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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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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琦的目光移到崔桃的眉心位置。

崔桃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問韓琦怎麽了。

“只怕是地方不夠,”韓琦見崔桃不解,便告訴她需要刺字內容,“配汴京開封府重役。”

“那字兒太多了。”崔桃以為只有兩個字。

“還要刺麽?”韓琦問。

“不刺也行吧。”

崔桃答應得有些勉強,反倒讓韓琦覺得好像是他逼著她不要刺字一樣。

“你那小院兒改得倒是別致。”韓琦突然轉移了話題。

“韓推官若喜歡,我也可以幫韓推官把家裏的園子改一改。”崔桃馬上問韓琦喜歡什麽樣的園子。

“歇著吧。”韓琦輕笑一聲,“近來倒也不是沒案子,你若覺得閑,明日來找我。”

崔桃應承後,就回了荒院,倒是有點睡不著了。

正好廚房還有剩下的羊腸衣、牛肉和豬肉,之前未免壞了,崔桃都給上頭抹了鹽。如今就直接這些肉都剁成肉餡,這餡倒不必太細膩,粗些,能看見肉塊,吃起來才爽快。隨後調入糖、醬油、五香粉等佐料腌制,用味道最足的獨頭蒜,喜歡蒜味濃些,就多加一些蒜。

將切好的蒜末混入肉餡裏攪拌,再用漏鬥將肉餡灌入泡好的羊腸衣內,灌的時候每隔一段用麻繩紮結,然後就將灌好的腸掛起。要說這剁肉餡和灌腸可都是體力活兒,忙活完這一遭崔桃便覺得乏了,再去睡就容易了。

第二天一早,王四娘和萍兒起床後,各自負責燒火和洗菜淘米。崔桃將綠豆和白米陸續下鍋之後,便將昨晚風幹了兩個時辰的肉腸,放到爐子裏吊烤,又做了麻將燒餅、醬油蘿蔔和涼拌糖醋豆芽。

兩柱香時辰後,烤肉腸的香味就飄出來了。等烤熟了,先取出兩根,趁熱切了,配著小菜稀飯和燒餅吃。

這早飯有幹有稀,有菜有肉,可以說非常美味了。王四娘貪嘴,把盤子裏剩下的肉腸都吃了,還要再拿一根,幹脆直接拿著,爽快地咬著吃。

“真香,以前沒吃過蒜味的,咋這麽好吃!”王四娘吃得嘴角流油。

萍兒正收拾碗筷,聞言後擔憂地打量王四娘兩眼。

“看什麽看?你要吃那不還有麽?”王四娘斥萍兒。

萍兒無聲地再看一眼王四娘,默默把碗洗完了之後,終於忍不住問:“你最近可照過鏡子沒有?”

“我照不照鏡子幹你什麽事兒。”王四娘仔細想想,自己最近還真沒照過鏡子。像梳頭發這種事兒,她早就輕車熟路了,反正她也不挽什麽花樣,隨便紮一下,系個頭巾就是。

“怪不得。”萍兒捏一把王四娘肚子上的肥肉,“你胖了好多,你是不知道了。”

王四娘一怔一驚,當即跑回屋子裏去照鏡子,果然發現自己的臉盤子大了一圈。

王四娘憂傷地走出來,唏噓感慨不已。想當年她曾是一位身量纖瘦細皮嫩肉的年輕小娘子,在山寨裏頭跟那些粗魯男人喊打喊殺多年,風吹日曬的,小嫩膚成了老樹皮,身子也越來越胖壯,如今再繼續胖下去,原來是沒眼看的她,以後怕是會變成‘完全沒眼看’了!

要命的是她身邊還有兩位對比的,崔娘子和萍兒都是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特別是她老大崔娘子,從頭到腳都能甜到人骨頭裏去,她平常縱然穿著樸素寬大的衣裳,可懂得分辨女人身材的人都知道,前凸後翹,絕好!反正將來肯定是誰用誰知道,也不知道哪個癟三會有這等好福氣。

在王四娘看來,她家老大就是仙女,世上所有男人都配不上,便是皇帝老子也不行。

唉,想遠了!

現在的麻煩是,她又胖了啊啊啊啊——

王四娘郁郁寡歡地走到廚房,崔桃正忙著用荷葉包肉腸,已經打包了三份兒,再包兩份就夠了。

“要吃自己拿。”崔桃示意了下盆裏還有剩下的肉腸。

“不吃了,胖了。”王四娘看著顏色紅通通誘人的肉腸,忍不住咽了口水。她明明知道自己的胖了,卻還是不甘心地問崔桃,“我是不是胖了?”

崔桃打量一眼王四娘,“長了點肉卻也不礙事,多動一動就是了。”

“還是崔娘子說得對!”王四娘毫不猶豫地又拿一根肉腸,開心地送到嘴裏吃起來,“虧什麽不能虧了嘴,我多動動就是。對了,最近怎麽都沒案子?有案子我還能多跑幾次腿兒。”

“韓推官說今天會給安排。”

崔桃讓王四娘幫她去給朱二牛送早飯。

王四娘連忙高興地應承,“以後這跑腿的活兒都交給我!”

崔桃提著包好的肉腸分給了李遠、李才和王釗,又提了一份兒給張穩婆送了去。

從劉仵作的事情後,張穩婆還以為崔桃不會再搭理她。今兒見人拎了東西來瞧她,她倒有些受寵若驚,忙請崔桃入內喝口茶。

“改日吧,這會兒還得去韓推官那裏一趟。”崔桃告訴張穩婆,那腸吃可以熱著吃也可以煎著吃,直接涼吃也行。

張穩婆打開荷葉包,吸鼻子聞了下,直嘆香,笑著跟崔桃道謝。

崔桃:“我也要跟你道謝,我坐大牢那麽久,吃的第一頓好的便是你給我買的魚片粥。”

張穩婆這才恍然想起來好像是有那麽一回事,“崔娘子不說我都忘了,不過說起來,那之後事情變化可真大啊。如何都想不到當初的崔娘子會是如今這般,還跟我一起在衙門共事了。”

張穩婆說完後,生怕崔桃誤會,忙補充解釋道,“我絕沒有譏諷崔娘子的意思,我的意思崔娘子是個真正厲害的。只要有一身才華,不管什麽時候,都可以逆境求生。”

“還是我幸運,遇到的好人多。”崔桃笑著應和一聲,便禮貌地告辭了。

張穩婆望著崔桃離開的背影,不禁嘆道:“不簡單啊。”

“姑母,什麽不簡單?”一名十六七歲的妙齡女子笑著從屋後面跑過來,告訴張穩婆她已經用醋熏蒸完屍體了。

“自然是說崔娘子不簡單。”張穩婆看一眼張素素,“你以後可得跟人家好生學學。”

張素素立刻乖乖地點頭應承,跟著張穩婆進屋後,她看到了桌上肉腸的香味兒,忙問誰送的。聽說是那崔桃所贈,張素素立刻切了一塊下來嘗嘗。吃的時候,不禁驚訝地睜大眼睛,連連點頭嘆好吃。

“姑母,我也要做崔娘子那樣的人!”張素素發誓道。

張穩婆頗覺得欣慰地笑了下,鼓勵她好好學。

……

崔桃在去見韓琦的時候,將最後一份兒腸遞給了張昌,這東西當然不適合直接給韓琦。

進屋後,她見包拯也在,忙規矩地對韓琦行禮道:“妾來領案子。”

“王判官請了病假,有不少小案堆積,下官打算先分派下去,讓他們先調和。”韓琦對包拯解釋道。

包拯直嘆韓琦這主意不錯,“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若並無傷及根本的矛盾,先調和再審理,極佳之舉。”

包拯接著稱讚崔桃在焦屍案表現突出,功不可沒。

“你的事,我自會盡量為你爭取。”包拯接著道。

崔桃疑惑地回看包拯,正想問是什麽事。

“案卷已經放在桌上了。”韓琦這時突然吩咐崔桃道。

崔桃應承,拿了桌上的案卷後便告退。

她粗略覽閱後,大概弄清楚整個案件的基本情況。

這案子的被告為岑氏,年二十五歲,嫁給湧泉巷的嚴三郎八年,守寡七年,膝下並無子女。如今提出上告的是嚴家的長子嚴大郎,因岑氏不願改嫁,害他們嚴家授人以柄,被各色流言蜚語戳著脊梁骨。而岑氏父母雙亡,嚴家雙親也都不在了,嚴大郎夫妻又不好擅自做主岑氏的婚事,故而告到官府,請官府出面解決岑氏改嫁的問題。

這處理命案多了,崔桃倒是差點忘了開封府也要解決民事糾紛。

此案確如韓琦所言,是一樁小案子。但是小案子卻不能小瞧,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大案黑白分明,是對是錯一目了然,反而好判。這種小案子,當真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了,很可能讓你說不清楚到底是誰錯了。

宋朝女子和離改嫁的問題上,情況還算友好,比如《宋刑統》中就規定“夫外出三年不歸,六年不通問”,女子就可以改嫁或和離,所以丈夫只要三年不回家或者六年不寫信不好好問候,妻子都可以改嫁的,不一定要非等丈夫死了。再有“夫妻不相安諧而和離者,不坐”,只要夫妻不和,離婚也是隨便的事,並不會進行額外的懲罰。

所以女子改嫁不論在上層官貴還是百姓之中,都是一種常見的風氣,年輕女子守寡則更被認為應該改嫁。這時候還不流行提倡守貞,甚至若有誰家女子立志守寡,父母有權強行令其改嫁。不然很容易被人拿此事作話柄,被周圍的鄰居們議論嘲笑,此案中的嚴家就屬於這種情況。

目前看來,這案子沒什麽要命的大事兒,但要你說誰對誰錯,卻說不清。該怎麽辦?調和雙方矛盾就是首選之法。

崔桃發現這案子還真挺適合她來辦,開封府處置案件的官員都為男子,自是不能像她這般,可以隨便去找被告岑氏談心。

崔桃帶著王四娘和萍兒一起去了湧泉巷,先找岑氏聊一聊。岑氏家就嚴大郎家隔壁,兩間房,不大不小一個門戶,門口拾掇得很幹凈,墻根底下還種著一排粉紅色的花,開得正好。

王四娘敲了門之後,就聽見屋內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

“誰呀?”

“開封府辦案。”

王四娘回話不久後,便有一名穿著素裙裳的女子開了門。這女子姿色一般,長著柳葉眉,丹鳳眼,鼻子小巧而兒,唇也薄,一張鵝蛋臉,身量也清清瘦瘦的,卻是一副溫柔賢淑的模樣,讓人瞧著就覺得舒服。

她起初只開了三寸寬的門縫,露出一雙好奇的眼睛打量外面的來人。

如今既然為開封府跑腿辦案,崔桃自然也混了個腰牌,她當即亮出來給岑氏看。

“想不到開封府還有女子衙役。”岑氏笑著開了門,許是因為難得見到有女子辦案的,倒是不覺得怕,而是格外親切。她熱情地請她們進屋,又倒了自己煮的香薷飲給三人。

湯水裏有淡淡的甘草和香薷味兒,入口清甜,還能品出烏梅的果香,喝到胃裏極為舒服。崔桃直嘆岑氏這香薷飲做得味道好。

“娘子們若喜歡,便多喝些,熬了許多呢。”岑氏客氣地笑道,看人的眼神溫溫柔柔,說不出的善解人意。

萍兒十分喜歡岑氏的溫柔婉約,因想到她被沒由來地告到了開封府,在心裏不禁為她感傷。一會兒她若知情自己被亡夫的大哥告了,不知會多麽失望傷心。

崔桃隨即把此番來意道明,岑氏聽說自己被嚴大郎告了,悶悶地低下頭去,果然如萍兒所料的那般,很難過。

“兄嫂都跟我說過,若我再堅持不改嫁,便把我告到官府去。”岑氏說著就落了淚,便背過身去,避免被崔桃等人瞧到她哭泣的模樣。

“那你為何不想改嫁?”萍兒試探地問。

“也沒有為何,便是覺得自己這樣挺好。”岑氏道。

“可你不怕老了就剩你自己一個人,沒人照顧你麽?”萍兒再問。

“到那時候再說吧,反正我現在不想嫁。”岑氏絲毫不猶豫,口氣堅決。

崔桃在一旁靜聽,倒沒多說什麽。

“也是,一個人住著多爽快,誰知道改嫁會嫁給個什麽鬼東西。就像我,便遇到個想害死我的玩意兒,還背著我找了別人!”

王四娘隨即好奇地打量屋子裏的布置,各樣東西都歸攏得整整齊齊,直嘆岑氏是個會過日子的賢妻,可惜他亡夫沒福氣,去得早。

“那也不怕,咱就一個人過一輩子怎麽了!”

岑氏敷衍笑了下,倒也沒附和王四娘的話,看起來她並不是完全讚同王四娘的意思。

崔桃大概瞧出了些端倪,這岑氏並非是完全不想再嫁,但聽她之前堅決的口氣,現在肯定是不想嫁……如此似乎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岑氏可能是心中有人了,而那個人現在多不便的地方,她想等等看。

崔桃等人跟岑氏不相熟,如今第一次見面,倒是不能指望岑氏會對她們掏心窩子說這些心裏話。

崔桃隨後跟岑氏告辭,來到了岑氏的隔壁嚴大郎家。

嚴大郎如今正在外頭幹活,家裏只有嚴大郎的妻子狄氏和三個孩子在。

狄氏打發三個孩子自己去玩兒,就急忙忙招呼崔桃等人。她家卻沒什麽香薷飲,只有白水。

狄氏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三位娘子來,我這家裏什麽都沒準備。”

“沒關系,我們本也不是來喝茶的。”崔桃請狄氏坐,讓她跟自己講一講岑氏那邊的情況。

提起她,狄氏便一肚子火氣,“真不知她執拗什麽,三哥那都去了多少年了,她從十八歲守寡到現在,我們也勸過她,是她自己不聽。可如今卻生生要害得我們的脊梁骨都被外頭人戳斷了!我們家裏也沒什麽好營生,就靠賣燒餅為生,如今為這事兒,沒人再買我們家燒餅,都說我們刻薄了她。這家裏頭還有三個孩子要養,大兒子還要讀書,如今卻是連買紙的錢都供不上了!”

狄氏說著就哭起來,委屈地用袖子直抹眼淚。

“她只是不改嫁而已,跟你家有什麽幹系?”王四娘詫異不已。

“就是有關系了,還關系大了呢。不信請三位娘子去外頭打聽打聽,外頭都怎麽說我們家!若不是我大兒子還要上學堂讀書,動不得,我們一家早搬出汴京去了,真住不下去了。”

狄氏說著哭得更兇,便罵那岑氏沒良心,害得他們一家子沒生意做,喝西北風。

“岑氏如今靠什麽營生?”崔桃問。

“她能有什麽營生,每日也就織些布。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自然是過得自在。”狄氏依舊生氣。

“可是人家不改嫁是人家的事,你們這告到官府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鄰居們若不明白,跟他們講道理就是,告訴他們不是你們錯。”萍兒小聲道。

狄氏聽這話更氣,站起身紅著眼睛對萍兒道:“那就煩勞這位小娘子幫幫忙,替我們去解釋,真能解釋清了,我日日磕三個響頭給您道謝!”

狄氏說罷就跪地下了。

萍兒嚇了一跳,忙道不敢,去攙扶狄氏。狄氏卻不肯起身,請崔桃一定要為自己做主。隨即又將三個孩子喚來,大的有十三歲,小的才五歲,一起給崔桃等人跪著。

“快起吧,會有辦法解決的。”

崔桃扶起狄氏,又拍了拍嚴家小兒子的頭,卻見這孩子的臉有好幾處破皮,已經結痂了。

“貪玩摔得?”

小家夥搖了搖頭,,怕生地躲在狄氏身邊。

狄氏忙抱著孩子,哄他不必怕,“這位娘子是來幫我們的,你快說說,你臉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他們說……爹爹和阿娘惡毒,不準我三嬸改嫁,我是小惡毒。我害怕他們,就跑,就摔著了。”狄氏的三兒子奶聲奶氣地說道。

“哎呦,這些孩子怎麽這麽壞!可憐我們孩子這白嫩的小臉蛋!”王四娘跟著惋惜。

從嚴大郎家出來後,王四娘和萍兒就開始吵起來了。

王四娘說嚴大郎家可憐,竟然就因為岑氏不改嫁,搞得一家子淒慘。萍兒則覺得岑氏可憐,守寡那麽多年本來就清苦,卻不能選擇自己的生活,竟要被夫家兄嫂逼著改嫁,不講道理。

“誰不講道理了?既然是一家子人,她的事兒就會成了別人的事兒,她連累到別人了!”王四娘質問萍兒看沒看到那孩子臉上的傷。

“可那不是岑氏害得,她也不想的。這好好日子她愛怎麽過怎麽過,為何外人要管那麽寬,要逼她?她才冤呢!”萍兒反駁道。

倆人隨即就問崔桃選哪邊。

“為何一定要選呢。”崔桃道,“當有兩樣事需要你猶豫不決去選的時候,便說明還沒足夠了解清楚。”

崔桃說罷,就看向巷子口那幾個正一起玩鬧的孩子,她隨即向王四娘伸手。

王四娘楞住,不解崔桃何意。

萍兒立刻上手,把王四娘隨身攜帶的那包點心掏出來,給了崔桃。

“啊,原來是要這個。”王四娘恍然,馬上檢討自己居然沒有萍兒聰明,下次她一定要領悟到!

崔桃笑著走到孩子們中間,先亮了腰牌,告訴孩子們她是開封府的人,便蹲下身來問他們:“岑娘子和嚴大郎家的人,你們更喜歡哪一個?回答我的問題就有點心吃,可甜了呢,不信你們聞一聞。”

崔桃打開紙包,雪白的桂花糕和淺綠清新的綠豆糕都散發出絲絲甜味兒。

孩子們都忍不住咽口水,又見眼前的小娘子甜美可親,也不怕她,都湊了上來,爭相回答了同一個答案:岑娘子。

他們都最喜歡岑娘子。

“為何?”崔桃再問。

孩子們七嘴八舌說起來。

“岑娘子人好,見到我們就笑。”

“我們踩爛了岑娘子的花,岑娘子也不會生氣罵我們。”

“岑娘子還給我們好喝的香薷飲!”

……

“岑娘子的香薷飲是很好喝,我們也剛喝過。”崔桃應和道。

孩子們聽了這話跟崔桃更親近,紛紛拿了點心吃起來。

“那嚴大郎一家呢,對你們不好?”崔桃再問。

孩子們猶豫了下,有搖頭的,說嚴大郎太嚴肅不愛笑,看起來嚇人;有說嚴大郎的妻子狄氏太兇悍,是個潑婦。也有什麽都說不出來的,不覺得嚴大郎一家如何,但更喜歡岑娘子,因為岑娘子人好。

“大郎二郎,你們幹什麽呢!”一名婦人從不遠處的宅子裏走出來,瞧到這邊的狀況,邊喊邊走過來。

崔桃站起身來,跟婦人解釋自己是開封府的人來查案。隨後,崔桃不忘囑咐這些孩子們,不要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不過她是官府的人倒沒關系。

孩子們紛紛應承,然後便又跑去玩兒了。

婦人不好意思地跟崔桃賠罪,“真沒料到三位小娘子竟是開封府的人。”

崔桃得知這婦人為李氏,在這巷子裏住了有十幾年,曉得她十分了解情況,便跟她打聽了岑氏和嚴大郎一家的情況。

李氏聽說嚴大郎居然把岑氏告到官府了,當即蹙眉:“他怎麽能幹這種事,他們一家把岑娘子欺負得還不夠麽?岑娘子也是夠慘的,攤上他們。”

“嚴大郎盼著她出嫁,最多不過是好心辦壞事,怎麽談得上欺負?”崔桃不解地問。

“就是欺負!岑娘子人溫柔手藝又好,她守寡這些年,嚴大郎一家人都拿著她織布繡花賺來的錢,花得心安理得。如今因我們都說道他,他面子過不去了,就張羅著要給岑娘子隨便找個人家嫁了。但岑娘豈會願意被那樣隨意糊弄?這嫁人可是大事兒呢,只怕是嚴大郎一家為了錢要賣她。岑娘子只說等一等,他倒是急了,竟告到官府去!”

李氏越說越生氣,請崔桃一定要幫忙,好生懲治那嚴大郎一家。

“這家子人忒不講理了,吸了岑娘子的血,還想要名聲。他以為他告官了,我們就信他清白了?”李氏掐著腰,連連冷笑。

崔桃心中大概有數了,這傳言裏頭假話居多。岑氏小日子過得井然有序,且還有閑情熬制香薷飲,從屋裏的各處擺設來看也不像是缺錢的樣子,並不太符合‘嚴大郎夫妻壓榨岑氏錢財’的情況。

崔桃隨後又跟巷子裏偶遇的另外兩名婦人打聽了消息,他們的態度跟李氏都差不多。且還有一個人悄聲跟她透露,說嚴大郎之所以不願讓岑氏改嫁,是因為早就覬覦了岑氏的美色。

王四娘聽完這一番又一番言論之後,傻眼了,真沒想到她支持的嚴大郎一家居然是這樣的人。

“虧那個狄氏哭的時候,我還同情了一把。”王四娘氣憤道。

萍兒輕輕地撇了下嘴,“我就說麽,岑娘子可憐得緊。”

崔桃問了嚴大郎賣燒餅的地方,便去了街市上瞧他。

只見嚴大郎站在眾攤販之中,半晌了,別家都有生意來,唯獨他的沒有。附近的攤販瞧他的眼神也不大一樣,似乎帶著鄙夷嘲諷。有兩名買完瓜的婦人說要去賣燒餅,卻聽那賣梨的男子建議她們去別處買,倆小娘子便問緣故。賣瓜的攤販就小聲告訴她們,嚴大郎不準弟媳出嫁的惡毒。倆小娘子聞言後果然見很氣憤,斷然不買了,直接離開。

再看看如今嚴大郎筐裏的燒餅數量,幾乎像沒動過一樣,應該是沒賣出去幾個。

賣瓜的攤販見崔桃邊挑著瓜邊往嚴大郎的方向看,忙對崔桃說了同樣的話。

崔逃挑了十個甜瓜後付錢。

“我見他面善,可不像你說的那樣,你這話都是道聽途說而來吧?”崔桃質疑道。

“可不是,就是住在他們巷子裏的人親口告訴我的。小娘子可千萬不要相信一個人臉!何不想想,連跟他同巷子的人都不買他家燒餅是為何?還不是他這人有問題。他原本不在這賣的,近半個月才來,之前在州橋那邊,因被人嫌棄狠了,才跑來我們這。”賣梨的攤販道。

崔桃應承地點了點頭,隨即走到嚴大郎跟前,告訴他:“燒餅我都買了,隨我送到家裏去。”

嚴大郎本因為沒生意,已經打蔫地低頭,恨不得要把自己的頭埋進衣領裏頭去。忽聽崔桃這話精神了,連忙激動地應承,這提起了燒餅筐跟上。

往開封府走的路上,看得出嚴大郎因為賣了燒餅有點開心,但他都默默地沒多言,也沒有跟崔桃她們搭話半句,更不要說會說什麽好聽的話了。可見他不是個花言巧語的人,性子有些悶,也算實在。

等崔桃把嚴大郎引到開封府後門的時候,嚴大郎才認出來這是什麽地方,嚇了一大跳。

崔桃讓他不必害怕。帶他進了開封府,崔桃就結了錢給嚴大郎,嚴大郎卻不敢要,推脫再三才收下。

“你可知外頭關於你的那些傳言?”崔桃請嚴大郎在她新建的涼亭內坐下,給他倒了一杯茶。

“知道些,都說我逼著岑氏守寡,不讓她改嫁,可我萬萬沒有這樣的心思。她為三哥守喪完畢之後,我就讓內人去勸過她,畢竟那麽年輕啊。她卻說她暫且沒那心思,我們自然不能逼他,便隨她去了。

誰知這幾年,外頭的風言風語越來越多,竟都傳是我逼她守寡,還有傳得更邪乎,說我覬覦她的美色。所以這人我嚴家是萬萬不敢留了,便讓內人尋合適的人家,為了張羅改嫁,可她卻還是不願意,說多了又哭起來。如今弄得我裏外不是人,差點都不想活了!”

嚴大郎告訴崔桃,他現在的燒餅生意是越來越差,已經沒有辦法給家裏糊口了,以前一天賣四筐都不止,現在一筐都賣不完。再這麽下去,他連買面做燒餅的錢都沒有了。

“我還聽說,岑氏織布的錢都被你們家壓榨走了?”

“這是誰說的話?”嚴大郎氣得拍桌而起,“我們可沒覬覦她一分錢,以前過年過節有什麽吃的都不忘給她送一份兒。她自然也會回禮,有時候會給孩子買一些東西。她怎麽能對外人一次又一次地這麽誣陷我們?”

崔桃見他說得面紅耳赤,瞧得出他憋屈有火,讓他喝口茶,先順順氣。

嚴大郎喝了茶之後,臉色稍微好些了。他突然跪地,請崔桃為他做主。

他實在是受不了這些流言蜚語了,如果家裏就他一個人也就罷了,他還有妻子孩子,他們不應該平白無故遭受這份罪。

“你信我能處理好?”崔桃問。

畢竟在外人看來,開封府的案子從來都是男人在查,突然是女子,一般人未必會相信。

“我瞧得出娘子是好人。我上次來開封府遞狀紙的時候,聽衙役們提起過崔娘子,說崔娘子的本事,整個開封府的衙役們加起來都比不上。”嚴大郎老實道,“我知我這案子不大,按理我不該報官,不該麻煩開封府的諸位官人們,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便是家務事,也得勞煩衙門為我斷一斷!”

崔桃點頭,打發嚴大郎暫且回去,又囑咐他既然信她,回家就老實呆著,別跟岑氏起沖突。

崔桃隨後就她今日見聞都書於紙上,呈給了韓琦。

韓琦覽閱之後,便問崔桃結論。

“韓推官可有結論?”崔桃反問韓琦。

“這岑氏會做人。”韓琦只說了一句。

“可會做人並不錯,守寡難過,免不得抱怨幾句,也沒錯。若先入為主了,認定岑氏這麽年輕不會不改嫁,便會容易把話聽歪了,事情可能就變了味兒。風言風語一旦傳起來,便有了編瞎的故事摻在裏頭。”崔桃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本身人兩家也沒什麽大錯,又是親戚,何苦因此交惡。”

韓琦聽崔桃此話,便知道她已經有了主意,讓她盡管按照自己的想法處置便是。

“韓推官問都不問,就不怕我處置不好?”崔桃故意問道。

韓琦笑一聲,“處置好了,有煎鹿脯。”

崔桃一聽這話眼睛亮了,馬上保證她肯定能把這案子給處理得妥妥當當,都不用過公堂。

“韓推官的煎鹿脯可得備足了!”崔桃說罷就歡快地跑出去。

韓琦落下了手裏的筆,望著窗外飛速跑離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了,他才覆而提筆繼續。

次日,崔桃就拎著她做的兩份兒肉腸來見嚴大郎一家和岑氏。

狄氏昨晚上聽嚴大郎講了情況後,才知道外頭竟還有傳言說她們貪了岑氏的錢。狄氏氣得直哭,直嘆他們不知道哪兒錯了,要遭這份兒罪。

等崔桃將岑氏領來的時候,狄氏氣得破口就罵岑氏。

“他們到底哪兒對不起你,你要這般在外詆毀我們?我是上輩子做了什麽孽了,對不起你?”

岑氏也落淚了,忙搖頭表示她從沒跟外人說過這些。

“你不說,他們怎麽會傳了這樣的話出來?”狄氏質問。

“我……我也不知道。”岑氏越發落淚不止

“巷東的李氏,你可曾跟她說過,你要拿錢給嚴大郎一家的話?”崔桃這時插話問岑氏。

岑氏怔了下,委屈道:“我是說過,可我並沒說是大哥大嫂壓榨我織布的錢,只是碰巧那會兒過節,我說我要包些錢送過去。”

“這就是了,他們若認定你受欺負,聽你說這話,便會擅自揣測是你被他們壓榨了錢。”

諸如嚴大郎覬覦岑氏的美色,也是因為岑氏一直堅持守寡,別人見嚴大郎夫妻跟岑氏說話的時候。嚴大郎夫妻強勢,岑氏溫柔,便以為岑氏受了欺負。他們不信岑氏是自己的堅持守寡,便都編排在了嚴大郎身上。

如今岑大郎因為流言,開始逼著岑氏改嫁,岑氏不願,為此傷心難過,便更加惹來揣測謾罵了。

岑氏聽了崔桃的細致分析之後,才恍然大悟,“怎麽會這樣?我這就跟她們說明白去。”

“你若現在特意去跟那些人去說,她們未必會信,反而覺得你是受嚴大郎的逼迫所致。那這之後,她們一家子在這巷子了只會過得更艱難,燒餅生意依舊不會好。”

“大哥大嫂,對不起,我真不知外面竟把事兒傳成這樣,給你們添了這麽多麻煩。我還以為這一年多來你們不理我,是因嫌我不聽你們的話改嫁。”岑氏抱歉地哭起來。

狄氏嘆口氣,曉得現在不能怪岑氏了。可境況這樣了,她心裏難免有怨氣。嚴大郎也是如此。

“我有一個好辦法解決。”崔桃隨即問岑氏是否願意跟她兄嫂說心裏話,“你其實並非堅決不想改嫁吧?”

岑氏楞了下,這才坦白告訴狄氏和嚴大郎,她心裏其實一直惦記一個人,便是巷北頭做綢布生意的馬四郎。不過馬四郎近些年都一直在兩浙地帶做生意,鮮少回來,她便想等著他。

這馬四郎因為做生意總是要走南闖北,一直沒娶妻,也是怕自己離家三年不歸,按律法自己妻子都可以改嫁了,倒不如不娶,免得耽誤人家。

“你倒是早說呀,他便是愁找不到能等他的良人。你若有意,這事兒我們都可以幫你張羅,實在不行你就隨他去兩浙唄。”狄氏嘆道。

崔桃又出主意,讓岑氏和狄氏一起去賣燒餅,岑氏還可以順便賣一下她自制的香薷飲。這樣外人瞧見她們妯娌關系好了,也因喜歡同情岑氏,就會光顧她的生意。日子久了,自然就會漸漸了解明白,岑氏確實是自主堅持守寡,她們兩家之間根本沒什麽事。

此後三日,岑氏和狄氏便就按照崔桃的主意,一起去賣燒餅,果然生意漸漸好了,巷子裏的傳言也開始有所改變。狄氏也清清楚楚表明了,絕不會少了岑氏幫忙買燒餅的那份兒錢。岑氏則也因為賣香薷飲多了一份兒收入。

倆家問題就此解決了。

這時候,聞得此案案情的人都不禁唏噓,折磨了兩家這麽久的事情,居然就因讓崔娘子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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