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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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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並沒有疑惑多久。

半個時辰後,深州真定府衙役急匆匆來尋崔茂稟告,府衙突然出現急案。目前已有十戶人家報案丟失孩童,年紀均在六到八歲之間,為六男四女。

這些失蹤孩童的父母大多都是在做早飯的時候,留孩子在院裏子玩兒,轉頭的工夫孩子就不見了,在附近找也沒有找到。有三名同住在巷子內的目擊者稱,他們曾瞧見有男子抱著好似熟睡的孩子匆匆跑出巷子。因其走路時低著頭,又有的孩子遮擋其半邊臉,很難辨清容貌。但根據目擊者形容這些男子的身形可斷定,胖瘦高矮各有區別,並非為同一男子所為,所以作案男子至少有三名。

居然劫持無辜的孩童來威脅他們,果然手段陰狠。

韓琦面色沈冷地看著手上這封信,“不可能這麽簡單。”

崔桃又看了一遍信上的那行字。

的確不可能這麽簡單,信上根本沒有約定見面的時間,由誰去,具體該如何交易。這不是單獨約一個人那麽簡單,她要面對的是官府,不可能在點名了地點之後,一點要求不提,一點防備不做。

怕只怕——

“出大事了!”

另一名衙役急急地跑來,有些臉紅氣喘,額頭上都是汗,可見事情非常急,再瞧他眼神中流露出恐懼就知道也不是什麽好事。

“發現了兩名孩童屍體。”

崔桃陰下臉來,和韓琦互看一眼,彼此臉色都不大好。

“這是她幹的?”崔茂驚得臉色慘白,慌張又暴躁,在原地急急地打轉,“她怎麽如此惡毒!怎麽對孩子下得去手!我去見她!”

崔勞剛勸慰了一番崔老太太,請小馬氏攙扶崔老太太回房。他轉頭折返回,聽到這個消息,驚得呆立在原地半晌。幸而老太太現在被勸走了,才剛十名孩童被抓的消息已經令她老人家氣得頭疼犯暈,這要是知道兩名無辜的孩子死了,估計會恨怒得氣死過去。

“父親若要是去見她了,一定會被她再度耍得團團轉。”崔桃冷笑一聲,反問崔茂,他跟一個毒蠍子生出一個畜生的感覺如何。

崔茂楞了一下,回看向崔桃的時候,他嘴唇動了動,終究因為愧疚,心虛地垂下了腦袋不吭聲。

“咱們現在要緊的是趕緊把問題解決,把那些還活著的孩子救回來。這事兒可不能再嚴重了,咱們崔家可不能背負著這麽多條無辜孩子的性命啊!”

崔勞知道作惡的是地臧閣的人,罪魁禍首是他們,最可惡該殺的也是他們,可這事兒終究是跟崔家有瓜葛。崔家作為安平的大族,這做人做事可該講仁講義,不能牽連無辜,更加不牽連孩子的命。

可他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求救地看向韓琦,請他一定要幫忙。這真定府所有的人包括他和崔茂等官員,都會配合行動,任憑差遣。

“先驗屍。”韓琦道。

韓琦和崔桃隨後就來到了拋屍現場,就在主幹路街邊的巷子口。

這裏不算偏僻,也不算引人註意。街邊剛好有攤販賣早飯,他記得他給客人盛餛飩之前,還見那巷子口空空,沒人躺著。盛完餛飩之後,從他的角度就瞧見有倆孩子好像坐在那裏,腳挨著腳。再後來他應酬了兩名客人之後,發現那倆孩子居然大早上的一直坐在地上不動,也不怕著涼。攤販就過去問候情況,這才發現者倆孩子居然死了!

因為街上人來人往,圍觀的百姓也比較多,暫且用草席蓋住了。兩名被害者分別為一名男童和一名女童,崔桃檢查屍體的時候,發現倆孩子眼角的淚痕還在,身體尚有餘溫,顯然剛死不久。殺人手法系扭頸致死,死亡原因為頸椎錯位導致脊髓斷裂。這種死法會令被害者產生呼吸抑制,同時因運動神經受阻而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力,不會有任何掙紮。

手法幹凈利落,沒留下任何線索。

崔桃隨即在其中一名身亡的孩童身上搜到了一封信。

這一次信上寫明了具體要求,要崔桃一個人帶上崔柳,在明天淩晨寅時赴約清福寺,就在三年前她被劫持的那間凈房見面。信中還特意強調,只要崔桃遵守約定,確系為單獨一個人赴約,並且將崔柳完好無損地帶給他們,他們便會放人,否則餘下的八名孩子都會跟這兩名被害孩童的的下場一樣。

“鼠心狼肺,兇殘卑鄙!”

在兩名孩子的屍體運回衙門之後,崔勞看了信上的內容,顫抖著嗓音暴躁地唾罵。他轉而他便指著崔茂,更是狠狠地罵一通,怪都是他當年招惹了不該惹的人,害了崔桃,害了崔枝,如今又害死兩名無辜的孩子。

崔茂垂著腦袋受罵,一聲都不敢吭。

韓琦則一直凝眸看著崔桃,低聲道:“我先派人暗探清福寺的情況,再定應對之法。”

“不能冒險,她殺兩孩子就是為了警告咱們,如有任何異動她都會下手。一個人若狠辣到沒有下限,正常有良心的人是不可能鬥得過她們的。”

崔桃說罷,瞟向那邊突然打翻了茶碗的崔茂。他自己被自己嚇了一跳,這會兒正縮緊著脖子,處在惶惶不安中。

崔桃這會兒只想冷靜地思考應對之法,不大想看見閑雜人等,特別是礙眼的人。遂請崔勞帶著崔茂先去安撫好倆名被害孩童的家屬,雖然不管做什麽都無法挽回人命損失,但能做到的補償還是要盡量補償他們。當然也要崔茂好生瞧清楚,他當年不負責任、自以為是的行徑帶來了多少嚴重的後果。

其實細論起來,崔茂對崔柳有偏疼,卻也不見得有多少真心,不然這麽多年了,他身為親生父親,如何會一點都察覺不到崔柳的異常?崔茂大概誰都不愛,他愛的只是自己的面子和感受,虛偽地假正經罷了,本質上毫無責任心。

待人走之後,崔桃才覺得自在些。

她飲了口茶,靠在椅子上,鎮定情緒。

韓琦默默看著崔桃,等崔桃思慮完了,轉眸看向他的時候,他才拉住崔桃的手。他早想拉住她的手了,但礙於場合一直不對,不得機會。

倆人隨即默契地十指相扣。

崔桃感受到韓琦握得很用力。

“還沒吃上我給你準備的稀罕物。”

這話有幾分抱怨,卻在一直持續地壓抑的氣氛裏,起到了緩和作用。

“稀罕物可是指你帶來的那兩只彩雞?”

“那是鳥。”韓琦糾正道,還表示他還一並帶來了廚子,專門給崔桃烹飪。只是沒想到剛來,情況便這樣緊急了。

“這稀罕物果然是夠稀罕,非一般時候吃不得,想來是這樁大事解決了,我才能有資格吃個鳥!”崔桃嘆畢,悠悠地瞄了一眼韓琦。

倆人相視而望,彼此勾了下唇角,此時此刻自然是笑不出來,這一種彼此的鼓勵,因對方的存在而不再感覺是孤軍奮戰,心中似有了依靠。

“我不想你去冒險。”

韓琦緩緩垂下眼眸,他知道依崔桃的性子一定會選擇去。但這句話,他沒有辦法忍住不說出口。

“此案本就跟我的幹系最大,更何況還事關八個孩子的性命。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我一定會沒事的,我多聰明機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崔桃安慰地拍拍韓琦的肩膀,讓他放心。

“是,你聰明機靈。”韓琦淡聲應和,默了片刻之後,又突然道,“卻不知是多少血淚換來的。”

崔桃怔住,心中頓時有一種酸楚感在彌漫,唯獨他看穿了她自信背後所付出的代價和心酸。

崔桃輕輕眨了兩下眼睛,不知為何無法與韓琦對視了,只選擇垂下了眼眸。

韓琦再度收緊與崔桃十指相扣的手。

“此事沒那麽簡單,不會因你一人去了,就會真如信上所言那般進行交換。汴京分舵傾覆,嬌姑身亡,崔柳被你擒拿,她怒上加怒,一定會跟你清算。”

崔桃應承,“我知道,但現在沒有別的辦法,我也有信心可以自保。”

崔桃再度安慰韓琦不要擔心,她真的可以。

“你沒有三頭六臂,也不是神仙,可來去無蹤。清福寺內必有貓膩,你三年前便在那失蹤,如今她又約你在那。”韓琦道,“此事不可逞強。”

崔桃楞了下,疑惑地睜著她黑漆漆的眼睛,歪頭看著韓琦,“莫不是六郎想到了別的辦法?”

“如你所言,對付他們這種窮兇極惡之人,有良心之人鬥不過。”韓琦道,“那我們便得想沒良心的辦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必須帶一個人去。”

“誰?”崔桃問。

“韓綜。”

崔桃怔了下,隨即想到韓琦的思量很有道理。她便再機靈,輕功再好,反應再敏銳,如果是入了人家編織了至少三年的天羅地網,那確實是不大好逃脫。不過崔桃還是覺得,那清福寺並非密閉之所,而且她可以在赴約的途中,趁機觀察周圍的環境,隨機應變。依舊是還是有信心應對,至少對於她來說,脫身應該沒問題。

不過韓琦不清楚她到底會多少,便是清楚了,他也是難免會擔心自己的,不然哪裏算得上是戀人了,擔心才正常。

既然有可以增加成功概率的機會,那也一定要抓住。

崔桃不確定問:“來得及麽?”韓綜如今人可不在深州。

“你回家這幾日,我一直暗查韓綜的身世,大戶人家嫡子的出生,皆有跡可循,查不到便有問題。他或許在這方面早有防備,察覺到我在查他,最近有暗中觀察我的舉動,如今我連夜趕來這裏,想來他也不會在汴京坐以待斃。”

崔桃點點頭,覺得韓琦分析的有道理。

“信上只要求你一人赴約,可沒說不許放消息。我會讓韓綜得知消息,主動去清福寺找你。”

韓綜的確是一個牽制地臧閣閣主的人選,但是韓琦也無法確定韓綜會最後起到什麽效用,遂囑咐崔桃一定要謹慎為上,誰都不要輕易相信。

“安心,真的不會有事。你讓廚子把那鳥毛拔了,等著我回來吃它。”崔桃知道韓琦因為無法帶人插手這件事,可能會覺得內疚難受,所以半開玩笑地跟他說一句輕松的話。

殊不知韓琦已然在心裏坐定主意,這次的事之後,他一定用盡所有可用的手段,徹底剿滅地臧閣,一個不留。

……

天還沒黑,距離淩晨還有段時間。

崔桃就帶著王四娘和萍兒去藥鋪抓了藥,三人一起將每一樣都藥研磨成細細的粉末。

崔桃把其中七種藥粉按照不同的用量的順序,放入小鍋中熬煮,最後熬剩下的部分,涼一些後,加入蜂蜜等物,搓成了一顆大藥丸。崔桃隨後又取藥材,制了幾顆小藥丸,放到小瓷瓶裏封好。

等到夜裏子時,便備了馬車預備前往清福寺。崔桃要一個人駕車,載著崔柳。

崔柳被帶出來的時候,見此光景,立刻明白是她親生母親來救自己了。所以上車前,她特意很得意地對崔桃笑了一下。崔桃便趁機將她之前做好的那顆大藥丸子塞進崔柳的嘴裏,偏不給她水,硬逼她幹咽下去了。

咽完藥丸的崔柳直咳嗽。

“你給我吃了什麽?”崔柳驚叫質問,想努力把藥咳嗽出來。

“放心吧,吐不出來,入胃便溶,這會兒毒可能都滲入你骨髓裏了。”這話當然是誇張的說法,但只要能嚇到崔柳就是漂亮話。

“你給我吃了毒藥?”崔柳更加震驚,隨即她還要叫喊,張開的嘴巴卻被崔桃用破抹布立刻塞住了,便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好生享受現在舒服的感覺,等一會兒你可不見得這麽舒坦了。”崔桃將被捆綁的崔柳推進車廂內,便與韓琦、崔勞等道別,直接駕車走了。

崔茂從始至終他都沈默著,低著頭,沒臉看崔桃,張等馬車離去他才擡頭望著。

“你還有臉看!”崔勞氣得朝崔茂啐一口,“我寶貝侄女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回頭便做主把你從崔氏族譜中剔除!”

崔茂一聽這話,忙求崔勞饒恕。

韓琦不欲聽這些,召來張昌小聲囑咐兩句,隨即便負手去了。

崔桃遇見韓綜,是在抵達清福寺山下的時候。

韓琦倒是把人心料得這麽準,韓綜果然來了。

韓綜正一人牽著馬,站在路邊,提著一個燈籠。他一身粗布素服,打扮得異常樸素,比起他往日那一身錦衣華服可是差距有點大了。

韓綜一見到崔桃,就關切地上下打量崔桃,以確認她安全無虞。

“你怎麽會在這?”崔桃故意高聲問。

“我聽說韓推官昨日連夜來安平找你,擔心你在這邊出事,便也來了。我到地方之後,聽說地臧閣拿八名孩子的性命要挾你帶著人質來清福寺換人,便一直在這等你。”韓綜解釋完了,問崔桃是否真要孤身一人去山上赴約,“這裏面肯定有陰謀,你一個人太危險。”

“沒關系,若為救人而死,我也死得其所。”崔桃扭頭看向車廂,“再說我也不是一個人,這車上還有人呢。”

崔桃隨即把崔柳扯了出來,崔柳在看見韓綜的剎那,瞪圓眼睛,嗚嗚要說什麽,卻說不出口。

崔桃猜測她應該是盼著韓綜能夠救她。

崔桃看破不說破,也不去摘掉崔柳口中的布,只是問韓綜:“你們彼此認識?”

韓綜地下眼眸,沒說話。崔桃既然已經查到了崔柳身上,還把嬌姑以及嬌姑在安平設置的如意苑分舵也給搗毀了,想來應該能夠查到或者嚴重懷疑到他身上了。

“蘇玉婉是你的親生母親?地臧閣閣主?”崔桃再問。

韓綜依舊沈默著。

崔桃也不急著讓他回答,她拿著一根竹棍,將繩套綁在崔柳的脖子上,警告她走路要不緊不慢,不能快跑,否則這繩套越掙紮越緊。

接著,崔桃還大聲對周圍空曠的山林喊道:“我可是餵了她毒藥的,解藥只有我知道。不過呢,為防你們偷襲打暈我,把我抓起來逼問,還是得防著點,要是聽到這附近有什麽異響,我就會立刻拉繩子,先把她脖子扭斷了,就如你們扭斷那倆孩童的手法一樣!”

崔桃說罷,就甩出繩子的另一頭,剛好纏住了路邊一棵樹幹,樹幹可有近碗口那麽粗了。誰知她纖細的胳膊輕輕往後一拉,那樹幹便摧折而倒。

樹落地的聲音結束後,林子裏一片寂靜,只有夜風吹拂樹葉的聲音。

韓綜見到這一幕很驚訝,“你、你何時力氣這麽大?”

“以前受氣受多了,便攢出來了。”

崔桃用竹棍打了打崔柳,驅趕可以往前走了,但走了沒幾步,她立刻一提手裏的繩子,崔柳就嗷的尖叫一聲,用雙手捂住的自己的脖頸幾乎無法呼吸了。

“東南向,大概不到十丈遠的地方吧,給我老實點,我聽到了。”崔桃對林子吼道。

原本伏在崔桃所述地方的地臧閣暗衛,頓時滿頭是汗。他正打算動身,將這裏的情況稟告給閣主,卻真不想到這崔七娘居然耳力如此敏銳,能察覺到他的行動。這可怎麽辦?只能忍著伏在原地不動了。總不能眼睜睜看她把崔十娘給弄死了,不過她敢下手麽?她不是為了救那八名孩子而來?

“你們不要以為你們拿八名孩子的命就能威脅我如何,我今日來是來算舊賬的,那八名孩子即便出了事兒,又不是我殺的。而且你們先殺了兩個,足見你們這種人毫無人性,不可理喻,更跟我沒什麽責任關系了。多殺幾個平民百姓,多殺一些無辜的人,只會加速讓朝廷出人力物力剿滅你們。你們怎麽蠢得那麽想自尋死路呢?”

崔桃說著就用竹竿瞧了瞧崔柳的腦袋,讓她走路保持一致的速度,“又慢了!”

崔柳只覺得崔桃十分可怕,剛剛被繩子扼住脖頸的感受可並不好,她只能乖乖聽話,保持一致地步調往山上走。

韓綜目色覆雜地看著崔桃剛才種種的表現,又沈默半晌之後,才對崔桃承認,蘇玉婉確系為他的生母。

“現在可以告訴我實情了?”之前韓綜對她隱瞞頗多,謊話連篇,就是為了掩蓋他的身世,還有他跟地臧閣的關系。現在都查清楚了,他也沒有必要再撒謊掩蓋了。

“三年前有人暗中傳信給我,告知我親生母親並非嫡母王氏。我本不信,也不欲搭理。後來趁我外出游玩之時,她便現身了,親口跟我道明了她當年與我父親的過往。一個流落風塵的舞姬,賣藝賣身。一個是出身富貴的公子,對她一見鐘情,一擲千金。倆人海誓山盟,恨不得黏成一個人,令我父親日日不著家,後來她便懷上了我。嫡母得知此事之後,欲讓她離開我父親。她便提出一個條件,讓她允諾可以給我一個嫡出的身份。

她說當年為了我的前程,痛苦地選擇拋下我。這些年她一直心心念念惦記著我,認回我也不是要我孝敬她,而是想把她一輩子辛辛苦苦打下來的產業留給我。她跟我講了很多心酸過往,還有這些年她來心中的苦楚。畢竟是親生母親,血脈相連,她對我費盡心思安排,我又豈能不孝?後來我就見了崔柳,認了妹妹,答應她,每年會和她見一見。

在那之後的半年,我應邀去了嬌姑的如意苑內,便在那裏遇見了你。”

如意苑有兩個,總舵在鄧州,分舵在安平,安平是後建的。嬌姑一年之中大概有三四個月會接著照顧孫子為理由,來鄧州考核和驗收成果,其餘時間,鄧州如意苑都由她培養出來的手下負責訓教選拔而來的女子。

韓綜至今還記得他初見崔桃時的光景,頭發淩亂,胳膊上有淤青,狼狽地想要逃脫如意苑教習的懲罰。韓綜眼看著崔桃躲在了樹叢裏,教習帶著幾名護院氣勢洶洶來尋她,就在她們馬上要搜到她的時候,韓綜心中一動,為她撒了謊,將那些人給誆騙走了。

後來他把崔桃救出來的時候,崔桃已經有點神志不清了,哭喊著娘,說想要回家,再然後人就暈了過去。韓綜便把崔桃安置在自己的房中照料,醒來後的崔桃見到韓綜,便誤以為他是如意苑的護院,開始很怕。韓綜也不好解釋自己的身份,便順勢應承了,但承諾不會傷害他。崔桃便是從那時起,漸漸跟韓綜相熟。

韓綜曾跟嬌姑提出想帶崔桃回汴京。

嬌姑卻以崔桃身份特殊,並且剛入如意苑規矩教導不夠為由拒絕了。

但嬌姑因瞧出韓綜對崔桃的惦念,主動表示她會照顧崔桃,讓韓綜常來探望就是。如此也讓欲蘇玉婉常有機會跟韓綜接觸,進一步加深了母子感情。而崔桃因有韓綜的護佑,一直被優待,沒有再被嚴厲地訓教,但她還是學了一些取悅男人和殺人的技法。

韓綜但凡有空都去看崔桃,給她帶吃的玩的,特別照顧她。韓綜每次離開,都是以地臧閣成員的身份‘領任務’出門。

“你始終都不知我真正的身份。”

韓綜在照顧崔桃半年之後,也就是兩年前的端午,和崔桃互許心意。約定若有朝一日能脫離嬌姑和地臧閣的掌控,便結為夫妻。韓綜再三發誓,他定安排好一切,努力把崔桃‘贖’出去。

那之後,韓綜一直在著手安排崔桃的新身份,想以名正言順的理由,以韓家嫡次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迎娶崔桃為妻,給她一個大驚喜。

但他的盤算立刻引起了蘇玉婉的反對,畢竟崔桃的身份是崔氏女,若以同樣的面容現身在汴京官貴圈,身份很可能就會被識破。蘇玉婉的意思,韓綜可以將崔桃養作外室,一直在她這裏留著。韓綜卻堅持想娶崔桃,為此跟蘇玉婉大吵了一架。蘇玉婉怕好容易積攢的母子情再生分,在無奈之下沒有繼續反對。

之後,就是韓綜回汴京科考的這段日子,崔桃在開封府出事了。

“我本打算等高中之後,就趁著父母高興,提出安排崔桃你身份和娶你進門的事。所以在我科舉考試完畢之後,便立刻動身鄧州想把你接回來,不想你並不在,如意苑的人說你領任務去做事。等我趕回汴京的時候,就見到了開封府懸賞你的畫像,說你失憶了,方得知你已經人在開封府大牢,還曾險些喪命於鍘刀之下。”

“那你從嬌姑那裏問出解釋了?”

韓綜紅了眼眶,他緩緩吸一口氣,才能控制自己的聲音不會哽噎,“說是要安排你一次任務,非常簡單的任務,你領了任務完成了,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從如意苑恢覆自由身,隨我安排。說如意苑訓教女子有嚴格規矩,如果你什麽任務都不做,就隨便放你走,定會引起其她弟子的不滿,壞掉的規矩便難立了。”

崔桃也不信這個理由,沒在糾結這個點,再問韓綜:“那我身上沒蠱,是你幫的忙?”

“嬌姑訓教的女弟子分三等,上中下。上最忠心,也人數最少,幾乎是百裏挑一。只有上等被種蠱後可得解藥,你是最下等。”

“我這麽笨?”崔桃本能地表示一下訝異。

“你不笨,恰恰因為你聰明,你當初因總不服管教才會受罰,也是因不夠忠心,才會被劃為下等。”

韓綜告訴崔桃,她剛進如意苑的時候就吃了蠱毒,但他暗中給她下了解藥,讓她服下解毒了。

“不過你並不知情,我沒能及開口告訴你真正的身份,便因一句謊話,說了更多的謊話。和你相處越久,我越開不了這個口。我怕你發現我是你最恨的地臧閣閣主之子,會一氣之下不理我了,會做出什麽傻事,我怕失去你。我想等我科舉高中之後,把你的身份問題徹底解決了,給你一個驚喜,到那時再好好給你賠罪。”

“怎麽解決?我本就是崔氏女,換個新身份臉卻沒變,別人豈會認不出?做正妻不是做小,不會一直悶在家裏,那是要出外應酬的。”崔桃覺得韓綜這個想法有點天真。

“所以才會選擇科舉之後這個時機,等成親之後,我立刻會帶你到最遠的地方為官,那裏便沒人認識你。”

“那我憑什麽恢覆自由之身了,不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要舍棄所有親人跟著你?”崔桃提出質疑,“我當時那麽心甘情願麽?”

“你說過,等我把你贖出去,你會死心塌地跟著我,和我一起浪跡天涯。”韓綜對此堅信不疑。

崔桃聽到這話之後,心中輕笑了一聲。她無緣無故被劫持,被扔到了地臧閣訓教女子的地方百般受辱,她心裏會不委屈?會不想逃奔回家找父母訴苦幫自己?便是有了韓綜,她在如意苑蹉跎了三年,這種不甘心和對家人的惦念怎麽可能說忘就忘了,她原本的身份可是貴女啊。

“是我一步錯,步步錯,沒勇氣說實話;是我的優柔寡斷,瞻前顧後,思慮不周,害了你!”

“對不起!”韓綜突然背過身去,拂袖在自己的臉上擦了兩下之後,才轉過身來給崔桃作揖,行大禮賠罪。

一旁的崔柳聽到倆人的對話,又見韓綜這樣跟崔桃道歉,直瞪眼睛,晃著腦袋,努力警告韓綜不要被騙了。

韓綜卻不理會這些,深刻跟崔桃檢討。

當年是他犯蠢了,疏於對崔桃的保護。這次清福寺的事他來解決,他會誓死護她周全。

“她定然是因為分舵剿滅的事兒,還有嬌姑和十娘,對你惱火了。這裏埋伏太多了,你應對不了,我來講和,不讓她傷害你。”

“哪有那麽多講和。”崔桃直接提出一個經典送命題,讓韓綜回答,“我和蘇玉婉、崔柳掉進水裏,如果你只能救一個人,你選擇救誰?”

韓綜怔了下,對上崔桃的眼睛。他明白崔桃這問題的意思是什麽。

他知道崔桃不管失憶前還是失憶後,都不大喜歡地臧閣閣主。

但過去這三年的時間裏,蘇玉婉為了跟他修覆母子關系,的確做了很多努力。她順應他的各種喜好,為他淘了各種他喜歡的玩意兒,甚至還親自給他縫衣梳頭。韓綜的確感受到了親生母親的那種關懷。

韓綜為難道:“桃子我——”

“打住!”

其實這選擇題的答案對於崔桃而言,根本不重要,韓綜對她的‘好’不曾改變過她過去的結局,也不會改變她現在的狀態。

說到底,韓綜對她的用情至深,不過是一場折磨,一場連句真話都難以說出口的脆弱愛戀罷了。他不僅在他們曾經相處的時候不敢說真話,還在她失憶之後,以本來身份面對她的時候,也沒有勇氣說真話。

她沒資格怪韓綜的瞻前顧後,優柔寡斷,對她說著迫不得已的謊言。人的感情世界總是很覆雜的,除了男女之情還有許多方面需要顧忌,每個人經歷不同,造就了其不同的三觀和處事方式,你不能去強求人家拋棄所有一定要全心全意對你,但你可以選擇離開那個不全心全意對你的人。

崔桃問韓綜這句話意義在於,讓崔柳聽見,讓林子裏蟄伏的那些地臧閣暗衛們聽見,最終令蘇玉婉知道:她的兒子白生了!

“對了,那個叫燕子的玄衣女子,在城隍廟見我的時候,拿你和呂公弼性命要挾我,又是怎麽回事?”崔桃先轉移話題。

“燕姑提我威脅你,大概是為了避免我的身份被你們懷疑。其實都是謊話,包括我說你曾在鄧州偷盜地圖,我以韓二郎身份救你安置老宅的故事。”

韓綜愧疚地垂下眼眸。

“我以為等你恢覆記憶了,就可以解釋一切。那會兒為了隱瞞我的身份,還有我和地臧閣之間的關系,才對你編這樣的謊話。因知道鄧州那邊確實鬧過一次偷盜鹽運圖的事,韓稚圭回頭一定會求證,便那麽說了。”

“但還是有解釋不了的地方。”

孟達夫妻為仇大娘所殺,她明明沒殺人,被抓後一聲冤都不喊,乖乖認罪求死。

為什麽可以生卻選擇死?並且這尋死不是自己悄悄去自盡,而是要等開封府抓了她,在牢裏受罪受審,去認罪而死?

“那你可曾質問過蘇玉婉,為何我明明沒殺人卻要選擇認罪去死?”

韓綜:“她說她也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本以為給你執行一個很簡單的任務,就能給大家一個交代,就可以名正言順放你走了。她猜你怕任務失敗受蠱毒發作的懲罰,所以才會認罪。但其實你身上早就沒有蠱毒了,倒是怪我沒對你道明這一點。”

“胡說八道,我失憶了,在開封府努力茍活下來了,她還是派人暗中殺我,不肯放過我。之前沒證據證明刺客一定跟地臧閣有關,但前幾天剿滅汴京分舵的時候,我已經確認殺手了,正是地臧閣的人。”

韓綜蹙眉,越發意識到事情不對。

“我有一種猜測,你想聽麽?”崔桃問。

韓綜立刻點頭。

“有一種母親,最是看不慣自己的兒子為一個女子癡迷,以至於失去理智,而不管不顧母親的囑咐。加之我本就是你同母姊妹最嫉妒憎恨之人,有崔柳再三說壞話,催促要求我速死,加之你母親本就厭惡我。你覺得她會真容你帶我遠走高飛,讓她好容易花費三年恢覆的母子感情付之東流?你遠走了,她的地臧閣大業誰繼承啊?這貨可不大聰明,在感情上比你還偏執!”

崔桃說著就又敲了敲在前頭走的崔柳的腦袋。

崔桃接著又告訴韓綜,她審問崔柳身邊的四名忠心大丫鬟的結果,其中就有崔柳和嬌姑商議著怎麽弄死她的證詞。

“雖然我現在沒有證據證明,但我覺得孟達一案,我的任務應該不是偷盜鹽運圖,反而更‘簡單’,就是讓我去死,在開封府裏受死。

因為這個時機卡得剛剛好,你馬上就要張羅成親帶我走,而她們卻都想置我於死地。於是便到了最後時刻,也是最佳時機,趁著你不在的時候,趕緊對我下手。

這個死法一定要有講究,如果直接死在她們手裏,豈不被你問責?但找理由說我的死是執行簡單任務的意外失敗。因為開封府抓了我,她們實在救不了,插不了手了,只能無可奈何了。如此我死了,她們最多遭你幾句埋怨,卻也不至於太傷你們母子的和氣。”

“多厲害的心機!這樣的母親還值當你選擇時候,猶豫再三?她從來都沒把你的需求看得多重要,所謂的母子之情,不過是她想要的掌控你這個木偶兒子的提線罷了。”

“再有,我想她當時應該拿我最重要的人的性命威脅我,讓我必須赴死,便如現在拿八名孩子的性命要挾我一樣。我覺得當年她們極為可能是拿我母親或親兄弟的命來要挾我,取了我親人的什麽貼身物件嚇唬我一下就成了,畢竟這有現成的人可以幫忙拿東西。”

崔桃說罷,就用竹棍指向前頭的崔柳,因為她發現崔柳這時候的反應尤為地緊張。

韓綜自然也看出來了,崔柳這反應是在變相證實了崔桃剛才的推敲都是正確的。

以前韓綜沒有親眼見識過蘇玉婉做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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