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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中灩曲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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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前,她生性純良,便老受他欺負。如今,她還是從前那模樣,而他那欺負人的本事倒是愈發高深了。

池染氣得快要岔氣,又大又亮的眼睛直直地瞪著他,耳朵尖兒紅得幾欲滴血。

“我,我不要和你說話!”她憋了好久才憋出這麽一句,又覺說出的話就如拳頭打在棉花上,一點力道也沒有。不免有些懊惱,垂了撲閃撲閃的睫毛,轉身就要走。

他瞬間移到她面前,瞧她那模樣,竟覺心情出奇地好, “要哭了?”

“你!”這什麽人呀?“我才沒哭。”

“唔。”他興致盎然地伸出手指,悠悠地俯□,輕點了點她長長的睫毛,便見她眼睛一眨,淚水迅速溢滿眼眶,“真哭了。”

池染忙後退一步,揉了揉被他指尖撩得酸癢而濕潤的眼睛,簡直欲哭無淚。

“神尊大人,奴婢真的沒有閑情和你玩鬧,我要去找公子了。”

透過寂寥的落雪,視線的終點落在她那微微透出倔強的眉眼上,墨潯若有所思地凝著一臉認真的她,忽然發現,縱有滔滔懸河,也覺有口難言。

唇角笑意迅速消弭,“……我說了,不準你去。”

池染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一向口才了得的九重神尊竟也會說出這樣笨拙的話。她真的快被氣瘋了,以致於錯過了那人眸裏輕風拂水,一掠而過的懊惱與尷尬。

“你——”她背過身,死死捂住耳朵,“我不要和你說話!不要和你說話!不要和你說話……”

為落扇焦急,為他而難受,她說著說著,聲調拔得越來越高,最後竟滿是哽咽:“萬一,他死了怎麽辦?我要去找公子,你為什麽非得攔著我?就算,就算我死了,又和你有什麽關系……你不是忘了我麽?要忘就忘得幹幹凈凈,不要再管我了,行不行?!”

她一口氣吼完,抹了抹滿臉淚水,拔腿就跑,卻不料手臂被人一拉,順著那股力道,她不由自主地向後旋去……

此時,峰巒疊嶂,雪月夜霜。纖細冰白的枝椏疏落地交錯在一起,泛著迷迷蒙蒙的光暈。

一陣幽緩風過,枝頭處的積雪盈盈而落,未及地已化為渺渺霧汽。

光潔的雪面,清晰地映著兩人被月光拉得瘦長的身影……相擁而立。

池染怔怔地任那人圈在懷中,耳邊是微微紊亂的心跳聲,卻分不清是誰的。她的側臉貼在他胸前,耳朵尖兒竟還鉆進了他熨帖細致的衣領裏……

熟悉的冷梅清香,溫暖的懷抱,她聽著他胸前微微的起伏音,剎那間便失去了神智……

今夜月光正好,雖是雪天,如此地緊密也絲毫不懼。她神色恍然,只覺潮濕緩緩地漫遍了眸底。為了這樣一個擁抱,她等了多少年……頭稍側,瞼微闔,指尖遲疑地動了動,終怯怯地回抱著他……

風微起,發輕揚,那如絲墨發順著她曲起的十指悄然滑過……她驟然睜大雙眼,定定地望著即將觸到他肩背的手,那裏,一縷發絲也留不住。

這一次他沒有喝醉……那,這究竟算是什麽?

心跳停頓了不知多久後,便是傷人至深的冷意。她沒有掙脫,只輕輕地笑出聲來,“請問神尊大人,這般是……為什麽?”

她輕描淡寫,那語氣明明是回憶起往昔時該有的溫柔繾綣,可那一字一句都是涼涼調侃。

那人全身一震,手陡然松開。

池染順勢,後退一步。擡頭一看,卻見他已別過眼,只隱隱可見蹙起的眉峰捎著幾分茫然,英挺的輪廓似比平日更顯冷峻。

剛被幾百年前的情人擁抱了一下,可情人卻不吭一聲,連看也不看她,池染不免有些尷尬,低頭無聲苦笑,只覺氣氛瞬間呆滯了起來。

靜默了約莫一盞茶,池染終於受不了了,告辭都不敢說,低著頭輕輕地轉過身去……

卻又被墨潯叫住,“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就在她即將反駁之前,又淡淡續道:

“我陪你。”

她沒聽錯吧……池染楞了半響,疑惑地轉頭。墨潯手握長劍,蜻蜓點水般掠了她一眼,率先走在前面,像是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從容地,平靜地,無容置疑地說了一句:“小短腿,走快一點。”

小短腿?權且不與他計較,只是他方才說的話……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她舌頭都打結了。“那,寒,寒鞘呢?”

“我們分道尋你,他大概天亮時就能追上了。”

“哦。”她鈍鈍地點點頭,猶自不可置信地跟在他身後,小短腿一腳一腳地踩在雪地裏。“那個……誤了蒼生大事,阿池可承受不起。”

“嗯,正所謂……自古紅顏多禍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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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實在太過勞累,池染一邊走一邊猛打哈欠。不知是否知道他在身邊的緣故,焦慮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些許。

她垂著腦袋跟在他身後走,只覺腦袋昏昏糊糊,腳下便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忽然,腳底一個踉蹌,眼前一黑,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稍微有點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貌似在一個石洞裏面。視線模模糊糊的,她也看不清楚,想要清醒一點,卻發現腦袋沈得像被壓了塊大石頭似的。

隱約間,似乎聽到了沈穩的腳步聲。

然後,上身被人扶在了懷裏……她無意識地掙了掙,嘴裏嘟噥著:“好燙……要死了……燙……”

大概是暈乎過頭了,她根本坐不正,一個勁兒地往邊倒。墨潯無奈地扶了她一把,手摟住她肩膀固定著,“你生病了。”

生病……池染懵懵懂懂地在心裏咀嚼著這兩個字,忽而感到有些淒惶。她半張著迷蒙的雙眼,毫無焦距地把那人瞅了瞅,又一臉怪異地將那張臉打量了一番,忽然嘴巴一扁:“墨潯,我生病了,你快陪我睡覺。”

“……”

沒有回應的聲音,只有一只溫涼而幹燥的手掌在她額頭上探了探。

定是幾百年前的回憶在作怪,她的身體極其自然地往他懷裏貼緊了些,滿足地瞇了瞇眼,像極了討好的小貓兒。

倏爾她又睜開了眼睛,像是記起了什麽,一臉抱歉地瞅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開始手腳笨拙地解扣子……

就在她即將解開第一顆扣子的時候,一只手按住了她,然後便是一道徐徐的聲音,帶著一絲沈啞與疑惑,“你,在做什麽?”

“解扣子呀。”她怪怪地望著他,深紫的眼瞳一片渙散。繼而又帶著一點嬌懶的鼻音,十分乖順地蹭了蹭他的衣襟,“阿池解了扣子,你就要陪我睡覺哦。”

墨潯楞了足足半響,垂眸看著懷中的小女子——散發如瀑,衣領微敞,露出小半截纖細的鎖骨。洞口處的月光柔柔灑在她的臉上,表情是一派的無辜,還有絲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罕見的嬌媚。

他別過眼,望向一邊細細流淌的水流,長長地籲了口氣,這才低頭在她耳畔輕輕道:“你先睡一會兒,我去取點水。”

哪知才一動身,身上的小侍女便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委屈兮兮地望著他,紫瞳裏布滿了水汽,“不,我不……你騙我,你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以為她還在惦記著婆娑古林一事,不免有些好笑,聲音也不知覺地柔了幾分,揉了揉她腦勺,“不會,我很快就回來。”

“不,不許走……”她竟死死地摟著他,嚶嚶地哭了起來,“你騙我,騙我……”

一片混沌中,那個聲音似乎無奈地嘆了一下,“阿池,乖,你需要水。”說罷,似乎還有一雙手捧著她臉頰,輕輕地拭著什麽。

這樣細致溫柔的動作,讓病得不知西東的小侍女噎了一下後,頓時蹬鼻子上臉。

“不要不要,不許走……”她隨便抓住什麽就往上面擦眼淚鼻涕,哭得越發大聲,撓了撓腦袋,繼續控訴:“你趁我睡著,就走了……再也沒回來……外面,還下著大雨……”

墨潯正無奈地看著自己的袖子,聞言怔了怔,“我何時……”

話未說完,她腦袋忽然一垂,可憐兮兮地攥著他的袖子,又往鼻子擦了把,“你要走,就走吧……我……你走了……我,就永遠把你忘了……”

聲音越來越低,她只隱約覺得身上那人的手臂似乎緊了緊,然後緩緩地闔上了沈重的眼皮,還尤不甘心地抽噎了兩聲,方呼呼地大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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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睡得簡直是天昏地暗。等她極不情願地睜開雙眼時,陽光已從洞口處十分囂張地灑了進來。

池染揉了揉腦袋,手撐在身下,正欲坐起身來,忽而動作一頓,額頭上“刷刷”地冒出來一排豆大的冷汗。

她茫茫然如墜雲煙,怔了半瞬後,忽而眼睛一閉,重新倒了下去,將覆在身上的大氅往上拉了拉,剛好蓋住了眼睛,還十分應景地打了兩個呼嚕。

佛祖爺爺,這一定是個夢……

然,下一刻,一道聲音就從頭頂上響起,“那兩個呼嚕,可有些畫蛇添足了。”然後,幾根修長的手指悠悠地掀開了她臉上覆著的大氅……

池染訕訕地掀了眼皮,只見九重神尊微俯著身,正水波不興地望著她……還有幾縷發絲落在了她脖頸處……

“你對我做了什麽壞事?”“我恨死你了!”這一類戲曲中女子受辱後說的話,她是怎麽也說不出口的……佛祖爺爺呀,他可是九重神尊啊。

她打量了一下此時的狀況——墨潯倚著石壁,雙腿一曲一放,倒是一貫的從容優雅。身上的大氅不翼而飛,碰巧飛到了……她身上。

而她,正以一種十分罪無可赦的姿勢,無比舒暢地靠在堂堂九重神尊的兩條腿上,他曲起來的角度剛好能讓她睡得十分自然。

池染怯怯地瞅了他一眼,見他面無表情,心裏愈發沒底,頓時咽了咽口水,表情木然,四肢僵硬地從他身上一點一點地挪開……

一時間,兩人無聲。池染暗自琢磨了半響,以這樣的姿勢,他應該很累。是以,她探了探身,細細地,懦懦地問,“額,我重麽?”

墨潯長眉一揚,神色十分泰然,“正常來說,第一句不應該是道歉麽?”

她立馬乖乖點頭,“哦,對不起,那……我重麽?”

“……”

所謂一個神,就是該有包容萬物的情懷。於是,池染瞅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十分心安理得地理解為小事一樁,屁顛屁顛地抱住小包袱,走到他跟前。

“神尊大人,天亮了,我們去找公子吧?”

墨潯瞥了瞥她稍微有了些血氣的小臉,又伸手在她額頭探了探,方松了眉頭,抄起斷影劍,又對著用來與寒鞘聯系的陀羅鈴看了一番,才點了點頭,“走吧。”

“誒,神尊大人等等,大氅還你。”

墨潯回頭,眸光淩淩地掃了她一眼,平靜道:“不穿,就扔了。”

池染頓感如芒在背,不禁打了個哆嗦,想了想,又十分可惜地摟緊了手中的大氅,支吾了半響,才憋出一句:“那我又撿回來了。”

不知為何,她說完這一句後,竟覺得背上的芒瞬間不見了,還有一陣春風暖暖地撩過。

墨潯深邃莫測地凝了她半刻,唇角動了動,似乎有上翹的趨勢。然不及她看清楚,他已轉身繼續走出石洞,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隨便你吧。”

從蠻荒重遇到現在這麽多天,只有今天,她與他才能這樣平靜地相處,仿佛,他們之間,什麽傷害都不曾有過。

池染走在他身後,望著那雋秀的背影,忽覺心裏難得地靜謐,思緒不自覺地飄回了那一年……

飄啊飄,從此番點滴憶到那番點滴,正憶得沈迷,忽聞一陣破碎的呻吟聲隱隱傳來。

池染立馬頓住了腳步,正巧,墨潯也停了下來,正回頭看著她,眼眸一片覆雜。

“神尊大人,這是怎麽回事?”她有些擔心,“聽起來好像很痛苦的樣子啊……是不是有人受傷了,要不,我們去看看吧?”

“等等……”墨潯頓了半響,了悟過後便是一臉慌張。伸手去拉,她卻已一溜煙兒往一旁樹林跑去了。

眼前林葉簌簌抖動,那呻吟聲愈發清晰。池染擔憂地扒了擋在前面的團團枝葉,又害怕著會不會是什麽妖魔鬼怪,心裏有些緊張,便小心翼翼地傾著身子,瞇著眼睛偷偷看去……

唔,怎麽衣裳都撒了一地……再看,兩條赤//裸玉臂恍若無力地攀著一旁的樹幹,妖嬈的手指緊緊地扣進了樹皮去……

池染疑惑地擰眉想了想,正欲將枝葉撥開一點細看,卻忽然聽聞一道男聲粗啞地悶吼了一聲,然後便聽聞女子一聲淒厲慘叫……

莫不是……池染心裏一驚,再顧不得危險,使勁兒扒開枝葉,就要沖進去救人。

視線豁然開朗,卻又豁然黑暗,眼睛被一只手掌遮得密密實實。

池染啥都還不及做,就被一道力氣快速地帶離了事發地點,不知走了多遠,她才重新獲得光明。

墨潯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步伐稍快地往前走去。

池染只覺莫名其妙,側身探去看他的臉,他卻一個勁兒地別過去,那圭玉般白膩的臉上還若有似無地飄著兩抹淡淡的緋色。

她更奇怪了,“神尊大人,剛才那是什麽呀”

他不答,她更更奇怪,又問了一遍。才聽到一道不情不願的聲音:

“一只狐貍。”

騙人……她小聲嘟嚷:“可是我聽到兩道聲音啊。”

“兩只狐貍。”

是麽?她無意識地搖了搖他手臂,孜孜不倦:“那他們抱在一起,是在幹什麽呀?”

墨潯撫了撫發疼的額,緩緩地吐出:

“生小狐貍。”

“為什麽要——”

“餵,你們倆可讓小爺好等!”

一道亢亮的聲音如一把鋒利的大斧十分精準地截斷了小侍女的話頭,兩人循聲一看,濃濃晨霧中,一個英姿絕倫的少年正扛著七尺長的軒轅槍狂傲而來,身側,一道熟悉的藍影,銀色的面具在晨光中微微皎亮。

池染心頭一松,快步向前奔去……

“公子,寒鞘……”

“誒誒,小阿池,不許抱那家夥……來,給小爺抱抱。”

“呀,別鬧……公,公子……你沒事,太好了。”

“我能有什麽事?”落扇冷冷地用短笛敲了敲她額頭,眼裏卻是一片暖色。

這方池染正激動著,後面那人在為話題成功轉移而暗自松了一口氣後,卻忽然擡頭,望向寒鞘他們的後方。

“這地方是……?

濃濃晨霧中,一座壯大而古老的城隱隱地現出形狀來。整座城堡浮在半空,底下是厚重的雲層,不可堪透。灰黑的戾氣如蛇一般縈繞在周圍,城門大敞,如一只蟄伏待出的巨大猛獸張著血盆大口,城外霧氣滾滾地被吸了進去……

寒鞘得意滿滿地瞥了墨潯一眼,揚了揚下巴,嘿嘿一笑。

“自然是……幻魘城。”

作者有話要說:哈,這章某妝好喜歡,你們咧?最近留言好少哦,滿眼控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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