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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惡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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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徽若被伺候慣了,即便被扣上奴隸的頭銜,依舊理所當然地享受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模式。

婢女為她挽出漂亮的發髻,插上熟悉的金色發釵——羽徽若做帝姬時,所有的發釵都是純金打造,雕作鳳凰的款式。

這回羽徽若確定了,鹿鳴珂是故意將她打扮成帝姬的模樣。

這是羽徽若在羽族時最喜歡的一套裝扮,發髻和衣裙搭配,相得益彰。

鹿鳴珂把她打扮成這個模樣做什麽?

總歸不是想跟她敘舊。

羽徽若凝眸,觀察著鏡子裏的婢女,婢女面無表情,一舉一動都像個沒有感情的傀儡。

不管這裏的“人”是什麽東西所化,她可以斷定一點,鹿鳴珂敢如此大張旗鼓,身邊的這些人都已為他所用。

羽徽若抽出發間的簪子,丟在了地上,如她所料,婢女並未動怒,而是彎身去撿簪子。

這是傀儡的本能反應。它們無法理解舉動的含義,只會遵照主人的指令。

羽徽若趁著婢女起身,一記掌刀擊在她的頸側,雙手結印,最後一指戳在她眉心,念了聲咒語:“破——”

婢女雙目一直,化作一條青色的魚,滾到了地上。

小青魚拍打著尾巴,奮力掙紮著。羽徽若捏起它的尾巴,提到眼前,喃喃自語:“原來是湖底的小魚小蝦。”

她把小青魚丟進了裝有清水的盆裏,擦擦手,轉悠一圈,找到幾張紙和一把剪刀。

窗外懸著一彎涼月,幽幽月色,與屋內燈燭遙相呼應。羽徽若坐在燈下,憑著一雙靈巧的手,將紙裁成了小紙人。

她的靈力被鹿鳴珂封住了,這是姑姑教她的法術,不用依托靈力,只需利用鳳凰血,就可借助自身元氣,覆活小紙人,為自己所用。但這個法子極為傷身,不能濫用,姑姑曾讓她發過誓,不到萬不得已時,絕不會使用。

羽徽若以銀簪紮破手指,取了點血,滴在小紙人眉心。小紙人瞬時化作了四個身強體壯的男子,男人們屈膝向羽徽若跪下:“主人。”

羽徽若板起臉孔:“聽我號令。”

“遵主人號令。”

羽徽若站起身來,忽而臉色發白,整個人不由自主向後踉蹌一步,手掌撐住桌面方才站穩。

姑姑說的沒錯,這個法子真的不能多用。

她閉了閉眼,待那股暈眩感褪去,拉開門向外走去。

孤月懸天,撒下千裏清光,鹿鳴珂回到屋中,解下腰間長劍,掛在床頭。

雕花的床柱上,留下好幾道劍痕,他探出手指,撫上這些長短不一的劍痕。

劍痕是鹿鳴珂每日天一亮劃下的。

這裏的時間流速未必與正常的時間流速一致,鹿鳴珂作此標記是警告自己,不要輕易沈溺於此。

此間他雖為主,終究是虛幻的,假的,有什麽意思,只有那個溺死湖底的女人,才會如此天真,以為這些蠅頭小利就能留下他。

他走到鏡子前,將薄衫從肩頭扯落,露出心口的咒文。

同心契的咒文,像是烙上去的,任憑他查過多少書籍,用過多少法子,都無法將它從自己的身上抹除。

它如同一句詛咒,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自己,他的身體,他的生命,乃至他的靈魂,都被束縛在這句詛咒裏,生死榮辱,皆由他人做主。

鹿鳴珂永遠記得同心契第一次發作時,是如何的痛不欲生。

他這輩子大多時候為人厭棄,避之不及,只有一個叫白漪漪的女子,主動親近他,提出做他的伴侶,傾聽他的野心和抱負,幫他規劃著擺脫羽族的束縛。

他承諾她,有朝一日君臨天下,他為皇,她為後。就在他們達成協議的第三日,羽徽若殺死了白漪漪,他的野心和抱負,連同白漪漪的死,像一個笑話,被羽徽若踩在腳底下碾了個粉碎。

她生來就是克他的。

那是他頭一回面對羽徽若失去了理智,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他要毀了這漂亮尊貴的羽族小帝姬,要讓她像他一樣,如同卑賤的泥濘遭人踐踏。

心口傳來千刀萬剮的痛楚,同時,他手中的劍刺穿羽徽若的肩膀。小帝姬滿臉驚愕,趁著他被同心契反噬,一腳將他踢翻在地。

他蜷縮著身體,一時像是被人放在油鍋裏煎炸,一時又似被人片片淩遲,羽徽若揚起的鞭子落在身上,竟是毫無痛感的。

他從小在市井裏討生活,常遭人打罵,被養父母打斷一雙腿趕到街上乞討,都未曾喊過一聲疼。

人人厭惡他,又忌憚著他,以為他是沒有感情的怪物,這樣的他,卻在同心契的折磨下,痛得神志模糊,氣若游絲地喊了聲娘親。

人在極痛時,下意識想到的是曾用母體庇護過自己的母親。那一聲微弱的“阿娘”脫口而出,暴怒不已的帝姬都停下了手。

這麽些時日過去,痛苦本該已淡忘,每每想起,又像是重新經歷一遍。

這是同心契給予的懲罰,讓契約締結者不敢再生出背叛的念頭。

鹿鳴珂假裝被湖底那個女人控制,打的就是讓羽徽若自投羅網的主意,從她這裏逼出解開同心契的法子。未曾想到淩秋霜做事如此之絕,連羽徽若都沒有告知解除的方法。

鹿鳴珂眼底陰翳匯集,冷漠地註視著鏡子裏的自己。

羽徽若這裏行不通,就只能從湖底那個邪祟身上下功夫了。她脖子上掛著半顆珠子,是個罕見的寶物,想來這裏的一切,都是那半顆珠子搞出來的鬼。羽徽若紆尊降貴,自沈湖底,來到這方外之境,多半也是為了那半顆神珠。

要是能得到那半顆神珠……

“小少爺,小姐送來一碗參茶,請您受用。”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鹿鳴珂紛雜的思緒。

鹿鳴珂拉起衣裳,打開屋門。

一名婢女手捧托盤,垂眸立在廊下。

這婢女是王小姐身邊的大丫鬟,一舉一動都代表著王小姐的意志。鹿鳴珂面無表情,伸出手去,端起參茶,一口飲盡。

婢女托著空茶盞,裊裊娜娜,向王小姐覆命去了。

“小少爺,您新收的奴隸已經洗幹凈了,就等在院外,可是現在送進來?”負責接引羽徽若的婢女前來詢問。

鹿鳴珂遙遙望了眼不染塵埃的皓月,神色莫測地點了下腦袋。

王小姐叫人送來的參茶入肚沒多久,鹿鳴珂的腹中就升起一股燥意,渾身的毛孔張開,散發著熱氣。

他扯扯衣襟,松開些許,在床側坐下,手搭上枕側的一沓書卷。

鹿鳴珂打小就混跡各處,擅長偷雞摸狗,最厭惡讀書。他讀書,是為了識字,看懂那些珍貴的功法秘籍。

他被那半顆神珠操控,按照王小姐的心意,強行變成眾人眼裏才高八鬥的翩翩公子,肚子裏並沒有多少墨水。他在這裏胡編亂造的打油詩,再離譜都會被神珠合理化,他亦無做什麽文官的志向,因此沒有在枕邊放著書籍、增強文墨的習慣。

這書肯定是那個女人叫人放在這裏的。那個女人眼中的好兒子,遑論是現在這副俊秀無暇的面孔,還是滿腹的學識,從來都跟自己搭不上一點邊。

鹿鳴珂煩躁地拿起冊子,隨意翻開其中一頁。

一幅禁忌的畫面毫無預兆地蹦入眼底,看得他眼睛都直了,腹中那股燥意,登時像團火焰蹭地燒了起來。

鹿鳴珂丟了冊子,猛地站起,直覺口幹舌燥。

此時,一身盛裝的羽徽若被人推了進來。

“好好伺候著,要是惹得小少爺不高興,有你好看的。”推她進來的人低聲警告著。

滿屋的燭火,被這一陣帶進來的風輕輕拂了一下,齊齊晃動著。

羽徽若身著明黃色裙衫,身段窈窕,肌膚如玉,站在那晃動的燭影裏,渾身裹著細碎的柔光,漂亮得叫人移不開眼睛。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摔落汙泥裏的那天,尊貴的羽族小帝姬腰系環佩,騎著一頭純白的仙鹿,踏著天光,慢悠悠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朝他伸出手:“你願意做我的奴隸嗎?”

鹿鳴珂的一顆心,跟著這滿目晃動的燭影,陷入天旋地轉。

羽徽若在來的路上就琢磨出來了,鹿鳴珂報覆她的法子很簡單,她對他做過什麽,他就對她做什麽。這些事的確是羽徽若做下的,羽徽若認。

她不委屈。

她是羽族帝姬,鹿鳴珂折磨她,是想要看她丟掉帝姬的體面,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屈辱討饒,但這個,她死活不能如他所願。

鹿鳴珂那雙黑黢黢的眸子望過來的瞬間,羽徽若挺直了背脊,下巴微微擡起,滿面倨傲的神情,一點看不出身陷囹圄的窘迫。

鹿鳴珂每每看到她這樣,都生出將她拽下高臺、肆意折磨的欲望。

現在,他終於可以放縱自己的那些惡念。

他本來就是條睚眥必報的惡犬,怪就怪,羽徽若不該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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