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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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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恐怕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我這樣,對自己的婚禮感覺如此覆雜,忐忑不安大過了做新嫁娘的快樂感。

原本我想等到了落腳的地方,再和易道隨便行個禮就完了。但在這件事上,易道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魄力,在我答應嫁給他之後,他毫不耽擱,第二天傍晚就要舉行婚禮,根本不給我退縮的時間。

因為戰爭,官方證婚機構已停業。但易道說結婚是人生大事,就算簡陋的婚禮也要把所有程序走完。所以他拿來二十塊大洋,托客棧老板幫忙張羅。傳說紅白喜事能給店鋪招財,客棧老板很高興,帶著一家老小忙活了一天。雖然是物資缺乏的時候,卻淘來一套“鋪床”用的大紅被褥,幾對大紅喜燭,把原本青青翠翠的竹屋布置得喜氣洋洋。又請來一位積古的老太太,同花素見一起替我梳妝打扮。

一盤盤到白頭,奴家隨君走……

在老太太軟絲絲的吳語盤頭歌歌聲中,我的頭發被淡香的桂花油浸潤得黝黑發亮,然後在腦後盤成蓮花髻,戴上副並蒂蓮花冠。劉海細心地用花貼攏成桃形弧線,墜在額頭中心。臉頰撲上了一層綿白的茉莉粉,透著桃花似的嫩色。嘴唇窄窄兩片牡丹紅,嬌艷可人。

梳妝完畢,兩人又替我穿好嫁衣。鮮紅的雲紋錦緞褂子,用藍黑滾邊繡出三層衣袖,梅花立領上織著若隱若現的金絲。□一條沒腳長裙,裙子正中精美的牡丹花刺繡栩栩如生。

“我妹妹真漂亮。”笑著,花素見將一塊厚重的喜帕帶到我頭上。

光線立刻被喜帕擋住,眼前紅彤彤一片,晃得本就亂糟糟的心緒更加忐忑不安。

在我那不勒斯的公寓衣帽間中央放著件嫁衣,是由Sarah Burton設計,綴滿九百九十九顆海瑞溫斯頓鉆石的夢幻婚紗。那是我有陣子腦子有毛病,突然做結婚夢做得發狂,頭腦一熱跑英國偷偷訂制的,幻想著有朝一日能穿著它嫁給某個人。後來對那人的恨意重新占回上風,也還舍不得扔掉那件婚紗,就把它存在那間幾乎不去的公寓裏。如今婚禮夢實現了,穿的卻不是那件婚紗,嫁的也不是那個人。

白知秋……

白知秋……

我嫁的人不是白知秋,如果我今天同易道結婚,是不是總有一天,我也會看著白知秋挽著別的女人跨入婚禮殿堂?

不行!

一個激靈,揭下頭上的紅蓋頭,又伸手解脖子下的盤扣。

花素見大驚,急忙按住我的手:“怎麽?”

“我不能嫁給易道。”

“都快行禮了,你鬧什麽?”

“就是快行禮了,我才不能繼續錯下去。”

她用力按住我的手,大聲喝道:“小執,你別鬧了!”

我一字一句道:“我是白霖,不是花執,我愛白知秋。”

她的手反而按得更緊:“白知秋是惡魔,比不上易道的。”

“可我愛他。”

她的指甲幾乎快陷進了我的肉裏:“問問自己白知秋是誰?你以為他是宙斯你是赫拉,兩人玩古希臘兄妹游戲?從他記憶中我看到你為擺脫他尋過那麽多次死,逃過那麽多次。現在離開他的機會就在你手邊,你反而不要,真是被他打怕了,連逃也不敢逃了?”

我一怔,緊接著胃裏不由自主往上泛酸,趕緊偏頭幹嘔起來。

“你看,”花素見嘆了口氣,松開了手,“你的孩子在幫他爸爸。白知秋能不能容下這個孩子你最清楚。你是人家媽媽了,又不是無牽無掛的姑娘,不能只想著自己。要不然你何苦把孩子帶到世上來,讓易道幫你墮掉,你一身輕松回去找白知秋好了。”

胸口的酸意幾乎無法抑制,眼淚都快酸出來。白知秋不會容下這個孩子的,絕對不會的。而我絕不容許誰傷害我的孩子,所以我和他註定不能再在一起。

門吱呀一聲推開,易道推著門,靜靜地盯著我,輕聲問:“沒事?”

被我和花素見弄得無比尷尬的老太太忙走過去推他:“新郎官怎麽來了?去大堂呆著,走啦走啦。”

易道轉身走了幾步,忽然又繞開老太太,大步走過來擠開花素見,雙手捧住我的頭。與我四目相對,渾厚磁性的語音,溫柔地飄到我耳邊:“不要怕,有我。”

暗紫色瞳孔兀地縮小化成豎瞳,又馬上恢覆原狀。隨後,麻藥般的力量侵入我的腸胃,壓住了洶湧的酸意。

“你催眠我?”我問。舌頭也麻麻的,有些不聽使喚,導致發音模模糊糊。

“我只是,讓你好過些。大喜的日子,應該高高興興的。”說完,他終於在老太太的催促下離開。

軀殼中空蕩蕩的,意識和感覺中間隔了層紗似的,雖然腦海中的念頭依然很亂,身體卻不再難受。

頂著鮮紅的頭帕,在花素見和老太太的攙扶下,走到樓下。

頓時鞭炮聲周圍鞭炮聲大作,青煙滾滾。幾乎所有難民都圍過來看熱鬧,還不斷有小孩蹲到我腳邊,透過喜帕下的縫隙瞄我一眼就跑。邊上幾個嗩吶手賣力地吹著首曲子,雖然沒有幾個音符在調上,但聽上去喜氣洋洋的。

金色的夕陽透過喜帕,晃得我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一路走,長長的裙擺掃著緋紅的鞭炮紙。很地道的中式婚禮,可惜時間不正常,主角也不正常,怪異得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走到大堂前,老太太牽過一條紅綢交到我手裏,紅綢中間系著團大花。

順著紅綢的另一頭看,看到了易道骨節分明的手掌。

他牽著紅綢的那頭,我牽著紅綢的那頭,等舉行完婚禮,他就是我老公?

腳下的步子不知不覺慢了下來,而易道渾然不知,還往前走,結果紅綢被我們拉成了一條直線。

老太太急了,在我耳畔小聲提醒:“新娘子,往前走啦。”

腦袋裏一片木然,嘴巴有點幹,身體輕飄飄的,像風中孤獨的蘆葦微微發著抖。

突然,紅綢另一頭那只手順著紅綢伸過來,把我的手掌連同紅綢一起牢牢實實地捂住。微溫的感覺,通過粗糙的掌心撲到我冰涼的手背上,心臟穩穩地一沈。腦海中那些紛繁覆雜的念頭,漸漸沈澱下來。我體會到了一種,奇妙的,踏實的感覺。

從此,這個男人會為我和寶寶築起一個小窩,幫我遮風擋雨,跟我一起討論柴米油鹽醬醋茶,每天睡在我身邊,把我像寶貝一樣摟在懷裏,一直到我老去?

一輩子陪著我,永遠不會留下我一個人?

很美妙的感覺,比安心更令人平靜。

腳不由自主被他拉著往前走。走到神龕前,按司儀的指示,同他一起拜了天地,拜了祖先,然後面對面,在“夫妻對拜”的喊聲中,彎腰行禮。

起身的那一刻,他一步上前,將我打橫抱起,朝洞房走去。一邊走,一邊柔聲道:“霖,你是我的,妻子了。”

攬著他的脖子,小貓似的依偎在他懷裏。喜悅的滋味,像春天碧綠的小草一樣,緩緩萌芽,鋪天蓋地在胸口擴展開。

我是他的妻,像普通女孩一樣嫁人了。這麽幸福的滋味,很奇怪我剛才居然會不想嫁。

暈暈乎乎地被他抱進洞房,他將我放到床邊坐好。回身關了門,又回到我面前,伸手輕輕挑開了我頭上的喜帕。

光線直射入眼簾,忙閉上眼睛,半晌才慢慢睜開。

接著驚艷感撲面而來,眼前的男子魁梧高大,蒼白的臉龐在鮮紅唐裝的映襯下透著層妖艷的顏色,異樣而有生氣,清冷的五官上綻開著溫柔似水的笑。

他是我的良人,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爸爸……

經歷過那麽多事,老天終於給了我眷顧,將世上最好的男人賜給了我。

“易道,你今天真帥。”我喃喃地說。

他笑,端過一杯酒遞到我手裏,自己端起了另一杯,坐到我身邊:“喝了這酒,永不分離。”

我依言,羞澀地繞過他的手臂,慢慢喝了酒。同飲一巹,夫妻二人從此合為一體,酒味醇香,甘甜。

放下酒杯,他把我擁進懷抱,滿足地舒了一口氣。然後就保持著這個姿勢,看著窗外漸漸沈入山巒的落日,也不言語。

氣氛祥和,靜謐,熏得我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問:“我們之前也這樣,你說,一男一女,只要在一起,結不結婚有什麽區別呢?”

“當然有,區別。”他拉起我的右掌,又把自己的左掌貼過來,讓兩只手並排貼在一起,“仔細看,成親後,兩人的姻緣線,會連在一起。”

我仔細一瞅,頓時又驚又喜。果然如此,我原本淩亂的姻緣線末端發生了些變化,同他的姻緣線末端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我們拜過,洪荒天地,這是天地,為我們的婚姻,做的見證。白霖……”他喊。

擡頭看著他:“嗯?”

紫羅蘭色的眼眸註視著我,深邃得快要把我的靈魂吸進去:“結婚了,我該叫你,什麽?”

有點害羞,我笑笑:“你該叫我老婆。”

“老婆……”

“嗯?”

“我們洞房吧。”

急忙搖搖頭:“不行,孩子。”

他伸手解我的盤扣:“我不做,就脫衣服,讓我抱著你,睡。”

不知道為什麽,很猥瑣的話語通過他的嘴巴一本正經地說出來,反而有種特別性感滋味,攪得我的心癢的。

低頭在他脖子上輕輕咬了一口,又用舌頭卷著他的耳垂。

他渾身一僵。

輕聲道:“老公,我也不做,就咬咬你……”

洞房花燭夜,琴瑟和諧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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