裏拿出一份材料說：“這個……馮縣長，這是以前林業局辦公樓建設指揮部打給縣政府要求追加工程建設費用的報告，這上面有當時的劉縣長的批示……”

當時的劉縣長？馮喆醒悟到夏言冰口中的這個劉縣長不是劉大宇，而是自己的前任，這會已經不在兆豐了。

“你先放著，我再了解一下。”

馮喆將夏言冰的兩份材料都放在一邊，夏言冰的臉上終於失去了笑容：“縣長，這個……”

馮喆似乎根本不懂夏言冰要說什麽，面無表情的看著夏言冰。

夏言冰又重覆說：“馮縣長，這款前邊已經批過了，還有，蔣書記代表縣裏都去剪彩了，這會要是不給錢，恐怕不好辦。”

“夏局長，不是不給錢的問題，你說以前批過，可現在錢還在我們這邊嘛。再有，追加四百多萬，不是小數。”

馮喆說完再不說話，夏言冰靜坐了幾秒，站起來說：“那縣長你忙。”將材料收拾了，就走了。

百能？

百盛？

給林業局建樓的百能公司，和李德雙的百盛房地產公司之間，有沒有關系？

馮喆將古方謹叫了進來：“方謹，咱們現在辦公的這個綜合樓的情況，你了解多少？”

古方謹不清楚馮喆想問什麽，不過夏言冰剛剛來過，就回答：“縣長，以前咱們縣各局、委、辦，基本都是分開獨立辦公的。咱們縣條件不太好，一些單位的辦公樓都是六七十年代的建築，有些機構的房子還存在漏雨的現象，於是大家就要求縣裏改善辦公條件，後來，蔣書記和之前的劉縣長商量，就集中建了綜合辦公樓，除了像公安、財政、林業、工商稅務城建一些單位，像老牌比如計委、統計、經貿，還有後來組建或加強計生、旅游、鄉鎮企業局、科委等，這些單位就都搬到新樓來了。”

馮喆聽著沒吭聲，古方謹想著說：“我記得，當時綜合樓預算，好像在八九百萬左右，後來，又追加了一筆錢，似乎最後給建築公司結清的錢款，是一千四百萬。”

“這個百能公司，在咱們縣承建的工程不少吧？”

“百能公司是一家子公司，母公司好像叫百盛，專門搞房地產的，百能公司的經理叫李建設。”

李建設？

李建設和百盛副總經理李萬發什麽關系？

馮喆還沒有來得及仔細想百盛和百能之間可能的內在聯系，楊躍民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從縣府這邊來說，要是當時自己沒有到兆豐的話，楊躍民很有可能就是縣長的人選，加上在這幾天對五裏屯火災一事的處理，馮喆覺得楊躍民這個人心思深沈。

楊躍民沒有說什麽多餘的話，坐下後直接說看馮縣長能不能將林業局的建築尾款給劃撥了？

馮喆臉帶著笑說：“楊縣長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去問你呢，這個林業局的辦公樓，怎麽就用這麽多錢？我就像是受氣的小媳婦，這個家不好當，得看婆婆臉色，不敢大手大腳的亂花錢啊，咱們‘家’裏可沒什麽餘糧，這會又青黃不接的。”

楊躍民點頭說：“是，縣長，我當時也有這種顧慮。”

“哦，你說說，來，喝茶。”

楊躍民等古方謹將茶水放下，說：“小古，我以後來，就不要泡茶了，我本來離得近，要喝水拿自己的杯子過來就很方便，這也能讓你省點事。”

古方謹聽了一下就有些受不住，站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辦，馮喆笑：“這規矩是我訂的，楊縣長說的是，今後在楊縣長這裏，就不必了。”

楊躍民這才又說：“這主要考慮到這幾點，一個是咱們本來就是林業大縣，林業局業務比較多，事多，人多、建築面積也就大，小了人在裏面挪不開身，再者，我那時候也提出過預算有點多，不過夏言冰從省林業廳對口的要了一些錢，所以攤子就鋪的大了些，第三，咱們的新綜合樓建成之後，縣裏也就剩幾個有限的局在外面了，本著這一點，怎麽說，無非就是個臉面問題，所以，綜上種種，林業局辦公樓的款子，就多了些，不過，這一次建成，後面可就不存在其他問題了。”

“縣長，百能的經理李建設來找過你幾次，不過你那時候在鄉下調研，都被我給擋駕了，縣長你也知道，如今要賬的，都是爺爺，很難打發，再有，百能公司在我們縣承建的工程，有好幾個，口碑是有的，工程質量，也有保證。”

馮喆笑了笑，說：“楊縣長說的很有道理。這個李建設李經理，想見我，見見也無妨，畢竟自己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嘛。那我，就等他來。”

“不過，追加這麽多的錢，沒有經過縣常委會審議？”

楊躍民聽馮喆說著，心想，他是不想給錢在借故推辭，還是原本為人就是這種小心翼翼的性格，因為生怕擔責任，所以拿常委會議來擋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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