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江縣，是梁今媽媽的老家。

一月初的岷江寒潮剛來，每日清晨時一副霜打景象，屋檐邊冰條掛了下來，近似零八年那場冰災。

許多來找梁今時，他正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睡覺。

這大冷天，許多裹得嚴實，他媽今年新給他買的大棉襖，裏面加了兩件毛衣，腦袋上還戴了賊保暖的大軍帽。

梁今卻只穿了件衛衣，懶洋洋的躺著，長腿支起，漂亮的睫毛在光下打下一片陰影。

“梁今，去不去打球？”許多趴在窗邊問他。

梁今睜眼，瞳仁墨黑，清亮的像琥珀，襯得他皮膚更白，脆弱無暇的白，看了許多一眼，懶散的問:“跟你？”

許多裹得跟個球似的，加上個子沒躥高，趴在窗戶上都費勁，他指了指學校籃球場的方向，憨憨的笑著說:“還有我幾個兄弟，周衡和唐逸他們，你都認識的。”

梁今放寒假後就來了外婆這裏，到現在三四天了，無聊的不是睡覺就是打游戲，幾乎還沒出家門過。

去打球……也不是不可以。

“那走吧。”

於是梁今站了起來，隨手套上外套，大步走了出來。

他個子高，初三的時候躥了一波身高，現在十六歲，已經一米八，之後肯定還會再長。

許多走在他旁邊顯得太寒磣了。

不知道是不是城裏的男生都像梁今這樣，比電視劇裏演主角的長得還好看，許多心裏挺羨慕，邊走邊問道:“聽說你數學競賽拿了省一等獎？”

省一是什麽概念，許多簡直不敢想，在他們縣中學裏，拿了省一是要敲鑼打鼓放鞭炮的。

學校還得免學費，給獎學金。

梁今只是冷靜應了一聲:“嗯。”

他本來就是市八中的年級第一，而八中是整個北臨市最好的中學，學校培養他參加各類競賽，省一是預期的成績，不拿獎會被批判。

許多連連咋舌。

“咱們幾個小時候還一起抓螞蚱玩泥巴，這幾年過去，你是越來越厲害了，我們還原地踏步。”

所以說城裏就是好，許多這樣想。

梁今冷哼一聲，糾正他說:“我不喜歡玩泥巴。”

小學時好長一段時間他都待在外婆家，那時候他被許多帶著摸魚抓蝦，山裏抓螞蚱捕螢火蟲，但是他絕對沒有——

玩泥巴。

臟東西他從小就不喜歡。

許多也不跟他糾結這個，想起他媽早上的念叨，忍不住問梁今:“不過你成績咋變得這麽好的？有什麽訣竅嗎？”

“有。”梁今懶懶回答。

“什麽？”許多眼睛都亮了。

他淡淡的吐出兩個字:“聰明。”

許多:“……”

等於沒說。

許多帶梁今去的是學校球場，不遠，走路十分鐘到，他們到的時候，周衡和唐逸已經拿著球在等了。

“許多你孬不孬啊，包得跟個球一樣，這球別打了，打你得了。”

正笑話他的這個長得黑黑的男生是周衡，一笑起來兩排牙齒賊白，這牙齒還是沾了他長得黑的光。

許多動了動自己胳膊，臉紅脖子粗的解釋道:“你懂什麽，我媽說了，穿多總比穿少好，不然要叫凍出病的。”

唐逸哈哈大笑，說:“你媽你媽，天天就知道你媽。”

上高中的人了，天天聽他媽的話。

擱他身上嫌丟人。

既然是來打球的，周衡唐逸玩笑開到這裏也可以了，周衡把球往許多身上一扔，喊道:“來，給你，我們的小前鋒。”

許多抱球抱了個滿懷，他想要投籃，卻發現唐逸來從他手裏搶球了，於是他順手遞給了離他最近的梁今。

他們才四個人，一個籃球隊的基本人數都不夠，更別提打比賽，也就是玩一玩，活動活動身體。

梁今接過，伸手直接投籃，籃球拋出一個漂亮的弧線，輕輕松松三分球。

“梁今你可以啊。”唐逸過去接球，回頭揚聲問他道:“下回咱們組兩隊真打一場，以後一起常玩啊。”

梁今笑了聲，應道:“行啊。”

梁今人又白又瘦，球打得真不賴，周衡和唐逸都有點對他刮目相看了。

本來以為他這個城裏人只會學習呢。

許多穿的太多了確實有點不方便，跑了會兒熱起來，他把大襖子脫了，這一下順手起來，站遠了投個三分，球直接沖著教室窗戶砸過去——

“哐當”，玻璃碎了。

“媽的，你真是盡找麻煩。”周衡忍不住罵人，真想直接給許多一腦門子。

他指了指教室方向，“自己去撿吧。”

幸好現在是放寒假，教室裏沒有人，不然要是砸到人了，那他們幾個都麻煩。

許多訕訕，也沒想到這一下砸這麽重，可能是脫了衣服後這個力道沒把握住。

他往前走了兩步，皺巴著臉回頭說:“教室門鎖著的。”

“那！”周衡指著碎了的窗戶，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他丫的不能爬進去？”

“我去拿吧。”梁今站的近，看到教室後門沒鎖，於是他直接走了過去。

他繞到後門，球正好滾到門邊，梁今擡頭看，發現教室裏竟然有人。

是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她穿著一件淺藍短棉襖，腳上是繡著小白羊圖案的絨鞋，看起來是自己家裏做的，臉就巴掌大，下巴低頭藏在衣服裏，看見有人來，她把手往衣袖裏縮。

梁今看碎掉的玻璃落在她腳邊，於是詢問道:“你沒事吧？剛剛有沒有砸到你？”

女孩搖了搖頭，沒說話。

她衣服顏色淺，梁今一眼看到她右手衣袖處有血漬，新鮮的血漬，而她的右手是緊握著藏在袖子裏……

梁今不放心的追問:“你真沒事？”

“不好意思，我們剛剛在打球，要是砸到你了你就說，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雖然不是梁今砸的，他還是跟她道歉了，看她衣袖上有血他挺擔心的，怕出什麽事。

女孩還是只搖頭。

她雙唇緊閉著，一句話也沒說。

她不說話，梁今也沒法。

他撿起球，又問她:“現在放寒假……你為什麽在這裏？”

還是不說話。

梁今有點氣又無奈，笑了聲隨口問:“你是啞巴嗎？”

她瞳仁是淺色的，清澈透亮的像一汪水，杏眼圓圓的，嘴唇旁邊，還有兩個小小的梨渦。

不管梁今說什麽，她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梁今，你撿個球怎麽這麽久？”唐逸見他還不回來，也跑了過來，看到教室裏有人，他也楞了下，然後懵懵的問梁今:“砸到人了？”

梁今搖頭，淡淡回:“不知道。”

見還有人，她下意識低下頭，睫毛掃去她眼裏的神色。

“沒事，走吧。”唐逸一般人心想要有事早來找他們麻煩了，這女生全身上下看著都好好的，應該也沒事。

於是唐逸從梁今手裏拿過球，招呼他走。

她不說話梁今也沒辦法，於是他也走了。

這球今天是打不下去了，還得先找老師把玻璃賠了，許多有這個覺悟，主動掏自己的零花錢出來。

他手上還有一百來塊錢，是給他爸買煙攢下的，賠一塊玻璃應該夠，幸好馬上除夕又能收壓歲錢，不然許多要心疼死。

他一邊從兜裏掏錢，一邊回頭看見有人從教室出來，許多楞了下，自言自語道:“關燦璨怎麽在這裏？”

“你認識她？”梁今問。

“關向榆他妹妹，關向榆你記得吧？”

許多提起一個熟悉的名字。

梁今很快想了起來。

小時候和他玩過，關向榆大他們五歲，很照顧他，有一次夜裏，他來外婆家送南瓜餅吃，碰巧梁今有道題解不出來，他還留下跟他探討了很久。

他聽關向榆提過，他說他有個很可愛的妹妹。

關向榆提起他妹妹時，整個人都是溫柔的，他說他要努力學習有出息，以後讓妹妹過更好的生活。

因為妹妹身體不好，總要去醫院，關向榆也在努力掙錢，他想先把妹妹的病治好。

回想起剛剛那個女孩的面孔，和記憶裏的關向榆有三分相似，最像的是那雙淺色的眼睛，一樣的清澈透亮。

梁今又擡頭，目光望過去，看她的背影。

她右手還縮在衣袖裏。

梁今在擔心剛剛是不是真的砸傷她了。

“沒事。”許多看出他的擔憂，大大咧咧又毫無顧忌的說:“砸到也沒事，小啞巴脾氣好，不會計較的。”

“小啞巴？”

就……真的是啞巴？

許多點頭。

不管是真的脾氣好還是因為不會說話，總之關燦璨從來不會主動惹麻煩，哪怕是吃了悶虧的事，她也不會說什麽。

幸好今天在這裏的是她，要換成唐青青那個潑婦，能直接跟他幹一架。

拎起棍子來幹架的那種。

“梁今我先走了啊，等下我爸殺來我就完了。”許多撒腿就跑。

周衡忍不住沖他翻白眼，看了眼時間還早，問梁今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去泡網吧。

“穿越火線你玩不玩？”

梁今搖頭。

周衡以為他騙人，戳穿他說:“許多都講了你玩游戲，不玩CF你玩什麽？”

他們去網吧都玩這個。

難道他們城裏有更高端的游戲？

周衡好奇，挺想見識一下。

他好奇的看著梁今，想聽答案。

梁今眉骨動了下，輕描淡寫吐出三個字——

“貪吃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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