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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倒戈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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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昏黃、萬物朦朧。

呂布趁著依稀的天色, 利索地翻出府院後墻時,路邊恰停著一輛毫不打眼的絳幔馬車。還未來得及感慨自己愈發伶俐的身手,呂布便已捂著狂跳的胸口後退兩步。

呂布覺得, 自己大概是瘋了。

否則放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過,就因為郭瑾隨口汙人的一句話,便忐忑不安, 乃至於他那位表兄塞給自己一封書信,就叫他輾轉難眠多日。

思來想去,呂布還是決定給對方一個說服自己的機會。畢竟不會再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了——今晨義父的手戟還險些砸中自己的前額, 就因為他多看了太師府中的歌姬兩眼。

素聞陽翟郭氏奇才輩出、妙算神機,呂布瞧向帷幔掩蓋下, 向自己悠悠伸出的素手, 他突然就有種智商被人碾壓的感覺。

話說郭嘉怎會知道他有意合謀?而且還能算準他會欲蓋彌彰地從後院翻出呢?

握上對方的手指, 呂布借力快步登上馬車,待他落定回神, 方瞧清對方今日的裝扮。峨冠博帶、青衣素衫。雖略帶倦容,卻仍不減半分卓然風姿。

呂布正揣摩著如何開口, 對面的男子便已取出溫酒器中的酒盅,拿在手中輕輕搖晃,而後斟滿兩杯, 極為自然地為他遞上其中之一。

郭嘉率先開口:“將軍俗務纏身,想必身心俱疲,不若先飲一杯?”

呂布猶疑接過, 心中那股“上了賊船”的感覺尤為強烈,“先生客氣了。”

郭嘉只輕咳一聲,示意車夫按照原定路線行駛。呂布有意透過搖曳的布簾向外瞧去,車夫不急不慢, 似乎並不確定車頭的方向,只南北東西漫無目的地打馬閑逛。

郭嘉等他飲下三杯,方收起手中的器皿,開門見山道:“將軍與舍弟向來親密,舍弟若有誅董之心,將軍又要如何自證清白?”

呂布口中的醇液早已沒了滋味,砸咂舌,只留下些苦澀的餘勁。

見對方如有所思,郭嘉肅容接道:“況董公殘暴多疑、刻薄寡恩,將軍以誅殺丁原之功,兼勇冠當世之才,卻屈居衛守之職,郁郁不得志。”

似乎被人戳到了心窩裏,呂布惴惴出聲:“董卓雖惡行昭著,然與我即為父子,我若倒戈相向,豈不平白招致不孝之名?”

郭嘉勾唇反問:“將軍同董賊並非親生父子,又何來不孝一說?”

呂布還想反駁,郭嘉卻並未給他喘息的空隙:“今董賊禍患天下,人人莫不得而誅之,將軍若親手殺賊以正綱紀,忠心護佑漢室威靈,此豈不為撥亂反正,一舉而天下聞?”

如此一來,既為天下萬民誅殺了國賊董卓,又因此壯舉而享譽天下,人人歌頌,這難道不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嗎?

見呂布的意志明顯有所搖動,郭嘉趁勢而言:“誅一人而興天下,將軍何須思慮?”

呂布反覆咀嚼著郭嘉最後所言,沈吟良久,倏爾拱手嘆道:“布謬矣,幾毀社稷!”

·

郭瑾覺得,自己已經完美掌握了小強精神。

飯食粗陋寡味、環境糟亂生惡、渾身酸臭難忍?無妨,天將降大任於斯人,難免的,習慣就好。

因此入獄隨俗後的郭瑾,不甚地道地癱倒在那張寬方不足的草席上,瞅著不遠處被自己擠到犄角旮旯的荀攸,郭瑾嘖嘖兩聲,佯作嘆息道:“瑾不過及冠之歲,卻逢此亂世,處處危局,可悲可嘆矣。”

荀攸已經習慣了她的“悲春傷秋”,無視郭瑾堂皇抹淚的動作,只反問一聲:“瑾弟已至適婚之齡,不知可有看中哪家的小姐?”

郭瑾成功嗆了口冷氣,不由幹笑兩聲:“天下未定,瑾不敢擅定終身。”

不是她吹,如果順利的話,今後她還有可能成為大家眼中的黃金單身狗。

突然想到些什麽,郭瑾目光炯炯地凝著荀攸,若是她沒記錯,這麽多年她還從未聽荀攸提過婚配之事?看吧,不夠努力的話,世家子年過而立照樣單身,古代男人皆是三妻四妾的謠言不攻自破。

本想反將一軍,借此揶揄對方幾句,畢竟獄中的生活太過無聊。要是有手機該有多好,郭瑾突然就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把無字書帶上了,逛逛論壇好歹還能和策馬奔騰閑扯幾句,不用逮著荀攸一個人可勁兒薅羊毛。

正待出聲時,牢房大門處卻突然湧進幾道身影。聽到鐵甲環佩撞擊的清脆聲響,郭瑾一個激靈翻身坐起,見荀攸被人揪起押去監獄另一頭,郭瑾更是驚得頭皮發麻。

難道是她算錯了?她非但沒有加速董卓的死亡,反而將荀攸提前害死?

郭瑾的大腦飛速運行,還不待她想出什麽對策,便有一道魁梧挺拔的身影遮天蔽日而來。董卓身上的衣裳仍是精美無匹,細看每個針腳都嚴絲合縫。

郭瑾面無表情地同他對望,董卓毫不介意地湊到郭瑾跟前,見她生龍活虎,神色只是稍有波動,而後便隱於那副陰晴不定的面具之下。

郭瑾疑惑地想,董卓這廝不會是來好心探監的吧?

想法冒出頭的瞬間,又被郭瑾生生掐斷。她寧願相信董卓是來賜他一杯鴆酒,讓她提前嗝屁的。

瞧著眼前已被牢獄之苦折磨地頹然晦澀的少年,明明已經淪落到山窮水盡的境地,對方卻依舊端坐如松、不卑不亢,似要引頸而歌一般。董卓沒能控制手下的力道,狠狠掐住對方尖潤的下巴。

他的眼中似有熊熊烈火,比起欲望,更像是執迷不悟:“你可知,他們是狼?”

郭瑾忍著下巴的酸痛,並不敢費力掙紮,只能聽他繼續開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可曾聽過驅狼不利反遭吞噬的故事?”

郭瑾覺得,她大概聽懂董卓的意思了。

若把西涼軍比作餓狼,當他們嗅到血腥的味道並開始無比興奮時,任董卓兇猛如虎,也無法當真加以管制。畢竟與狼共舞,自己若不能比狼群更為狠戾,又該如何號令群狼呢?

這些她都懂,可說再多,也不過是董卓為自己惡性開脫的借口。

你看啊,我的惡都是被逼迫的,雖然過程中我表現得開心做作了一些,但我仍然是個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這句話到頭了兄弟。

郭瑾心中嗤夷,面上卻並未露出多少情緒,董卓的言語更加尖銳:“孤還以為是什麽經世之才?陽翟郭氏,不過爾爾。”

罵人也要連帶家族的嗎?

郭瑾笑一笑:“人無高低貴賤,縱然才疏學淺,亦可投身報國。”

董卓似乎愛上了給人紮刺的感覺:“郭郎高見,不過可惜啊,你就要死了。”

郭瑾斂眉正色道:“君子死社稷,何懼之有?”

不知是不是這個“君子死社稷”震撼了對方的靈魂,聽她說完此話,董卓一時有些怔神,片晌,覆拂袖而去。

他這般大費周章,只是為了來解釋自己並非本性如此?

郭瑾一時有些好笑,她倒情願相信最開始,董卓也是個致力於漢室覆興的懵懂少年。只是這權力場太過紙醉金迷,習慣了權力帶來的快樂,便再也無法抗拒心底無休止的欲望之火。

瞧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牢房盡頭,郭瑾一瞬間百感交集。她不知道的是,這是自己這輩子,最後一次瞧見那個惡名昭彰的一代梟雄。

他死在那個萬民同慶的清晨。

初平三年正月十五日,董卓乘車前往皇宮參加慶典。

呂布隨身護衛,車隊行至北掖門,忽有一隊人馬持長戟沖出,殺聲震天,直言要取董賊首級。董卓不及躲避,被人連刺數戟,卻由於身著鎧甲,只刺傷手臂,並連人帶馬齊齊摔至地面。

董卓疾呼道:“奉先何在?!”

呂布不慌不忙地舉起方天畫戟,又自懷中掏出早便備好的密詔,當眾高喊:“有詔在此,奉旨討賊!”

董卓如夢初醒,這才清楚呂布當真背叛了自己,直接破口大罵:“庸狗敢如是邪!”

話雖暴戾不止,手腳卻掙紮著朝另一匹高頭大馬奔去。

呂布眸中掛上三分冷笑,想著平日裏此人對自己從不手軟,攥著方天畫戟的手指更是忍不住提上一股血勁。董卓今日仍舊穿著那身光亮耀目的鎧甲,日光下,讓人很難不將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

鐵官丞得知郭瑾當庭罵董之舉後,曾親自上門坦誠,說這鎧甲雖刀斫戟刺不透,然胸下一寸,另有玄機,勇猛如呂布,定能直接將對方捅穿示眾。

可呂布是何等人?

只見他拍馬而起,一路染血而至,瞧著那位因為受傷而行動緩慢的男人,呂布橫起方天畫戟,手起刀落,不過一個回合,便將對方首級取於手中。

不得不說,若論單打獨鬥,其他人皆是廢物。

將董卓首級拎在手中,身後兩波人員還在混亂不堪地纏鬥,呂布將其首級擲於人群當中,不知是誰抱住了這天降頭顱,待看清懷中物,忙驚得魂飛魄散。

混亂中不知有人率先喊出一聲:“董……董卓死了!”

·

聽到董卓身死的消息時,郭瑾尚在雲霧之中。

見獄卒接到赦令將自己與荀攸直接送出牢房,郭瑾才當真確信,董卓真的死了。

據說董卓身死的當日,長安城內萬人空巷,百姓無不額手稱慶、載歌載舞,烹羊宰牛、沽酒慶祝。

郭瑾踏出長安獄,重新接觸到久違的陽光,一瞬間竟踟躕不前。荀攸拍了拍她的肩膀,本想同她一道離開。郭瑾適應了灼烈的陽光,還沒來得及回頭同荀攸一起感慨死裏逃生,便已被不遠處那道雋秀挺拔的身影牢牢吸引。

他好像一夜之間就長成了男人的樣子,肩膀寬厚踏實,身姿欣長耀眼。郭瑾心中百感交集,到頭來,卻都轉化成郁憤難言的委屈。

她本想沖進對方懷裏,可思及如今自己形容實在邋遢至極,又在這人潮湧動的街市之上,郭瑾邁出的步子還是謹慎地收了回來。

她隔著幾丈遠,沖對面長身玉立的男子,輕輕喚了句:“奉孝。”

不過眨眼之間,對方就已奇跡般湊到自己跟前,郭瑾正要回身躲避,誰知身子一輕,竟被那人當眾打橫抱起。

他的懷抱牢固灼熱,像是要獨占她,不許旁人分享半分。

他的聲音滿是心疼:“阿瑾受苦了。”

郭瑾明明羞澀得厲害,卻又因為聽到這句話,心甘情願埋進他懷裏。

多日來的失眠多夢像是突然便治愈了,郭瑾又累又冷又餓又疼,不消片刻,便沈沈入睡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董卓被誅的時間大致提前了四個月哦~

阿瑾下一章及冠,及冠後就要開啟新篇章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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