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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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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風大,粉桃和水仙分別為羽徽若、鹿鳴珂系上披風。羽徽若身份特殊,另覆了一張面紗,遮住那張過分招搖的臉。

微風拂開流雲,銀光如瀑,一瀉千裏。

羽族的夜市熱鬧非凡,他們的祖先雖曾與鳥族結合,生有一對翅膀,習性更傾向於人族,加上這些年來,羽族版圖擴張,擄掠不少人族,這些人在羽族的仁政下,生活水平逐步提高,漸漸的,把羽族當成了自己的家,早些年在人族的生活習慣也被帶進了羽族。

羽徽若與鹿鳴珂並肩走在一起。

街上人頭攢動,帝姬的暗衛混入人群中,不遠不近地保護著她的安危。

羽徽若鮮少出門,每次出門都跟只歡喜的小黃鸝似的,鹿鳴珂則面無表情,興致缺缺。

少年著一身水墨風的寬袍廣袖,身量又好,戴著半張鳳尾黃金面具,引起不少人的目光。不少小姑娘滿臉春意,暗戳戳地往他身邊擠,三兩下就把他和羽徽若給擠散了。

羽徽若剛巧忘了接下來要做什麽,背過身去,自袖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手劄,翻到第二頁,小聲念道:“互贈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那便是禮物。送什麽禮物好呢?

羽徽若愁眉苦臉,目光在兩側的攤子上梭巡著,忽而,眼睛一亮。

鹿鳴珂發現羽徽若不見,第一反應是逆著人流往回去的方向走。他耽誤太久的時間,該回家練劍了。至於那驕縱的帝姬,羽族是她的地盤,身邊有很多人跟著,自會有人去尋她的下落。

鹿鳴珂剛走出兩步,袖擺被人扯住。

他回頭望去,只見那著明黃色宮裝的羽族小帝姬,睜著雙烏黑明亮的眼,擠在人群裏,死死揪住他的衣裳,大喘氣道:“鹿鳴珂,你去哪裏?”

身側都是逆行的人流,來去匆匆,都成了虛影,唯獨羽徽若亮得仿佛一團燃燒的火焰。

“這個給你。”羽徽若手裏拎著個布袋子,袋子裏面沈甸甸的,一晃,還撞擊出清脆的聲響,小帝姬又補充一句,“給你的禮物,打開看看。”

道路兩旁的樹上掛著漂亮的花燈,燈火串成長龍,照得人間亮如白晝。鹿鳴珂打開布袋子,五顏六色的石頭擠在一起,裹著團燈暈,閃閃發光。

“喜歡嗎?”羽徽若期待地問。

羽人的骨子裏畢竟還流著鳥族一半的血,很多羽人都喜歡亮晶晶的石頭,羽徽若亦不例外。她的宮裏就有許多紅的綠的紫的黃的寶石,那些都是她從小到大收集的,寶貝得不得了,誰搶她跟誰急。

這些石頭也不差,是她剛才在攤子上精挑細選出來的,每一個都晶瑩剔透,可好看了,要不是為了和鹿鳴珂培養感情,她才不舍得送出去。

鹿鳴珂不解:“為何送我石頭?”

這又是什麽新出的惡作劇手段?

“送你就送你了,哪有那麽多緣由。”羽徽若擠到他跟前,伸出手,掌心向上攤開,“鹿鳴珂,我的禮物呢?”

“我沒有錢。”

這倒是實話。他自己都吃不飽穿不暖,沒有餘錢買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其實,他作為淩秋霜的弟子,淩霄閣的核心成員,是有固定月例拿的。羽徽若為趕走他,私下囑咐過淩霄閣,不許給他發月例。

“那就先欠著。”羽徽若坐擁天下奇珍,哪裏稀罕他的禮物,她就是走個流程,“你餓不餓,我請你吃東西。”

羽族的小吃有兩種,一種是人族喜歡吃的,是面粉和糖炸出來的;另一種就是羽族喜歡吃的,用蟲子做出來的。羽徽若故意將他帶到羽族專用區域,買了半袋子油炸知了,遞到他跟前。

鹿鳴珂袖中的手動了動,探出指尖,接了過來,取出一枚知了,正要往口中送去,羽徽若一把搶過來,都扔在了地上:“逗你玩的,你怎麽當真了?”

“這有什麽。”鹿鳴珂撿起那袋子油炸知了,走到拐角處,將它塞入靠坐在陰影裏的乞丐手裏。

未入羽族前,他啃過樹皮,吃過草根,餓極了,逮到老鼠都能吞下。

這一袋子油炸知了,能賣到夜市上來,已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乞丐滿臉激動,跪在他面前,連連磕頭。

想不到這怪物並非全然心冷,竟會憐憫一個乞丐。羽徽若解下荷包,拿出一錠金子,丟給乞丐。

鹿鳴珂嘴唇翕動著,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那乞丐手腳俱全,淪落至此,有命運使然,與他自己四肢不勤也有關系。羽徽若出手闊綽,天降橫財,不是幫他,是在害他。

“你不必事事聽我的,鹿鳴珂,我在你面前,不是什麽羽族帝姬,你就把我當做一個普通姑娘就好。”

話本子上說,男女交往,萬不可用權勢壓人。那本話本子裏的王爺愛上一位醫女,強取豪奪,百般折騰,那醫女反倒與他越來越遠,終至不可挽回。

真是麻煩。

談個戀愛為什麽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

羽徽若腦子麻麻的,轉過身去,撩起袖擺,查看手劄,然後對鹿鳴珂說:“走,我們去看皮影戲。”

羽族的皮影戲是人族帶來的,羽徽若看過一次,就深深愛上了這種表演方式。她買下雲香樓,專門用來給她演皮影戲。

羽徽若是帝姬,出門的機會少,一年到頭來不了幾次。聽說帝姬要來看皮影戲,雲香樓提前清場,氣勢恢宏的大樓內懸著無數盞花燈,燈火俱滅,幕布後燃起明黃光暈,照出紙板做的人物,配合著音樂,演繹一出出不同的人生。

羽徽若拈著小點心,看得津津有味。

這種皮影戲,鹿鳴珂在陳州流浪時,不知趴在酒樓的窗外偷看了多少遍。他早已對此失去了興趣,只有這羽族的帝姬,沒有見過世面,當個寶似的。

鹿鳴珂以手支著腦袋,睫羽垂下,半闔起雙目。

皮影戲已上演到精彩之處,噠噠的馬蹄聲如悶雷滾過大地,一路滾進了鹿鳴珂的夢裏,似貼著鹿鳴珂的後腦勺響起。

鹿鳴珂衣衫襤褸,在寒風中狂奔。

“追!那醜八怪就在前面,別讓他跑了。”兇神惡煞的光頭男人揮舞著鞭子,狠狠甩在馬臀上,咬牙切齒地罵著,“還敢逃跑,別讓我抓到你,抓到你,非打死你這個兔崽子不可。”

剛下過雨,地上殘留著雨水,坑坑窪窪的,滿是泥濘。鹿鳴珂腳下一個打滑,栽進了泥濘裏。

身上的衣服早已在長途跋涉中被鞭子抽爛,四處漏著風,好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還發著低燒,少年撐著手肘,試了好幾次,都沒能爬起來。

“老子讓你跑!”馬蹄聲已到耳畔,光頭手中的鞭子雨點般落在後背,“還跑不跑!打死你這個兔崽子!”

鞭子撕裂舊傷口,濺上那混合著汙泥的冰水,鉆心的劇痛。

他快死了吧。

鹿鳴珂半個身體都浸在水中,水面倒映出他臉上與生俱來的紅色疤痕。

人人都說他是個喪門星,生來就克死生母全家,後來又克死養父母,陳州大破那日,百姓在烽火中對著他破口大罵,就是他這個喪門星,克了整個陳州。

鹿鳴珂的頭顱緩緩垂下來,恍惚間,在水中望見了一頭渾身發著白光的鹿。

騎著鹿的是名漂亮的妙齡少女,少女著一身明黃色衣裙,腰間綴著流光溢彩的靈犀佩,裙角翻飛,如黎明升起的第一縷朝陽,投進他的眼底,炙燙著他冰冷的胸腔。

“鹿鳴珂,醒醒。”鹿鳴珂的身體被人輕輕推了下。

他睜開雙目,夢裏翩然飛起的裙角,點燃桌上的燭火,照亮他惘然的雙眼,夢裏少女的臉,逐漸與眼前的羽族小帝姬重疊在了一起。

羽徽若撐著下巴,趴在桌上,好奇地撐大眼眶,滿臉都是探究的神色。

他與她近在咫尺,呼吸間,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脂粉香氣。

“你睡著了,還做了個夢。”羽徽若好奇,“你夢見了什麽?”

“沒有。”

“騙人,一臉的春心蕩漾,是不是夢見了自己喜歡的人。”羽徽若往前再湊近一分,“你入羽族八年,我還未曾聽聞,你有喜歡的人。”

鹿鳴珂坐直了身子,與小帝姬拉開距離,目光垂地,錯開她的視線,依舊是那個答案:“沒有。”

“沒有就沒有,沒有,倒省去我許多功夫。”羽徽若呢喃著,站起身來,“該去看日出了。”

鹿鳴珂疑惑地看向窗外。窗外夜色濃如潑墨,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哪有什麽日出。

“我們先去爬山,爬到山頂,自然就能看到日出了。”羽徽若拍拍裙擺,端起桌上剩下的糕點,叫人打包,讓鹿鳴珂拿著。

爬山是體力活,兩人若餓了,可以就著山泉,吃這些點心裹腹。

羽徽若帶鹿鳴珂攀登的這座山,叫做白頭山,是羽族年輕情侶最喜愛的郊游去處之一。傳說,山中有主管姻緣的神靈,相愛的兩個人,如果能在白頭山上看一次日出,就會得到神靈的庇佑,夫妻恩愛,白頭到老。

羽徽若不要恩愛,不要白頭,她只要鹿鳴珂能一生效忠她,效忠羽族。這個心願,她會和神靈說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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