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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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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沒落至今已有近百年, 期間曾有無數信徒試圖將其帶回巔峰, 可都無一例外的失敗了。

日覆一日, 年覆一年,時間的流逝也帶走了絕大部分人的熱情和雄心壯志。太多的失敗讓他們幾乎興不起抗爭的心。

張宋兩位道長也是其中之一。

早在剛入門之時,他們也曾像那些最普通不過的熱血青年一樣天真, 幻想所屬教派一躍成為眾教之首, 重拾昔日榮光, 受萬人敬仰。他們也曾努力過,或者說掙紮過, 可漸漸地,他們發現好像無論自己再如何努力都只是徒勞,慢慢的就死心了。

罷了, 罷了, 且這麽著吧。

然而此刻,卻突然有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閃在眼前!

張宋二人一時無話, 不是不想說,而是腦袋裏瞬間空白,什麽都說不出來。

雙耳嗡嗡作響, 心臟狂跳不已,喉頭發緊發幹, 腸胃抽搐, 竟有點想嘔吐了……

展鸰和席桐也不著急, 安安靜靜的吃著茶等他們反應。

室內迅速安靜下來,只剩下紅泥火爐中一點炭火小心燃燒的細微響動。

火爐上的茶壺內已然開始翻滾, 白色的水汽呼哧呼哧冒出來,將茶壺蓋頂的一顛一顛的,磕的嚓嚓作響。

忽然,爐中一塊炭啪的一聲爆裂開來,不大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屋子裏卻格外刺耳,瞬間將兩位道長飛到九霄雲外的思緒拉了回來。

“失態了。”

兩位道長都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

展鸰和席桐也不見怪,只是重覆了剛才的問題:“兩位道長以為如何?”

張宋二人對視一眼,張了張嘴,一開口卻問了句貌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其實此事……二位緣何特地前來告知?”

就見對面兩人一怔,齊齊發笑,眼神真摯,便如閑話家常一般順理成章的道:“理當如此。”

要不是人家無私的提供了蒸餾器,他們還不知怎麽下手呢!

張宋兩位道長聞言俱是面上泛紅,覺得自己果然是被狂喜沖昏頭腦,竟問了這等孟浪的問題,又作揖賠禮。

實在不能怪他們失態。

“理當如此”,這四字說來容易,可背後代表的卻是將近在咫尺的滔天巨利與人分享!

莫說後頭能治病救人的什麽酒精的,單是這烈酒,只怕就夠造就一方新興的豪商巨賈。功名利祿,世人所追求的一切皆觸手可得!他們已然是不理世事了,而對方又與本地父母官交好,即便將買賣轟轟烈烈的做起來,他們這些個沒落道士也不能怎麽樣……

等眾人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席桐又將自己和展鸰商量過後的計劃說了一遍,“……屆時朝廷必然會在軍中大力推廣,民間也會有無數百姓受益,當真是功德無量的好事。”

張道長和宋道長齊齊念了句“福生無量天尊”,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臉上不免又浮現出一點喜色和向往,腦海中也不自覺幻想著來日清宵觀揚名天下的熱鬧場面。

“兩位居士思慮甚是周全,”張道長到底老成些,率先道,“我師兄弟二人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了。”

清宵觀上下都不是特別擅長謀劃,他們師兄弟倆已然算是矮子裏頭拔高個兒,如今連他們都覺得可行,想來其他幾位同門也必然沒有意見的。

兩人忍不住開始想象起來:

嗯,若是回頭有了銀子,必定要多挑選些個好弟子進來,也要多置辦幾畝田地,種些個瓜果菜蔬……對了,觀內外坍塌的屋子、墻壁也得好好翻修一回,另那些斑駁褪色的造像也需重新粉刷、炸過……

事情進展順利,展鸰和席桐都很高興,不過接下來他們想說的,卻是另一個很可能犯忌諱,但是又不得不說的問題:煉丹。

“恕我們冒昧,”展鸰正色道,“除此之外,若想將此事完好的推行開來,有一件事,還需兩位道長務必應允。”

自打認識以來,這位道友都甚是和氣,時常掛著笑臉兒,何曾有過這般嚴肅的模樣?張宋二人也不覺跟著緊張起來,肅容道:“道友但說無妨。”

道教覆興之日近在眼前,就是要了他們的命去也在所不惜,哪兒還有什麽不能應允的?

“煉丹一事,可否就此罷手?”

老實說,來之前展鸰和席桐就此事商議了許久,也曾模擬了無數種對方可能給出的反應,只以為準備充分,可等真正說出口的時候,還是難免有點忐忑,生怕一江水都喝了,只剩下眼前這一瓢灌不下去。

自古以來,煉丹就是道教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甚至一度成為道教的代名詞,無數人為了追求傳說中那虛無縹緲,在他們看來根本就不靠譜的長生不老而前赴後繼,犧牲無數人力物力和財力,瘋狂鉆研。

最後長生不老沒實現不說,倒是平添許多冤魂,實在不值。

而在煉丹過程中,委實誕生了不少偉大的發明和成就,竟大都無人問津,當真是本末倒置了。

消毒酒精等一系列產品想順利推廣,勢必需要借助朝廷和官府的力量,這裏頭的水實在太深了,深的展鸰和席桐都不願意去想,所以一開始就打算把這些最叫人頭痛的關節推給諸清懷……

尤其涉及到宗教,誰也不能保證後頭會不會被有心人或是統治者利用,若到那時再興起煉丹之風,只怕難逃流血漂櫓的結局,這絕不可能是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想看到的。

這會兒輪到展鸰的心砰砰狂跳了,生怕聽到什麽不一樣的聲音。

“善。”

她才剛說完,張宋兩位道長就異口同聲的出了聲,一點兒沒有想象中的猶豫。

“啥?”展鸰和席桐都不自覺眨了眨眼睛。

宋道長有點羞澀的搔了搔腦袋,擺弄著自己因常年觸碰丹爐而被熏得黑黃的手指道,“咳,不瞞兩位居士,其實這兩年我同師兄,咳咳,也漸漸覺得這煉丹一道,不大靠得住……”

張道長的眼神也有些飄忽,清了清嗓子才接下去,“只是祖師……師祖、師父他老人家,還有我們前頭那些年都在煉丹,若是驟然停了,這一時半會兒的,還真不知該做些什麽才好。”

誠然,長生不老具有天然的誘惑力和吸引力,自古以來都沒有幾個人抗拒的了,可要命的是,沒人成功啊!

都說張道陵他老人家帶著弟子們飛升成仙了,可誰親眼見過?流傳至今的,也不過是些個話本之流,開口閉口都是“人家說”“有人說”“某村婦曾見”“某農夫曾見”,可這個“人家”“某”到底是誰?若果然有跡可循,難道還能找不出來嗎?就算本人死了,後代還在吧?

說的再俗一點兒,若張祖師爺他老人家果然羽化升仙,眼見著這些個徒子徒孫落魄致斯,自己的教派給人排擠致斯,他真能眼睜睜看著不管嗎?

前些年遇著天災,清宵觀種的菜和糧食都幹死了,一群道士餓的面黃肌瘦,風大點都不敢出門,生怕給吹斷了。一群人幾次昏死過去,咋沒見著他老人家顯現神通,給口幹糧吃?那都是樹葉子就水硬撐過來的!

隔壁山頭上那群禿廝講究今生受苦、來世享福,可他們求的是長生,一輩子都好!今生都快活不下去了,誰顧得來百年之後?

道教為何雕敝至今?最直接的打擊之一就來源於前朝幾個道士癡迷煉丹,還一個勁兒的往皇宮內院鉆,結果就把好好一個皇帝給毒死了。朝野震動,太後和新帝大怒,一夜之間燒毀京城內外道觀三百餘間,屠殺道士數千,流的血把幾座山都染紅了,聽說如今開的花都是血紅血紅的,味兒都腥氣!

打那之後,煉丹術雖然依舊存在,可很有點茍延殘喘的意思,誰也不敢放在明面上提。且大家都吃一塹長一智,即便煉出點什麽東西,也不敢輕易給人吃,先拿著雞鴨豬羊的餵了,若是死了,就再改;若是沒死……當然,迄今為止就沒有活下來的。

於是張宋二人越煉越懷疑人生:

師父在世的時候也說過,他們二人是數十年難得一見的天資出眾,沒道理二十多年了毫無進展啊!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們不成,難道前頭一百多年,成千上萬的同道也都不成麽?

便是個瞎貓也該碰著死耗子了,如何他們就是不行呢?

直到有一天,宋道長忽然鬼使神差的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設:“或許不是人不行,而是這條路本身……就有問題呢?”

誰都沒敢細想……

“前車之鑒,後車之覆,旁的本事沒有,好歹輕重還是曉得的。”張道長笑道,“若果然日後有旁的出路,煉不煉丹的也沒什麽要緊。”

前朝道教幾近覆滅的血的教訓還歷歷在目,如今誰還敢胡亂吃什麽丹藥?尤其是那些皇室權貴人家,越發惜命,在他們跟前提都不敢提的。

這兩位道長……倒是實在的很。

展鸰和席桐交換下眼神,忽然就有點兒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虧他們還慎而又慎,合著人家根本就是“既然別的什麽都做不了,也只好先湊合著煉丹”的想法!

這就好比考生連續突擊,將那些個奧數集錦上的題目都背的滾瓜爛熟,誰知到了考場打開卷子一看:一年有幾個季節?

最大的問題以一種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解決,雖然無語,可到底皆大歡喜。

於是四人徹底放松,先暢想了下來日風光,又胡亂說些閑話。

“煉丹本不是什麽好玩的,”展鸰又補充道,“可若是小心些也沒甚要緊,只別往嘴裏送就是了。”

科研還是要的,總不好因噎廢食,若是好好弄,沒準兒日後還能出個震驚中外的科學家、化學家啥的。

“道友說的是,”宋道長笑呵呵點頭,“說來本觀做的那些個驅蟲丸、避暑丸等都甚好,本錢不多,也無甚風險。”

煉丹的人基本上都具備一點基礎的醫學知識,大多會做點丸藥,只要不強行另辟蹊徑,還是值得信任的。

張宋二人如今感激他們更到了十二分,硬拉著留了午飯。今兒展鸰他們也不是空手來的,就順便將那一小筐粽子蒸上。

張道長就笑,“倒是又占了兩位道友的便宜。”

說句實話,自打認識了這兩位道友,前景如何暫且不論,清宵觀上下的夥食倒是改善不少,那幾個小道士瞧著都胖了……

展鸰也笑,“不值什麽,之前你們給的那些山貨甚好,我用它們做的核桃板糖和栗子酥,叫人送了來,你們吃著還好麽?”

宋道長點頭,“甚好,香甜得很,道友費心了。”

觀中日子清苦,莫說甜,就連油花都不常見的,耗子都知道在這裏找不出果腹的東西,已經許久不見了。

月初這位道友叫人送來好些個糖果點心,眾人都甚是感激。先去先人和祖師爺跟前供奉了,然後按人頭分了一點兒,幾個小的多分,都是算著日子吃的。

張道長又給幾個人倒了茶,也是歡喜的壞了,不由得突發奇想的問道:“那若是我二人鬼迷心竅,非要煉丹求長生呢?”

話音剛落,就見對面兩位道友齊齊擡頭看過來,眼神說不出的銳利覆雜,如同利劍一般激射而出。

也不知怎的,張宋二人忽然打了個哆嗦,覺得脊梁骨有些莫名的寒意。

席桐收回視線,垂了眼睛,盯著茶水表面泛起的細小漣漪幽幽道:“你們不會想知道的。”

任何一種行為都具有兩面性,煉丹也不例外。這事兒本質上是科研,操作的好了,自然能極大地促進科技發展,改善民生;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便成了殺人利器。

今兒他們兩個來,本也是做了兩手準備。

若是清宵觀的道士們同意放棄煉丹,只專註於科研也就罷了,可若一意孤行,想借此為踏板大肆宣揚什麽長生不老之術……哪怕是為了自保呢,他們也少不得先下手為強,將危險的苗頭提前扼殺在搖籃裏。

張宋兩位道長又齊齊抖了一抖,笑容有點僵硬,只是幹笑,“哈哈,哈哈哈,道友說笑了。”

既然他們說是說笑,那麽展鸰和席桐還真就默契十足的擡起頭沖他們笑了,只是那笑容……怎麽看著都有點兒瘆得慌。

張道長和宋道長對視一眼,都同時決定再也不提此事。

不提不提,就當壓根兒沒這個環節……

四人默契的轉移話題,挑著些個無足輕重的事兒說了會兒話,又去院子裏欣賞了那幾棵樹,宋道長還親自給他們指了當年被扒皮充饑,卻又奇跡一般活下來的“功臣”,然後就去吃飯了。

飯後,兩位道長照樣送出門來,依依惜別的模樣比前幾回更加真誠數倍,展鸰和席桐迎著微微偏西的日頭,一身輕松的踏上回城。

經過青龍寺所在的山頭時,二人不約而同的放慢速度,懷著極其覆雜的心情多瞧了那上頭的煙火鼎盛。

或許要不了多久,這一家獨大的局面便會被改變,類似的香火和人氣,也同樣會在另一座山頭出現……

山上清凈的很,去了大半天,除了那幾個道士再也沒見著旁人,可才進城門,耳邊便忽的響起來熱熱鬧鬧的人聲,撲面而來的都是煙火氣兒。

展鸰不由得扭頭看了一眼,那城門巍峨佇立,上頭石磚縫裏很有點斑駁的青苔,也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磋磨。

僅僅一道石門而已,便隔開了兩個世界。

城內雜亂人多,不便騎馬,兩人便牽馬步行。

席桐問她,“直接家去嗎?”

展鸰笑著搖搖頭,“最近忙得很,竟是許久沒出來了,難得只有我們兩個,逛逛再去吧。”

快結婚的人了,如今還沒怎麽正經約過會呢。

想來,其實他們兩個人獨處的時間真的不少了,可但凡有這樣的機會,基本上都是九死一生的情況,哪兒有什麽旖旎?便是努力回憶起來,似乎也都是叫人腎上腺素激增的場面,哪兒算得上約會?

黃泉州內大道很寬,四條主幹大道同時可容納四輛四駕馬車並行,兩人便一手牽著韁繩,空出一只手拉著,慢悠悠逛起來。

如今春日融融,草木繁茂,道路兩旁排水溝前頭的樹都長得郁郁蔥蔥,很是喜人。樹根兒旁邊還有不少雜草野花,都拼命向上生長著,一朵兩朵燦爛嬌艷,雖不似牡丹芍藥那般雍容,也不像蘭花等名貴花種般嬌貴,可自有一股風格,瞧著便令人舒暢。

這會兒好些瓜果蔬菜也都開始熟了,路邊不少攤主正在努力叫賣,展鸰就道:“最近鐵柱他們好似種了不少菜蔬,等到了夏秋,咱們也不必急著買了。”

回頭想炒個地三鮮了,就現去菜園裏摘一個油亮亮的紫袍茄子,再扭兩顆碧汪汪的青椒;

或是從那蜿蜒的綠色藤蔓上掐幾把豆角、剪幾個絲瓜下來,加點五花肉熬豆角、打個雞蛋做絲瓜湯;

再過些時日,那南瓜、番瓜都慢慢的紅的紅、黃的黃,瓜子摳出來晾幹了炒熟,冬日裏磕著吃;瓤兒都掏出來,或是熬粥,或是煎餅子,或是混在面裏油炸了做點心……

席桐笑道:“如今你這個甩手掌櫃的當的越發如魚得水,若我問你種了什麽,想來也是不知道的。”

“難不成你就知道?”展鸰笑著反問了句,又道,“本來打算種莊稼,可思來想去倒不劃算,且就那麽兩畝地,勞累一年還不夠吃的!倒不如種些個菜蔬瓜果的,又便宜又輕快。”

他們兩個都不是農村出身,對這些莊稼地裏的活兒知之甚少,並不能幫上什麽忙。且現下的農作物遠非後世那些一代代改良過的品種,又沒有那麽多藥物培育,病害率極高,產量也低,收獲和回報實在不成正比。

席桐點點頭,不覺又想起肖鑫來,“若是他能順利帶回西域果苗就好了。”

什麽哈密瓜、葡萄、香梨的,忒好吃!

展鸰也給他說的有點流口水,不過也得做好心理準備,那邊的瓜果之所以特別好吃,跟土壤氣候息息相關,即便成功移植,味道未必不會打折扣。

可是換個角度想,就算滋味兒略差一點,有的吃總比沒得吃要好吧?因著交通不便的關系,眼前的水果品種實在不夠看的。

兩人說說笑笑,又路過了經常光顧的布莊,展鸰忽然想起來,席桐前前後後送了自己好些東西,光是簪子就有三根了,衣裳布料更是不計其數,可貌似自己……竟沒送他一點兒東西!

之前沒留心也就罷了,如今回想起來,倒是有些過意不去。

想到這裏,展鸰哪裏還忍得住?當下拉著他進了隔壁,張口就要男人帶的發簪。

都說入鄉隨俗,如今席桐也跟絕大多數大慶朝百姓似的留長了頭發。他屬於頭發天生長得比較快的類型,發質且黑又濃密,一年下來,差不多能挽個小揪揪了。

以前這人都是剪寸頭,瞧著清清爽爽倍兒精神,現下留長了頭發,人又安靜,憑空添了幾分憂郁的藝術氣息,竟也好看的很。

沒人的時候,展鸰總喜歡叫他散下來,美滋滋的欣賞。

什麽發型都能抗住,顏值十分能打,這才是真帥哥呢!

夥計毫不含糊的搬出來好幾個匣子,誇得天花亂墜的。他說什麽展鸰基本上沒聽進去,倒是一眼就看中了一支淡青色竹節玉簪,樣式簡潔大方,非常符合他們兩個人的審美。

她拿起來比著陽光看了看,又對席桐招招手,“過來。”

席桐乖乖上前一步,任她擺弄。

兩個人的身材都十分挺拔高挑,雖然差著大半個頭,可展鸰這麽舉著胳膊比劃,倒也不必委屈他低頭了。

比了半日,夥計也在一旁奉承好看,倒也是真好看。

一問,不光設計好看,價格也很好看,竟足足要二十六兩銀子,都快夠尋常百姓家一年的開銷了,可這簪子實在是襯席桐襯的緊,展鸰也不還價,把錢袋裏的銀子都倒出來,抓了僅有的兩張十兩的銀票子和一塊五兩碎銀、一個一兩多的銀角子遞上去,這才將所剩無幾的一兩多碎銀收起來。

她沖席桐笑道:“今兒也沒打算買東西,倒是沒帶多少銀子,好險好險。”

席桐低低的笑了,“若是不夠,也只好暫且將我抵押在此處,你什麽時候家去取了銀子再贖我回去吧。”

兩個人在一起,還是需要點兒儀式感的,這很有利於保持感情的穩定性。

所以展鸰一開始說的就是要送他禮物,席桐並未推辭,甚至在看到她身上的銀子或許並不多麽寬裕時,也沒主動提出要幫忙付賬。因為他們兩個都很明白彼此的心思,也更享受這種互相饋贈的感覺。

不多時,夥計帶著找回的幾十個銅板回來,又小心地將玉簪包好遞上,完了之後還送了個木頭刻的五毒小木牌,笑道:“貴客下回再來,這個且拿著玩吧,掛在門上正應景兒呢。”

臨近端午,街上、店裏到處都能看到五毒的形象,過節的氛圍端的濃厚。

兩人道了謝,又順道去一家客棧的分店看情況,誰知一進門就瞧見個七、八歲的孩子正站在賬房身邊苦苦哀求,“掌櫃的,求求您了,就收下我吧!”

賬房給他說的頭大,“都說了多少回了,我就是個記賬的,可不是什麽掌櫃的。”

展鸰和席桐聞聲進去,“什麽事?”

賬房一擡頭,跟見了救星似的,同兩個夥計一並上前迎接,“掌櫃的!”

見店裏還有客人,展鸰擺擺手,對那兩個夥計道:“不必多禮,你們先去忙。”

兩個夥計都去了,剩下賬房將兩個掌櫃的請到裏頭坐下,三言兩語把事情原委說了。

“這孩子是城西的,家裏只有一個奶奶,好似前些日子那婆婆病了,這孩子想給她買雞蛋糕吃,可是沒有錢,就想在這幹活,但年紀太小了,能做什麽?我也不敢收。難為他一片孝心,我本想自掏腰包送他一塊雞蛋糕,誰成想,這小子竟不肯要。”

“呦,這倒是難得了。”展鸰和席桐都有點意外。

“可不是麽!”賬房嘆道,“如若不然,我也早叫人將他攆走了,可只這孝心一條兒,就叫人下不去狠手。”

這倒是。

展鸰屈起指頭點了點桌面,朝外擡了擡下巴,“去將他叫進來,和氣些,別嚇著了。”

“哎!”賬房也知道自家掌櫃的是個善人,忙不疊的去了。不多時,果然領著那孩子進來了。

就見那小孩兒瘦瘦小小的,身上略有點臟兮兮的,一雙鞋也破的能看見幾個腳趾頭。可一張小臉兒頗為清秀,尤其是那一雙眼睛,黑白分明,裏頭星星似的閃亮,這會兒看過來的眼神滿是渴求。

聽賬房說眼前這兩個哥哥姐姐就是掌櫃的之後,那孩子二話不說,噗通就跪下了,動作矯健敏捷的連靠他最近的席桐都沒來得及反應。

“掌櫃的,您就收下我吧!別看我年紀小,我力氣大著呢,洗衣做飯搬東西,什麽都使得!”

誰也不差個孩子一跪,席桐單手就給他拽起來了,只覺得入手的盡是骨頭,都有點兒硌人了。

“就這點兒勁兒?”席桐微微挑了挑眉毛。

那孩子刷的漲紅了臉,想要反駁卻無話可說,漸漸地,眼眶就紅了,可還是倔,狠狠吸了吸鼻子,死活不肯掉下淚來。

展鸰推了推席桐,“行了,別逗他,孩子還小呢。”

說完,又問那孩子,“才剛賬房同我說了,他想送你雞蛋糕呢,為何不要?”

那孩子用力抹了一把臉,大聲道:“我有手有腳,奶奶也說過,不能白要人家的東西!自然得幹了活兒才成!”說到這裏,又有點著急,眼睛裏漸漸又水光閃現,再說話時也多了鼻音,“可是,可是他不要我幹活!”

所以,他自然也不能要人家的東西。

可他沒有錢,奶奶自然也就沒有雞蛋糕吃了。

他想叫奶奶嘗嘗雞蛋糕,聽說配著裏頭酸酸甜甜的果子醬可好吃了!

展鸰和席桐就在心中讚嘆,好個三觀端正的孩子。

“這麽著吧,”展鸰想了一回,道,“你便在這裏跑個腿兒,賺個嗓子,每日幫著在外頭吆喝吆喝攬客,或是幫著樓上樓下傳話甚的,具體怎麽做,叫紅果教你。”

說罷,又叫了紅果來,指著那孩子道:“你帶帶這個,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狗兒!”那孩子忙道,又十分忐忑的看著她,生怕聽到反悔的話。

狗兒……

展鸰無奈的在腦海中將自己一幹員工的名字過了一遍:什麽鐵柱、二狗子、大寶、大樹、石頭的,如今又多了個小狗兒……

“你姓什麽?”展鸰又問,心道若直接叫狗兒,總覺得還不如二狗子呢!

“姓黃!”狗兒脆生生道。

展鸰&席桐:“……”

算了,早知道就不問了!黃狗兒……

“咳,狗兒,”展鸰迅速消掉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想法,又對紅果道,“你是個機靈的,這幾日抽空帶帶他,也不許太出格,別影響了左鄰右舍,教導他些個待人接物的,該怎麽吆喝你有數。”

“哎!”紅果便是開業那日顯現出銷售天賦的小丫頭,人美嘴甜,如今儼然成了店裏一面活招牌,展鸰十分看重,預備等再歷練一段時間,過兩年就給她提拔成店長。

狗兒又要跪下磕頭,被席桐一把按住了,卻又激動地哭了起來,又被他笑話果然還是個孩子,只好硬生生憋住,又反覆強調自己已經是個男人了,惹得展鸰也跟著笑起來。

紅果又問:“那掌櫃的,他也穿制服麽?”

甭管長期短期,一家客棧的員工都是穿著同樣的青色制服,聽說入夏之後,還會換成更清爽的顏色呢。若是旁人也就罷了,身量總不至於差的太多,制服總能挑一套尺碼差不多的,可這……還是個孩子呢!

展鸰道:“這個也不難,等會兒到了休息時間,你拿一套新的,帶他去街角的裁縫鋪算算尺寸,叫裁縫現場將大了的縫起來就是了。”

也不必直接改小,瞧著這孩子正長身體呢,估摸著要不了多久就得放尺寸了。且若只是縫起來,回頭旁人要穿也不愁,只需拆了線放回來就行了。

紅果一一記下,拉著歡喜無限的狗兒去洗手洗臉,順便傳授經驗去了。

他們走了之後,展鸰又問賬房,“這幾日買賣如何?什麽賣得最好,什麽稍差些?”

“好得很吶!”賬房眉開眼笑道,又去取了賬本與她過目,“近來天氣漸熱,那些甜口的倒是比天冷的時候賣的略慢了些,可也算很好了。若論最好,自然是涼皮!如今市面上的胡瓜漸漸的多了,早不是冬日洞子貨的昂貴,咱們店裏頭的涼皮價格也按著您的吩咐下調了,利潤沒什麽損失,可買的人越發的多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這會兒,樓上樓下裏間外間的少說也有十幾號人在嘶溜嘶溜的吃涼皮呢!每日也有不少外帶的。

“哦,對了,還有烤鴨,本店每日巳時送來的二十只烤鴨,如今越發不夠賣的了,往往不到日中便被搶購一空。且這幾日端午佳節在即,家家戶戶都想吃些好的,好歹是個過節的意思,買的人更是多了幾倍,小的還想著什麽時候跟您請示一回,看是否要加些。”

展鸰看了賬本,見他記錄的甚是工整詳細,便十分滿意,“你做得很好,記得掛出去牌子,店裏端午節和後頭兩日歇著,粽子只接受預定。另外,如今天兒熱了,東西越發不耐放,一定小心著些,都是入口的東西,千萬別有什麽差錯。但凡覺得有一點兒不妥的,莫要遲疑,也別怕損失了,立刻撤櫃!也不許胡亂丟了,省的給人吃了鬧肚子,立即銷毀,明白麽?”

夏天本就是腸胃炎高發期,這會兒醫療水平也很有限,一旦爆發了急性的,上吐下瀉止不住是要死人的。

賬房連連點頭,表示十分嚴肅,“明白,掌櫃的您耳提面命多少回了,小的曉得厲害。”

分店這邊各司其職,是沒有總管事兒的,如今還是展鸰和席桐時不時過來查看一回,其餘的暫且都叫賬房總攬。

吩咐完了之後,紅果也帶著狗兒出來了,展鸰就見那孩子白嫩嫩的,倒是一副好模樣。

她又上下囑咐了一回,瞧著客人們吃的眉飛色舞,顯然是滿意至極,這才放心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還在琢磨呢,這眼瞅著到了夏天,各色涼吃、冷食也該預備起來了。

涼面、冰淇淋、冰鎮酸梅湯、冰鎮綠豆湯……

尤其是冰淇淋,不吃這個的夏天還能叫夏天嗎?

誠然,如今是不敢指望冰箱冰櫃的,可想要冰也不是沒法子,大慶朝也不乏有富貴人家采用硝石制冰的法子降暑取樂。

只是硝石制冰成本高昂,指望它大規模做冰磚、冰山什麽的還不如建造專門的冰窖,通過人工儲冰的法子來的一勞永逸,可若是做點兒小型的冰碗子、冰飲之類的,還是很好的。

在沒有合適工具的前提下,冰沙是有點難了,但完全可以用果子水凍成冰塊嘛!正好家裏還有酒,可以無限稀釋,來一點酸甜可口的果子露!才子佳人們想必也願意順這個風雅,沒準兒還能成為新一代風靡萬千的時尚飲品!

或者用蛋黃和牛奶做點兒冰淇淋,上頭澆上大量的果醬,又酸又甜又解膩消暑……

想到這裏,展鸰忽然就覺得自己已經饞的不行了,她趕緊對席桐招手,“走走走,回家做冰淇淋吃去!”

不還有山楂幹、酸梅幹、酸杏幹等各色幹果條兒麽,看能不能熬成果醬,哪怕滋味兒差一點兒呢,先來一碗果醬冰淇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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