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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秋後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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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

荀彧只覺感慨莫名, 不知何故,心中就似錯失了什麽彌足珍貴的東西,一時間難受地緊。

可他明明同那女子不過一面之緣, 甚至於連面都不曾見到,他不明白自己心底的情緒到底為何而來,只能匆匆與史阿話別, 想著同公達排憂解煩。

公達名義上雖是自己的從侄,可他年級稍長、行事穩重,向來思慮周全, 荀彧對他的看法總是偏信一些的。

誰知正當他尋至公達,顧不得周遭的嘈雜人聲, 同他講起剛剛那名舍身相救的女子時, 沒由來的, 他突然偏頭遠遠望去。

雖說多日未見,他還是一眼就辨出了那位寬袍軒然的清雅少年。

瞧見郭瑾的那一刻, 荀彧暫時性將那名女子拋在了腦後,頭腦還未反應, 步子就已自覺邁開向他走去。

正當此時,他終是瞧清對方身側,那個青衣卓卓的雋秀身影。

那人儼然一副占有的姿態, 右手輕輕攏過少年的肩膀,將他順勢藏在自己身後,少年似乎對此並無異議, 只順從地握住那人流淌而下的袖袍。

荀彧心中突然翻湧起一股情緒,一股連他自己都覺陌生,甚至害怕無措的情緒。

後來他才清楚,原來這便叫“醋意”。

荀彧覺得如今的自己太不正常, 明明對方是瑾弟的兄長,他們二人久別重逢,就算是抱膝長嘆都不為過,如今不過是形容親近了一些,這本沒什麽不對。

不對的是自己。

思及平生二十年間自己所受的諄諄教誨,荀彧心中更是不安,從沒有人教過他遇到如今的境況,又該如何自處?

甚至思及從今往後,瑾弟自然是要離開荀府去與兄長同住,荀彧就有幾分微不可察的慌亂,不知如何排解心中情緒的荀彧,竟直接選擇了最為蠢笨的辦法。

是的,逃避。

他自以為逃開一時,自己總該能理清繁雜的心緒,可誰知叔父一時興起,直接扯著他與公達趕赴太學湊些熱鬧。

瞧見論臺上那位泰然自若、言之有據的清澹少年,荀爽捋著胡子訝然一聲:“文若,此人莫非便是去年茶會之上的郭家小郎?”

荀彧本欲裝聾作啞的希望破滅,聽聞叔父出聲,只能頷首應道:“正是”。

話罷,視線終於轉向人群中那位神采飛揚的少年。

此時他正與禰衡比肩而立,兩人似乎無所畏懼般,一腔孤勇地同面前的數位文士對峙而辯。口中說著那般驚世駭俗的言論,眉宇間卻好似沒有半分稀奇。

他似乎一直都是如此,他從未特意針對過誰,他的好也仿佛從無挑剔。無論是流民弱者、農夫村婦,抑或是達官顯貴、清流名士,他皆是平等相待,就像這世俗中森森條條的等級劃分,在他眼中,不過雲煙而已。

譬如今夜,他義無反顧地摻進宦官的渾水中,不過是為了那位勢孤的玄服少年。若是他沒記錯,那人應是典軍校尉曹操之長子。

荀彧覺得,郭瑾對他的好,許也跟這些陌生人一般,是不含任何雜質的,簡單的好。可荀彧卻回報了自己獨一的溫柔。

正當此時,那場喧嘩嘈雜的辯論終是進入尾聲,望著瞬間解脫下來的青衣少年,荀彧心中煩亂不堪,可他偏生覺得,若是自己再次轉身離開,他定會為此後悔,至於後悔什麽,他已顧不得這般多了。

郭瑾同禰衡友好交流一番,想著時間不早,同禰衡簡單話別後,便欲回身去尋郭嘉。誰知剛剛轉過身來,視線便與不遠處攏袖而立的儒服青年相對。

本以為對方要再次沈默離去,誰知荀彧卻率先靠近幾步,待離得近了,極自然地握上郭瑾的手腕,如同往日般親切道:“瑾弟可要同我一道回府?”

郭瑾:“……”

雖然但是,她為啥會有種出軌被人抓包的趕腳?

郭瑾一時進退兩難。她確認荀彧瞧見了兄長,依他的脾性,定能想到自己許要跟兄長同住。可此刻荀彧這般固執地握著自己,並不似以往翩翩君子的作風,郭瑾突然就覺有些愧疚。

愧疚到甚至下一秒張口便要同意荀彧的說法。

正當此時,二郎不知如何冒出,兩只小手緊緊攥住她的衣角,黑溜溜的眼睛水汪汪一片,似乎若是郭瑾不答應他的請求,他便要崩潰大哭一般。

“先生說過,今夜要同我切磋對弈,一戰方休的!”

荀彧再怎麽失控,也不至於同孩子計較。幾乎是瞬間,荀彧搭在她腕上手指迅速撤回,兩人就勢禮貌道別。

回家的路上,郭瑾握著二郎的小手,兄長不知怎地了,只一人走在他們前面。他的背影瘦挑挺拔,可襯著街上明顯寂寥的燈影,卻莫名有些孤泠難耐的意味。

二郎麻溜撒開郭瑾的手指,郭瑾疑惑瞧去,對方小小的臉蛋緊巴巴蹙成一團,小胖手狠狠指著郭嘉的背影,怒其不爭般忿忿揚了揚眉毛。

郭瑾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得到對方的肯定答覆,她這才恍然回過味兒來。

兄長是在同自己生氣?

郭瑾緊緊湊近幾步,見郭嘉眉眼淡淡,似乎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情緒,郭瑾不由擰眉不語。似乎見她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郭嘉微微一嘆,伸手攏住郭瑾玉長的手指。

“荀兄待阿瑾可好?”

郭瑾瞅著兩人交纏的手指,一時不察,只誠實道:“文若兄遵從君子之風,自然待我極好”。

只感覺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郭瑾輕輕嘶出一聲,便聽對方又道:“阿瑾……心悅於他?”

他的問話極輕,似乎根本就不想聽到郭瑾的回答。

郭瑾不由一哽。心悅?應該就是喜歡的意思吧?

她喜歡荀彧嗎?按理說應該是喜歡的,畢竟這樣溫柔帥氣的小哥哥,有誰能保持一顆純潔的心不動搖呢?可她卻不清楚,這種喜歡同兄長所說的到底有何異同,因此只能戰略性沈默下來。

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回答,郭嘉亦不言語,正要松開她的手指,誰知本是被動同自己的相握的人,竟自覺抱住他的手臂,似乎怕他一走了之,只賭氣般開口反問:“那兄長呢?”

郭嘉不明所以,便聽對方小聲嘟囔道:“明明兄長與氐人……”

氐人?郭嘉心神不定,阿瑾果然知曉了自己“串通”氐人一事,否則又怎會怨怪自己那般久的時間,還一聲不響就遠走雒陽?

正想著,郭瑾覆又添上一句:“明明氐人早便為兄長牽了姻緣。”

自己美人在懷,又何至於千裏迢迢跑到雒陽來同自己慪氣?

郭嘉:“……”

他本以為阿瑾在意的是搶錢一事,可為何如今看來,她似乎更在意他的婚事?那件早便被自己拒絕的荒唐事?

見阿瑾如此耿耿於懷,郭嘉不由彎起唇角,最後控制不住,竟直接笑出聲來。笑聲清越動聽,郭瑾被他笑得羞惱,竟直接甩手離去了。

二郎瞧著對面追逐打鬧的兩人,忍不住深深喟嘆一聲,一副“磕到糖”的滿足表情,小短腿趁勢放慢,為兩位先生留出足夠相處的空間。

其實嘉先生早便問過他的意見,如果他想去荊州尋親,他可以托個熟人照應自己一路西行。二郎思慮過後,還是果斷拒絕了這一提議。

當時的他以為,自己是想再見郭瑾一面,哪怕是同他道個別也好。

可今夜遠遠瞧見自家兄長時,不知為何,他突然就有些驚恐。得知自己有可能要永遠離開此地,他甚至故意掩面躲藏起來。

但今夜躲得了大哥,那明日呢?

他註定是要走的,又還能奢望陪伴兩位先生多久呢?

他分明清楚,他與兩位先生的緣分本就極為淺短,是他私心作祟,想多擁有一段回憶,僅此而已。

·

曹昂本是感懷於方才那位少年的解圍之恩,待辯論結束,本想趁著道謝之機結識一二,可見對方身側始終聚著幾位相熟的文士,曹昂沈下心來,只靜靜等待那位少年徹底得空。

誰知,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等曹昂再回神去望時,對方早已沒入如潮的人海中。

典韋找到自家公子時,對方正悵然若失地立在太學門外的論臺處,拍拍他的肩膀,典韋好奇道:“大公子是在等人?”

曹昂回神笑笑:“典兄可還記得,去年太學石經前,那位險些與你起了沖突的俊雅少年?”

典韋本想說這時隔許久,自己怎會有這般驚人的記憶,腦海中卻驀地現出一道溫和清雅的人影。他本是個武人,沒那些文士花花綠綠的彎彎腸子,也沒那般識經通典的記憶力,可他對那位少年,確實記憶尤深。

但從頭到尾,他們僅僅只是一面之緣而已。

雖不知何故,典韋還是應聲開口:“如何?大公子可是瞧見那位少年了?”

曹昂輕輕頷首,他詢問了方才在場的一應文士,對方雖對他的身份持有異議,可思及方才的辯論,還是得體地回覆了他的問話。

不識,這些人統統不識那位引他無限好奇的少年。

曹昂略有失落,正欲登上典韋引來的車架打道回府,眼角餘光卻瞥見不遠處,佇立著一位若有所思的寬袍少年。

那人形色散漫,長發未束,口中念念有詞,不知是在咀嚼著什麽難題。思及此人與那少年似是極為相熟,曹昂禮貌上前,束袖長揖道:“在下曹昂,敢問先生可知方才那位青袍少年的名諱?”

禰衡斜斜睇了對方一眼,按他原本的脾性,本不會與這些庸人有何交流,意圖轉身揚長而去時,忽而憶起少年的好心規勸。

禰衡扯起唇角,極為難看地笑了笑,然後忍著心中翻湧的不屑感,清晰回道:“公子所問之人,乃是陽翟郭瑾。”

“此人日前正居於潁陰荀氏府中,荀府所在之處,正對那雒陽城東樊揚樓……”

所答極為詳細,就差將她每日幾頓飯,每頓幾葷幾素統統擺到對方面前。

郭瑾:“……”

不是,那個,我坑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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