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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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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情重大, 勢必要連夜審問。

韓琦請延安郡公先回府休息,有什麽事等明日再說。

延安郡公慢慢地點了點頭,事情發生得太突然, 他一時間還有些難以消化。剛才趙宗清的表現讓他完全覺得自己的兒子是另外一個人。一直以來, 延安郡公都覺得自己的幼子聰慧、溫和、孝順又不落凡俗,因此才會舍得棄了榮華富貴, 清苦為道,真心替他祖父祈福。所以他不曾虧待過他, 甚至對他格外寵愛, 讓本是庶出的他寄養在嫡母郡公夫人名下, 吃穿用度一如嫡子一般。

可他怎麽都沒想到他偏愛的小兒子,剛剛居然說他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更妄圖謀反殺害皇帝。其所做之事件件大逆不道, 所說之言句句誅心。以他如今的所作所為, 便是將他淩遲處死八百回都不夠!

各種壞情緒交雜在一起,令深受刺激的延安郡公此時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心裏滿滿地重覆兩個字‘完了’, 只怕整個郡公府都要被趙宗寧連累至死!如今他必須趕緊回家安排好一切,盡快寫請罪折子呈送給皇帝和太後。

延安郡公十分相信開封府辦案的能力, 只求韓琦在查清案子真相的時候,能好心派人知會他一聲。

“好歹讓我知道原委,死得瞑目。”延安郡公無力地對韓琦鄭重行一禮。

韓琦給延安郡公回一禮, 終究沒多說什麽。在案子沒有徹查清楚之前,他無法做任何保證, 更加不知皇帝會如何處置郡公府一家。不過如果郡公府的人都不知情的話,以皇帝的仁心,該不至於嚴重到要了整個郡公府的命。

陸炯安排屬下將空置下來的車輿駕走。

這輛皇帝乘坐的車輿,趙禎其實並不在裏面。

從金明池離開時, 韓琦故意讓趙宗清看到趙禎帶著延安郡公上車的一幕。實則車上有機關,可以從後側開門出去。趁著趙宗清在隊伍前方跟韓琦說話的時候,在舉著掌扇、纓拂等儀仗之物宮人們的遮掩下,趙禎已然從車後側離開了。只有延安郡公和陪同他的侍衛留在車內,乘車繼續前行。為避免途中出現始料不及的意外,便以此策確保皇帝的安全。

兩炷香後,在一輪明月的高照之下,開封府的驚堂木響起。韓琦靜落座於公案之後,神情肅穆,紅似火的緋色官袍襯得他豐神俊朗,也與他冰冷的面容形成鮮明的對比,給人以神聖不可侵犯之感。

陳一發、春麗和莫追風率先被帶上堂。陳一發指認莫追風就是策劃金明池叛亂的主謀。春麗則指認莫追風2與地臧閣有瓜葛,也是他讓她誤以為崔桃就是殺害蘇玉婉的兇手,挑唆她不斷地向崔桃覆仇。

接著還有幾名今日被擒的女真族百夫長,皆指認是莫追風曾前往遼國與他們首領聯絡,後來他們的首領就安排了他們來參與金明池叛亂。

“近幾年女真完顏部族與契丹族的矛盾越來越深,他們的首領聽信莫追風的允諾,說事成之後不僅贈與城池給他們,還會出兵助他們反遼,故才答應幫忙。”

負責翻譯的狄鞮,將這些女真族人的供述總結後轉達給韓琦。

韓琦:“僅是莫追風?”

僅憑莫追風和林尚書的身份,還不足以說服兵馬數量有限的女真族千裏迢迢來大宋出人出力。

“還有一個人,說是什麽大宋皇族,他們的首領覺得他的謀劃成功的可能性極大,才願意冒險。他們不知這人到底叫什麽,說宋人的名字聽起來都一樣。”狄鞮繼續翻譯道。

“這人必然是趙宗清!”陸炯一想到趙宗清那副嘴臉,忍不住在心裏嘖嘖兩聲。皇帝如果知道他的真面目是這般,一定會感到震驚。

“對於這些指證你可認罪?”韓琦質問莫追風。

莫追風點頭,沒有任何異議,乖乖地簽字畫押。

既然已經被抓了現行,事實擺在眼前,不管認不認罪,謀反的罪名都已經坐實。莫追風顯然已經懶得周璇了,才會在這些問題上認得這麽幹脆。

但倘若詢問他跟趙宗清相關的事,他都只字不提,問就是沈默,任憑怎麽打罵都不說。便是有很多人親眼目睹他今天帶人去救趙宗清,聽見他喊趙宗清少主,莫追風也不肯在這樣的證供上畫押。

韓琦就暫且不談趙宗清,命人將一塊硝石放在莫追風跟前,問他可認得。

莫追風點頭:“是硝石。”

“此物是我們在安平村山洞內搜得。”韓琦說見莫追風並不覺得意外,便明白硝石的事情他其實知情。但汴京街道的墻裏被砌上了火藥磚的情況,他卻又不知情。

韓琦便問莫追風如何弄到那麽多硝石,又是如何將火藥運到汴京。

莫追風蹙眉,又是一句話不說。

“已經是階下囚,總擺出一副不理人的臉色給誰看?”陸炯見莫追風竟在這時候還耍蠻橫,當即向韓琦提議,“重刑折磨他一晚,讓他曉得什麽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自然就招供了!”

“我見過的‘求生不能,求死不成’比你吃的鹽都多!不過你們若想給你們的爹爹撓癢癢,大可以盡管來!”莫追風絲毫不受陸炯的威脅,並楞著一張臉無所謂道。

陸炯怒瞪他,這廝未免太猖狂了!該將這逆賊當場用他的鐵拳打死!陸炯一腳揣在莫追風的臉上,令他嘴角的吐了血,一邊臉腫得很高。他本來還想再來一腳,因聽身邊人勸慰,才不得不忍下來。

對莫追風這種人重刑逼供沒什麽用,瞧這廝的架勢便知,挨揍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才忙瞅向自己的師父,見崔桃就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裏,靠著窗邊靜默旁觀審訊,表情不悲不喜,像是在放空發呆一般。

實際上崔桃確實在發呆,她在奇怪趙宗清為何會對莫追風隱瞞天燈和空心磚的事。莫追風可謂是趙宗清最得力信賴的屬下,據他們調查了解,趙宗清幾乎所有的重大安排都是通過莫追風的手去辦理,為何獨獨這件事他瞞著莫追風?

韓琦已經命李遠他們細查過了,火藥磚幾乎遍布整個汴京主要街道和巷子,這不是僅僅針對趙禎的一場謀殺,而是針對整個汴京城。他真想拉整個汴京城的人跟他一起陪葬?

但不管怎麽樣,莫追風與趙宗清之間有隱瞞,便說明倆人間就存在信任問題,利用好這一點說不定會令二人生出嫌隙。莫追風終究是趙宗清最能幹的心腹,只要他肯松口,那麽便容易拿到證供了。

接著,趙宗清就被帶上了公堂。

衙役們將趙宗清強押跪在地上,雙膝磕到青磚上發出咚的一聲響,聽起來就覺得疼。趙宗清被迫垂首面著地面,發髻淩亂,頗顯狼狽。但他卻有十足的精神,笑出聲了。

看來潮濕黴臭味的大牢,並沒有讓他學會做個安靜的乖孩子。

且不等韓琦發問,趙宗清就在掃了一眼莫追風後,先行向韓琦發問:“他不招?”

莫追風回看一眼趙宗清,就繼續默然低著頭。

“與你有關的,便只字不提。”韓琦故意嘆了一句,“你確實養了一條好狗。”

趙宗清笑了笑,“這招與不招都是死罪,那招了又有什麽好處呢?”

在這種時候了,趙宗清居然還想控制場面。

“倘若這用不用刑你們都不招,那就用唄,瞧著鶉衣鵠面、傷口腐爛生蛆的你們,肯定會比現在讓人心情愉悅。”韓琦以同樣的句式反駁趙宗清。

趙宗清怔了一下,在場的其他衙役們其實也有點驚訝。

依照韓推官溫潤如玉的性子,在以前他是斷然說不出這種話的。這話一聽就該是出自崔娘子之口。果然兩個人待在一起久了,會互相受影響。

唉,誰能想到這麽肅穆的審案氛圍,他們居然都能被秀一臉恩愛。

“我與他可不同,韓推官沒辦法從他口中問出來的東西,都可以來問我。而且我沒什麽太高的要求,很容易就能做到。”

韓琦警惕看他:“你想要什麽?”

趙宗清示意性地動了一下手臂,但他的雙臂被王釗緊緊扣在身後,根本動彈不得。顯然,他要韓琦先下令松開他的手,讓他能舒服地站著說話。

這要求不難,但趙宗清肯定不止這一個要求。看得出他此刻很有表現欲,該有什麽戲倒是可以給他繼續唱。

“這要先看你的表現。”韓琦自然不會讓趙宗清那麽輕易得逞。

“我與王美人確實年少相識,互許過情意。但在王美人進宮之後,我們便再無瓜葛了。不同於韓推官所想的那般,我對她已經沒有多少深情了,但我對官家確實因此生了殺念。”

趙宗清的確很會講話,留有懸念,令人好奇。

“為何?”韓琦問。

趙宗清看了眼胳膊。

韓琦便示意王釗松開。

趙宗清起身,理了理衣袖,笑對韓琦道:“講故事怎麽缺酒菜?我突然想喝八仙樓的杏花酒,當以玉杯玉壺盛裝的那種最好,他家的招牌炙雞最好吃不過。”

“趙宗清,你得寸進尺!”王釗怒道。

“喝點酒就得寸進尺了?”趙宗清訝異地揚眉,反問韓琦,“我倒是同情韓推官了,想不到這開封府的衙役如此沒有見識。”

韓琦使了個眼色給崔桃,便下令讓王釗去辦。崔桃跟王釗一同出了公堂,片刻後又回來了,端了一壺熱茶給韓琦滿上,也同樣倒了一杯,示意李才端給趙宗清。

趙宗清驚訝了下,溫笑著端起茶道謝。

崔桃趁此時機瞟了一眼莫追風,身體繃緊著跪在那裏,他這個狀態並不是因為開封府的審問而緊張害怕,而是因為趙宗清的到來。出於忠主的本性,莫追風不會亂說什麽話,但是他心中是有疑惑的,他也不明白趙宗清現在在唱哪一出。而且他應該還惦記著趙宗清瞞他天燈的事,等著趙宗清那句‘你會知道的,在堂審的時候’,給他解釋。

既然大家都如此好奇趙宗清接下來要講的事情,當然要給他機會表演。

“在酒來之前,韓推官不妨也為我解一解惑,讓我知道自己輸在那裏。你們到底是如何發現天燈和磚的秘密?”金明池叛亂的失敗他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但天燈的事令他很疑惑。如此巧思,竟也敗了?

“許多鋪子在低價或白送天燈,崔七娘覺得異常便買來試了一下,發現了天燈的問題。”

“僅憑這一點?”

“還有金祥窯廠,本該他們供應給三清觀的磚卻是莫家窯廠所出,本說為了生意做新樣式的空心磚,他們卻把磚坯都給埋了,顯然金祥窯廠有很長一段時間燒制出的磚另有秘密用處。那麽秘用的磚,到底能幹什麽用?

那空心磚只有一面有口,且外口小,內裏容量大。如此費勁地之作一面有孔,而不是通孔,為什麽?再思及在安定村山洞內發現的硝石,我便懷疑磚裏面是要放的東西是火藥。你們這次叛亂所用的武器是借著漕運船只分批運來,那麽火藥也很有可能借此途徑運輸。”

當然這些只是韓琦的猜測,因為他調查的時候去年的漕運已經結束,所有東西都已經轉移,他沒有辦法通過搜查的方式去找火藥。不過韓琦想到了一個人,便是武大娘胭脂鋪嗅覺極為敏銳的武恒。在那些船只和倉庫裏,但凡放過火藥的地方,武恒都能聞出來,不過味道很淡,想來火藥在運輸的過程中都經過小心地包裹,殘留很少。後來韓琦就帶著武恒去了金祥窯廠,在窯廠一處廢舊的空地上,找到了幾處殘留在地上的火藥,至此得到食物,可以完全確定了。

著火的天燈和有火藥的磚,自然就可以聯系在一起了。

再然後推敲磚的用處,自然而然想到了汴京城和街道司。而僅憑墜落的天燈去引燃磚墻,還有些不太可行,所以在上元節前一夜,韓琦便派人暗中巡視街巷,果然發現有人偽裝成街道司的人在街邊修補過的墻面塗抹燈油。

如此易燃和易爆湊在一起,便可以解釋了。

趙宗清連連拍手,稱讚韓琦洞察細微,令人驚嘆。

“當然這其中少不得崔七娘的功勞。二位可謂是珠聯璧合,叫人艷羨!”趙宗清說罷,特意看一眼崔桃。

“趙宗清,都這種時候了,你倒是真自在,不怕死。”崔桃道。

趙宗清哼笑:“若你受過我所受,也是一樣的。人都有命,逃不過。但我不相信命,寧願讓天下人陪葬,也要爭一爭。”

這時王釗匆匆跑回來,公堂內便擺放了桌椅。王釗從食盒裏端出了四盤菜,和八仙樓的玉酒壺、酒杯。

“酒到了,但願你所言,值得這些酒菜。”

“當然值!我便跟你說一件最大的事,你們誰都沒料到的事!”

趙宗清撩起袍子落座,他飲盡一盅酒,愜意地咂嘴,直嘆是好酒。隨即,他便笑著掃視屋內所有人,這些人都盯著自己看,唯獨一個人除外。

趙宗清將目光最終的定格在一直埋頭沈默的莫追風身上。

“他姓莫。”

眾人:“……”說廢話打死你信不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莫。”

莫追風後知後覺地擡起頭,依舊疑惑地看向趙宗清。

屋內許多人也沒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

韓琦和崔桃最先明白過來。

莫非王土的莫?他故意選了一句帶‘王’的話,難道說——

“你們大概都以為我才是安定村那壁畫上的明珠之後,是李唐的後人,但我不是,他才是!”趙宗清指向莫追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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