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寧本來只是想詢問裴安佑事實，但在看到對方臉孔的一瞬間，這種詢問卻轉化成了一股莫名的憤怒，說話的語氣也不免重了幾分。

“我覺得我說的很清楚了，你一旦幫忙，就會讓Linda的處境變得更困難！事實也的確如此！”

蘇寧嘆了口氣：“我以為你是理解這句話了，現在看來，沒有啊。”

她心裏糅雜著對裴安佑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失望，生氣，難過，遺憾，委屈，還有....傷心？

“我以為...”

以為什麽？以為裴安佑是理解自己的想法和選擇的？

可是他又有什麽必須理解自己的理由呢？

換句話說，裴安佑也什麽都沒有做錯，甚至，自己還要感謝他才對呢~

蘇寧越想越覺得焦躁，沖突的想法和情緒在她的大腦中激烈沖撞，從半個小時之前開始接觸到的所有信息開始飛速地匯合到一起。

蘇寧突然覺得整個人都矮了兩分，肩膀更是沈重地向下墜去。

一股久違了的孤獨感順著樓道的冷風吹上來，將她牢牢裹住。

她長嘆一口氣，沒看裴安佑，語氣頗有些自暴自棄的味道：“算了，其實我該對你說謝謝的。”

“剛剛那些話，是我沖動了，向你道歉。”

說完這些，蘇寧也不管裴安佑是什麽反應，轉身朝樓下走去。

她沒有立場責怪裴安佑，也不得不面對當前這個將她和Linda都拖入泥沼的舉報事件，更不知道該用怎麽樣的面貌去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每件事情。

信息爆炸帶來的大腦疲倦，讓蘇寧連下樓梯的步伐都變得虛浮起來。

裴安佑跟在她身後，兩個人的腳步以一種極為同步的頻率重疊在空寂的樓梯間裏。

“嗡——”

“嗡——”

蘇寧的電話震動起來，是辦公室行政打來的電話，叫蘇寧現在到小會議室去具體了解舉報這件事。

小會議室在樓上，蘇寧掛掉電話，轉過身準備上樓。

裴安佑的腳步也隨之停在離她只有四個臺階遠的地方。

蘇寧擡起下巴，眼神晦暗不明地看了眼裴安佑，最終是什麽都沒說，把著扶手一步步地朝上走去。

裴安佑的神情也是異常的嚴肅，在蘇寧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終於是忍不住，擡手碰了下蘇寧的胳膊，聲音壓抑：“寧姐...”

蘇寧的腳步伴隨著對方的動作停下，她垂眼看了看裴安佑那雙骨節分明的手。

這雙手給自己遞來美味又豐盛的早餐明明只是幾個小時之前的事情，蘇寧卻無端地從心底覺得恍如隔世。

她合了下眼：“我，沒有立場怪你，你幫了我的忙，我是要感謝你才對。但...”

似乎有某層樓的樓梯間隔門被人推開，二人不約而同地沈默了一會兒，等確定無人進入之後，蘇寧才接著說道：“我可能潛意識覺得，你是理解我為什麽這麽做的。”

蘇寧說著，不知為何突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擡頭，身形筆直地朝樓上走去，推開了剛剛進入的那扇門。

有光從開門的方向傳來，將裴安佑的影子曲折地照在樓梯上。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才緩步邁開腿——朝樓下，和蘇寧不同的方向走去。

公司內部的調查程序繁瑣又覆雜，加之這一次的舉報涉及到快要完成洽談的項目，調查出是否有人從中獲利是第一目標，證明蘇寧的清白反而成了第二。

不過蘇寧並不在乎，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沒有做過，自然不怕調查。換句話說，只要開始調查，就已經是還她清白。

唯一讓她心裏有一點點不安的，就是調查開始後她沒有辦法拿到手機，

到現在她還沒有聯系上Linda，沒法確認對方的情況。

調查一直持續到下午快下班，蘇寧的工作電腦、工作手機和與正東食品有關的所有文件都被抱進了辦公室，直到內部糾察部和信息技術部確定在這些材料上沒有任何問題後，蘇寧才出了會議室。

但等她回到辦公室，才發現被調查的不止她一個人。

馬發德的電腦、李響的電腦、周珂的電腦、高智學的電腦、甚至裴安佑的電腦全被拿走，幾個人的桌面上空空如也。

唯一不同的是後面幾個人都安安靜靜地在工位上坐著，唯獨馬發德，辦公室門大敞，卻看不見他的人。

“寧姐寧姐，怎麽樣？調查清楚了吧？”

她一進來，周珂就湊上前，李響和高智學也用眼神表達了關切。

蘇寧勾起唇角：“嗯。”

她說著，眼神不由得看向裴安佑。裴安佑的眼神則罕見地沒有放在蘇寧身上，屈肘支著下巴，另一只手不停地摩挲著手機，似乎在等什麽人的消息。

蘇寧心頭顫了一下，說不上來是什麽情緒，只好趕快將眼神挪了回來，輕聲安慰了下眾人，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

現在不是思考裴安佑的時候，現在是詢問Linda情況的時候！

蘇寧定了定心神，掏出手機準備給Linda發消息，但手機屏幕點亮的那一刻，蘇寧傻眼了。

屏幕上是幾條微信的未讀消息，發信人都是Linda。

看時間，應該是她剛剛進會議室的時候，怪不得自己沒看到。

“舉報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如果有空，我們晚上可不可以見一面？”

“不用擔心避險的事情，我已經向公司提交離職報告了。”

離職？！

蘇寧正要打字的手指一頓，全身的毛孔一瞬間縮緊，楞了幾秒才僵硬地打字回覆——

你說地方，我立馬趕過去。

完全意外的情況讓蘇寧在接下來的十幾分鐘如坐針氈，下班的點一到就抓著包快步走了出去。

這種在她一整個工作經歷上都很少見的情況不禁讓辦公室的眾人臉上露出些許的迷惑。

李響：“剛剛出去的，是蘇寧吧？我沒看錯吧？”

“沒看錯。”周珂也擡著眉毛：“寧姐是，家裏煤氣忘關了？”

在他們二人身後，裴安佑緩緩站起身，看著已經沒有蘇寧身影的走廊，不輕不重地嘆了口氣——沒人聽到的，嘆了口氣。

因為著急，蘇寧的腳步比平常快了一步不止，在最短的時間就趕到了二人約定的餐廳。

因為是周一，餐廳裏沒什麽人，大廳空蕩蕩的，蘇寧在入口站定，環視了一周，一下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Linda。

或許是因為心中有太多的疑問，又或許是舉報這件事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蘇寧覺得自己和Linda只見突然沒了那種隔閡。

剛坐下，她就急匆匆地開口：“你說離職？是因為舉報的事情嗎？是...被迫的嗎？”

她最後三個字說得很輕，有一種已經認定，但又拒絕相信這是現實的感覺。

然後完全出乎她的意料，Linda深吸一口氣，臉上滿是釋然：“不，是我主動提的。”

“你？主動提的？”

蘇寧漆黑的瞳孔在視覺神經的控制下瘋狂震顫，大腦也開始新一輪激烈的運作，試圖處理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信息。

主動提離職？

這是什麽職場路數？

還是說，是應對這次舉報的招式？但是這個節骨眼離職，不就相當於主動認慫嗎？

蘇寧百思不得其解，最終還是開口：“是因為，這次舉報的事情嗎？”

Linda沈思了片刻：“是，也不是。”

....

相當於沒說啊...

Linda長舒一口氣，看向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說實話，剛知道你被舉報的事情涉及我的時候，我心裏是挺亂的，當時只想著要保住自己這麽多年努力工作拼搏的成果，所以逃避了，也拒絕了幫你。”

說到這，Linda將視線轉回來：“我應該和你說聲對不起才是。”

得了一句道歉，蘇寧心中是又驚又喜。

驚是Linda這邊的情況似乎比她想的還要覆雜，喜則是原來對方有著和自己同樣的心思，都不想給同為在職場上拼搏的女性添麻煩的心思。

“所以你是知道，你們公司也有人打算用這招來對付你的吧？”

蘇寧謹慎地問道。

“我知道，Charlie是公司在知道我要結婚後調過來的主管，對營銷業務一竅不通，在很多事情上瞎指揮讓很多同事心懷不滿，他不覺得是自己有問題，認為是我從中挑唆，把我弄走，才能給他立威。”

雖然Linda清楚地將自身所處的利弊關系分析給了蘇寧，但蘇寧還是對離職這件事一頭霧水：

“那你現在離職，不就是遂了他的願嗎？”

蘇寧不解。在她不算長但也說不上短的三年職業生涯裏，她一直都提著一口氣活著——如果有人想給她步陷阱扯後腿，比如馬發德，那麽蘇寧寧可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

也許有些沒有道理，但這是蘇寧性格裏自帶的部分，她不想被別人輕看，尤其是那些人的視線裏永遠若有若無地包含著“女生果然怎樣怎樣”。

在蘇寧眼裏，Linda應該是和她同樣的人。

既然是同樣的人，怎麽會輕易地喊了投降呢？

面對蘇寧疑惑的眼神，Linda笑了一下：“遂他的願？我都把聊天記錄當做舉報材料交上去了，他的願望怎麽可能成真。”

蘇寧驟然一驚，有些迷茫地擡起頭：

“你說？舉報材料，是你自己提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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