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對方真摯的神情，蘇寧鼻頭一酸，有蒸騰的熱氣在眼底翻湧。

蘇寧的父母是傳統的那種父母，鮮少對蘇寧有直白的言語誇獎，即使她在幾個重要的人生節點都領先了一部分同齡人——比如高考、比如工作，父母也從未正面地讚揚過她。

後來到了學校，到了工作崗位，身邊的人也基本不會直白地對蘇寧說“你很優秀”“你很厲害”。

所以當她看著裴安佑，耳朵裏聽到裴安佑的聲音，才知道，被人用眼神與語言如此確切的肯定，就像是在寒冷的雪夜找到了一旺天然的溫泉，熱氣從心底順著血管往四肢流動。

蘇寧眼眶微熱，似乎有淚要落下。

裴安佑接著安慰道：“我來的時間不長，但能看出來大家都很喜歡也很佩服你這個領導，而且是出自真心，你這麽了解他們，難道認為，他們會對一個不值得的人有這種表現嗎？”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

裴安佑似乎知道蘇寧想說些什麽：“更何況離正式裁員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公司的風向天天都在變，你現在擔心的事情指不定明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別太提前憂慮。”

裴安佑說這話的時候，褪去了平日裏那種少年朝氣，添了些沈穩安靜的味道，明明是比蘇寧小三歲的弟弟，此時卻像是長三歲的哥哥。

蘇寧慌亂的心竟莫名地在裴安佑的輕聲安撫下沈靜下來。

等蘇寧的臉色看起來好些，裴安佑才將茶杯遞回到她的手中，溫熱的氣息將冰涼的掌心暖熱，連帶著走丟的思緒也重新歸攏，這時，“差點在裴安佑面前落淚”的羞恥感重新占領大腦高地。

蘇寧只覺得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眼底的微熱也瞬間蒸發，她垂頭看著茶杯，支支吾吾：“那個，我情緒有點...”

“因為失眠。”

蘇寧楞了一下：“嗯？”

裴安佑抿了口咖啡，笑著看向蘇寧：“失眠會讓你的情緒很差，再加上又遇到這種事情，神仙也控制不住。”

“我買了做安神茶的食材，晚上回去煮一壺，喝了以後睡覺會舒服些。”

裴安佑的神色關切又坦蕩，完全沒有看到蘇寧委屈無助那一面而冒出的尷尬和無所適從。

就好像，從某一刻開始，蘇寧就不用擔心向他示弱。

因為他不會把蘇寧的示弱當做一件特殊又奇怪的事情看待。

蘇寧也被這種突然冒出的想法怔住，楞了一下才點點頭：“哦。”

蘇寧有點呆萌的反應讓裴安佑的嘴角又揚了兩分，接著抿了口咖啡才又問道：“除了裁員和合並，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麽事？”

“你怎麽知道？”

蘇寧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對方。

她主要說了裁員，順帶提了合並，完全省略了自己要和王猛競爭這件事。

主要是蘇寧覺得，這件事關切她自己的利益，沒必要說出來讓大家掛在心裏。

沒想到裴安佑這也能看出來？

“你把事情說完之後還緩了一口氣，眼神也垂著，一副沒說完話的樣子。”

裴安佑笑笑：“還有什麽事嗎？”

現在只有裴安佑一個人，蘇寧心裏的顧忌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煙消雲散了，三兩句話將競爭的事情講了出來。

看裴安佑的表情，顯然他對王猛的態度，已經從無視上升到厭惡。

蘇寧看著對方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一種裴安佑會在這件事情上做點什麽的感覺，而且可能還是為了自己。

想到這，蘇寧想到沒想地上前一步，擡手戳住裴安佑的肩頭：“哎哎哎，你應該沒有想要做什麽吧？”

裴安佑有些意外地看了蘇寧一眼，先一步浮現在腦海中的是淡淡的竊喜——對於蘇寧竟然能猜中自己在想什麽的竊喜。

不等裴安佑說話，蘇寧接著道：“雖然這幾次的事情讓我看清王猛的為人，但在工作上，他目前無可指摘，這次合並我和他競爭也是理所當然。”

“我覺得，我要堂堂正正的贏他。”

蘇寧的語氣突然緩下來，細聽還有些害羞的味道，食指像敲電報似的點了兩下裴安佑：“就像你說的，相信自己。”

最後這句話像是送到裴安佑嘴邊的蜂蜜，甜味兒都不夠他品的，哪裏還顧得上說其他什麽，鄭重地點點頭：“我也覺得你肯定行！”

二人這麽說完，方才的陰霾就這麽全都消失不見，神色也變得明亮很多，便拉開茶水間的門一前一後地走了出去。

誰料剛邁出去兩步，企劃一部的辦公室門就被從裏面拉開，走出來的人，正是剛剛才說起的王猛。

王猛看見她們二人，撇了下嘴，反手將門帶上後雙手插兜走到蘇寧面前：“沒想到啊，咱們現在是競爭對手了。”

雖說蘇寧期待和王猛在工作層面上有一場公平的競爭，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在對方做出許多不符合自己價值觀念的事情後還笑著和對方說話。

蘇寧冷著臉，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沒錯，競爭對手了。”

她這幅高傲的樣子似乎無意間戳中了王猛某天敏感脆弱的神經，輕哼了一聲，語氣變得不善起來：“蘇寧，你就別裝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了，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有能力和我競爭吧？”

裴安佑沒說話，安靜地站在蘇寧的側後方。

蘇寧說她會堂堂正正的贏，她就會堂堂正正的贏，自己要做的，就是站在她身後，一直支持她。

面對王猛輕蔑的挑釁，蘇寧只是微微一笑：“那請問王組長，我是為什麽沒有能力和你爭呢？”

“為什麽？”

王猛笑起來，似乎對蘇寧有些無語的樣子：“舉報的事情剛完，你問我為什麽？”

“舉報的事情公司已經出了紅頭文件，王組長要是沒看我不介意發你一份。”

不給王猛喘氣的機會，蘇寧擲地有聲地回應道：“王組長要是依舊認為這件事情和我有關，請舉證，讓公司重新調查我，我不怕。”

蘇寧不自覺地擡起點下巴，沒有一絲閃躲地看向王猛。

“就算沒有舉報這件事！”

王猛的聲音不自覺升高了些，似乎想要擡高的聲音充盈自己話語的不自信。

“你的業績，資歷，哪樣比得過我，”王猛說完，擡眼從上到下，又從下到手掃了一眼蘇寧，壓低了聲音：“你還是個女的。”

王猛壓低聲音，無非是害怕有別人聽見他這頗為歧視的言論。這年頭各個公司都倡導男女平等，雖說女性的職場環境依舊艱巨，但是當眾說出來，終歸是不一樣。

王猛也不是傻子，他這話純粹是被蘇寧那副淡然自若的樣子激得，說出口之後心裏不免惴惴不安起來，分出心神觀察起蘇寧的表情來。

照王猛的經驗，大部分女性員工在聽到這種話之後的反應大多是生氣，然後會立馬激烈的反駁，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蘇寧的表情未變。

——也是，能短短三四年就當是小領導，估計早就從心裏認為自己是個男人吧。

王猛這麽想著，心裏輕笑了一聲。

他還未在心裏笑完，蘇寧開口了：

“拋開工作年限看業績和資歷，王組長的眼界比我想象的要窄一些啊。若非要按你的說法，看業績和資歷，我們兩都已經回去寫辭職信吧，畢竟我們兩應該都不是部裏最有資歷，業績最多的人。”

王猛被蘇寧說的臉猛地往下一沈。

的確，自己的總體業績比蘇寧好的確是靠大她兩屆累計下來的，要真按蘇寧的標準看，自己沒能超過對方。

“還有，”

趁著王猛蹙眉，蘇寧的瞳色猛地一沈，聲音比平常高了兩分，但依舊是平穩陳述的口氣：“公司向來強調晉升渠道公開透明，考核指標白紙黑字，我不記得性別也在考核範圍之內。”

“如果王組長手上有新的考核標準，麻煩同步給我。”

如果說剛剛王猛沈了下臉，那麽現在，他的整顆心臟都沈了下去。

突如其來的警覺讓他側了下身子，果然看到他的背後，其他企劃部的辦公室門不知何時都打開了一條縫，顯然是有人聽到了他兩的對話，將門打開湊熱鬧的。

而在蘇寧說完這些話之後，顯然有低沈的談論聲順著門縫傳出來。

所以說，面對這些門的蘇寧早就看到了！

剛莫名其妙的大聲，肯定也是故意的！

故意讓大家聽到自己說過的話！

要是這些話被有心人加以利用，自己不就毀在她手上了！

王猛氣極，回身就想去抓蘇寧的胳膊，但他手剛擡起，連蘇寧的衣角都沒沾到，就被另一只更有力的胳膊攔了下來！

裴安佑小臂上的青筋凸起，緊緊地扣住王猛的手腕，甚至還往後別了一下，是標準的擒拿術的招式，這個招式只需要他手臂順勢微微用勁，王猛的膝蓋就會被迫向下軟幾功夫。

裴安佑眸色低沈，聲音也冷冷的，眼底氣勢逼人：“你是想動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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