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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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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焦急地等了兩個月,肖起良乘坐的游輪終於抵達上海,花君年特意領著花素見和我去迎接他。

雖然碼頭上風很大,花素見還是穿上了單薄的新旗袍。

不得不說花素見是個大美人,羊脂玉般白皙的皮膚,眉目清秀如畫,唇邊銜著安靜得體的笑。雪白的旗袍裹著柔軟的腰肢,翠綠的滾邊,淡淡的青竹圖案間點綴著朵朵紅梅,步履裊裊婷婷猶如出塵的仙子。

這麽美麗的女人,要什麽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我對肖起良充滿了好奇。

油輪慢慢靠岸,熙熙攘攘的人群從樓梯上湧了下來。

花素見望眼欲穿地盯著人群看了半天,臉上突然浮現出了驚喜的笑。

順著她的視線往遠看,我一眼就瞅到了那個顯眼的男人。

一身整潔的淺灰色西裝,頭上戴著黑色圓帽。從遠處走來,首先印入人眼簾的是他溫文爾雅的笑容。

人走近,脫下帽子跟花君年行了個禮:“岳父。”接著他笑吟吟地看向我,“小妹,聽說你身體大好。”說話聲很靜,給人一種非常有教養,溫文和寧靜的感覺,和花素見確實天生一對。

我笑著打了招呼:“姐夫,姐姐可把你盼回來了。”

聞言,他瞥了花素見一眼,低頭小聲道:“素見,這幾年苦了你。”

花素見靦腆一笑,兩頰騰起朝霞般耀眼的緋紅,伸出手羞澀地拉住了肖起良的手腕。

就在這時,隨後一個女人從不遠處跑過來,將手裏的貓往仆人手裏一丟,快樂地抱住了花君年的脖子。叭叭親了花君年兩口:“親愛的爹地,我想死你了。”

女人很年輕,或者說她是少女更合適。穿著及膝無袖白色連衣裙,頭戴寬大的粉色帽子,帽子別著朵嬌艷的紅玫瑰。因為年輕的嬰兒肥和紅潤的臉蛋,平庸的五官顯得格外迷人。

如果我沒記錯,她是花家六小姐花琳瑯,是花君年的掌上明珠,這幾年一直在英國讀書。

見到愛女,花君年眼裏洋溢著止不住的慈愛笑意:“哎呀,老夫可受不了你的洋禮節,快放手。”

松開手,挽住了花君年的胳膊。花琳瑯嘟著嘴唇,撒嬌似的擰了下腰:“我親我的爹地,誰能說什麽?”眼睛瞥到花素見的手,忽然笑容一滯:“二姐,你已不能這樣拉著起良嘍。”

沒等花素見回過味,花君年道:“琳瑯,回家再說。”

“爹地,難道你還沒告訴二姐?”

斂笑,花君年壓低了聲音:“回家……”

可被驕縱過度的年輕女孩幾乎沒有忍耐力,因為她們根本無需忍耐什麽。花琳瑯朝花素見驕傲地揚起下巴,打斷了花君年的話:“二姐,我和起良已經在英格蘭登記結婚,我還懷孕了。”

“住嘴!回家再說!”花君年忍無可忍地提高了聲調。

而顯然,花琳瑯並未察覺到父親的憤怒,反而調皮地朝花君年眨了眨眼,笑意盎然:“我半年前就寫信給爹地,爹地怎麽沒告訴姐姐?”

話音未落,我覺得身邊的人一軟。轉身一看,花素見的身體正軟軟地朝後面栽倒,忙伸手扶住。再看花素見的模樣,雙目緊閉,巴掌大的小臉上血色全無,一片雪白,竟已被活活氣暈了。

氣得我狠狠瞪了對面畏手畏腳不敢伸手的肖起良一眼:“快送她上車!”

幾年獨守空房,苦苦等待的丈夫卻被妹妹撬走,這打擊實在太大。

花素見水米不進,高燒不退。短短三天時間人已經瘦得脫了形,躺在那層白色錦被下面,倒好像連那層錦被的重量都承不住了的樣子,臉深深地陷在枕頭裏,白得沒有半點血色。兩頰旁邊的頭發失去了以前溫潤如墨玉的光澤,幹枯如雜草。

我捧了碗肉粥端到她嘴邊,勸道:“姐姐,你吃一點,那樣的男人要來也沒用,天下好男兒多得是,妹妹我保證給你找個更好的。”

花素見依舊閉著眼,幹裂的嘴唇動也不動一下。

我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勸:“世界大著呢,等你病一好我帶你去加利福尼亞恩西尼塔斯,我教你沖浪。一到夏天沙灘上全是帥哥,比肖起良帥的海了去。”

還是一動不動。

這幾天無論我怎麽勸她都是這個樣子,像個死人。別人也一點辦法沒有,她打定主意要餓死自己。

我不理解,為什麽有的女人會因為男人要死要活,白白浪費大好世界和時光。像肖起良這樣的男人,就算撿回來以後再次出軌的幾率也將近99%,拿來何用?

我也無法感受到花素見對花琳瑯那種無言的憤怒,生我的女人宮娥是白老爺子的小七,同時我和白老爺子的小十九還是好朋友,更別提我和職業狐貍精方怡是死黨,因此我不歧視撬別人男人的女人。一般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單純責怪某一方一點意義都沒有。

所以我不知道怎樣勸花素見是最有效的,但我知道必須讓她吃東西。

以前我也曾絕過食。

一直像公主一樣活著,卻被自己的哥哥強行占有,從幸福的雲端直墜入地獄。那時,我也只想把自己餓死。但有白知秋在,餓死變成了奢望。葡萄糖、維生素、催||情劑、致幻劑、j□j……

白知秋用了無數種手段,讓我感受到了無數種比挨餓更痛苦的感覺,並美名其曰“治療……

任何絕食的人,只要不是生理性厭食,都扛不住白知秋三天“治療”,保證以後再也不敢惦記絕食自盡這件事。但我不能像白知秋對我一樣,用非人的手段對花素見,該怎麽辦才好?

宛自頭疼,大宅的林嬤嬤帶著一個小丫頭走了進來。她在花家服侍幾十年,是半個管家,我不得不給她面子,忙起身同她招呼。

向我詢問了花素見的身體情況,林嬤嬤帶著略微尷尬的神情對床上的花素見道:“不瞞二小姐,我是替老爺傳話的。六小姐有了三個月身子,老爺想盡快幫六小姐辦正事,所以還請二小姐簽了離婚契。老爺說了,二小姐莫要擔心,以後二小姐就是花府的主子,同八位少爺一起做主。”

雖說父母都對孩子有所偏愛,但逼現在的花素見簽離婚契,無異於逼花素見去死,花君年忒偏心了。

剛想開口發言,只聽旁邊的大丫頭喊:“二小姐醒了。”

我心中大喜,扭頭一看,花素見虛弱地睜開了眼,正費力地想撐起身。忙跑到床邊扶住她:“姐,喝點水?”

她緩緩地搖頭,盯著林嬤嬤,嘴唇裏吐出一個字:“拿……來……”

林嬤嬤喜笑顏開,當下著身後的丫頭端著托盤送到了床邊。托盤裏放著一支鋼筆,還有一張契約。契約上寫著“夫妻二人願意離婚,雙方父母亦各不追究。自立此離婚書之後,男婚女嫁,各從其自由,自後彼此永不追究。”一類的字樣,婚書的左下角,“肖起良”三個字龍飛鳳舞。

“二小姐,”林嬤嬤耐心勸道,“快簽吧……”

正說著,花素見突然抓起契約,用力兩下扯爛。然後倒回床上喘成一團,手裏還死死捏著契約殘渣。

這一番形景頓時讓林嬤嬤住了嘴,她面無表情地望了花素見片刻,沖我頜首,帶著人出去了。

花素見最怕的人是花君年,現在連花君年的意思也敢違抗,當真哀莫大於心死,已無所畏懼。

可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死。

我實在忍無可忍,也就是對花素見,換別的姐妹這頹廢,我早一杯冷酒潑過去把她潑醒。

霍地轉過身,端起丫頭手裏的粥,大步就奔到花素見床前。一手將她從床上攬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把粥碗湊到了她嘴邊,大聲罵:“人家都把離婚協議送到你面前了,你就不能長點志氣?要死要活,還妄想求他回來不成?男人沒有了你還是花家二小姐,尊嚴沒有了你一輩子擡起頭。這事我去處理,讓你體面退場。”

大概因為我的語氣太不善,花素見緩緩睜開眼睛看向我,眼淚便如散了線珍珠般從眼角往下滾。

“喝!”我把碗沿往她嘴裏又擠了一下。

她倔強地咬著牙關,還是一口粥也灌不進去。我狠了心,把她往床上一推,碗丟給一旁的丫頭,站起身:“愛喝不喝,命是你自己的,你不要誰也管不著。”

說完套上披肩出了門。

比起副宅的冷冷清清,主宅熱鬧多了。仆人們忙進忙出,大廳裏堆滿了印滿喜字的點心。顯然花素見同不同意離婚並不重要,其他人已經開始預備花琳瑯和肖起良的婚禮。誰會在意婢女的女兒是不是躺在床上等死呢?

還沒走近花君年的書房,就聽見裏面傳來花琳瑯帶著哭腔的抱怨:“如果她不出席,別人都會議論說我搶了姐姐的男人。我一生一次的婚禮不能被她這麽毀了。爹地,花素見必須簽離婚契約,還必須出席我的婚禮。”

一把推開攔路的仆人,我推門進去,插嘴道:“做事太絕,小心因果報應。”

房間裏面,花琳瑯和花君年面對面站在書桌邊。肖起良在不遠處站著,低著頭一語不發。

花琳瑯眉毛一豎:“花執,誰允許你進來的。”

我沒理她,開門見山對花君年道:“爸爸晚上好,姐姐已同意跟姐夫離婚,但是有條件。”

花君年似乎沒聽見,懶洋洋地瞥了我一眼,坐到皮椅上,拿起琥珀煙鬥慢慢點燃。

花琳瑯楞了半晌,追問:“什麽條件?”

“在《民國日報》上登離婚啟事:花素見自民國二十一年與肖起良結婚後,通情達理,溫婉賢淑。然肖起良棄賢妻不顧,另結新歡。花素見為謀自身前途,現與肖起良脫離夫婦關系,從此女嫁男婚,各不相幹。”

“不行。”花琳瑯斬釘截鐵地拒絕。

“哦?”我笑了笑,“那就等著花素見餓死,到那時,街頭巷尾議論的就不只是你搶了姐姐的丈夫,而是你逼死姐姐奪了她的丈夫。另外這還不是唯一的條件,爸爸也必須為二姐做兩件事。”

花琳瑯嘴一跺腳:“傻子,你怎敢……”

“我答應登報。”插話的是肖起良,他搓了搓頭發,低頭悶聲道,“是我對不起素見。”

花素見恨恨地看向他,一跺腳:“不行!”

這時,一直沈默的花君年吸了口煙:“琳瑯,聽你丈夫的話。出去。”

花琳瑯還要說什麽,只見花君年“啪”的敲了下煙鬥。

花琳瑯眸中閃過些許心虛的神情,她還想說什麽,被肖起良連哄帶騙地拉了出去。

直到房間裏安靜下來,花君年才吸著煙鬥再次開口:“你要老夫為素見做什麽?”

我正色道:“第一、您答應二姐的,以後讓她和八位少爺一樣做主子。”

“這個自然,她是老夫女兒,離婚後自然歸老夫照顧。”

“第二、請您去看看二姐,陪她三天。”

他朝我看了一眼:“為什麽?”

“因為她是您女兒,她現在決意求死,她沒母親,您不陪她度過最難熬的日子,還有誰呢?”

“很好,”聽我這麽說他再次擡眼看了看我,“素見是老夫的女兒,老夫自會心疼她。你呢,花執,這陣子你做事低調,是想留在花家的樣子。現在跑來替花素見說話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你是聰明人,為什麽做蠢事?”

“我是花素見的妹妹。”

“妹妹?”他含住煙嘴又吸了幾口,才慢慢說道,“小鬼,想必你生前受了不少罪,才如此留戀我花家的榮華富貴。”

老狐貍,看樣子他已知道我是什麽東西。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看他接下來想演什麽戲。

“想不想一直做我女兒。”他問。

誰稀罕做他的女兒,再過幾個月日軍就會攻占租界,上海也會一片混亂。我必須趕在那之前,找個機會坐船逃到南美去。不過眼下我還不得不對花君年虛與委蛇:“老爺怎麽知曉我的身份。”

“這你別管。只要幫老夫做一件事,以後老夫定然拿你當素見般好好對待。”

“什麽事?”

“對付莫寧可。”

“老爺,你太擡舉我了。我是一個小鬼,上輩子窮死的,沒半點本事,哪堪重用?”

花君年沒做聲,連頭也沒擡。

忽然,毫無預兆的,腦袋掠過陣撕裂般的疼,像有把鋸子在來回拉一樣,疼得我登時就捧著頭跪在了地上。

“沒有慕容先生下的骨血引,老夫哪敢讓你這小鬼呆在花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花君年輕聲一笑,“你既附在花執身上就得受老夫牽制,老夫讓你生便生,死便死。小鬼,花家的飯不是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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