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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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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雪的夫人正處在深度昏迷中,跑到任何一個男人面前對他說:“你還活著的老婆讓你把她的身體燒了。”人家頭一個反應肯定是一巴掌把我扇飛。

帶這句話說起來簡單,辦起來難。若是撂挑子不管,那女鬼又苦苦糾纏。怎麽辦才好呢?我想到牙疼也沒想出答案。

正在煩惱,雪主動給方怡打電話,讓她叫我回店裏上班。易道給我放了假,還給我許多補助。雪可不地道,不光扣了我兩天工資,見我沒住院才三天就催我回店,還說再曠工他就要另外請人了。

氣溫持續走低,連續五天沒有一個晴朗的天氣。又斷斷續續下著凍雨,灰色的天空灰色的街,半死不活的氣候,連帶著人也有氣無力的。下午六點冒著凍雨郁悶地到了VE,一推開門小慧就著急地道:“白霖,客人點了Kopi Luwak,打老板電話沒人接。你看著店,我去老板家裏找他。”

Kopi Luwak,俗名貓屎咖啡,顧名思義就是用麝香貓糞便中未消化的咖啡豆制成的咖啡,世界頂級咖啡之一。近幾年由於人們的追捧,Kopi Luwak的價格不斷攀升。各大咖啡店也應市場需求,紛紛推出了幾十元到上百元不等的Kopi Luwak。其實上,只有蘇門答臘高原海拔1000米以上出產的野生Kopi Luwak才是真正的貓屎咖啡,一年也就產那麽數斤,往往剛上市就被有路子的人一掃而空供私家食用。尋常咖啡店賣的Kopi Luwak不是家養麝香貓被逼著狂吃咖啡豆拉出來的劣品,就是加香料炒出味道的咖啡。

在我經濟還寬裕的時候,曾經發神經地嘗遍了這座城市所有咖啡店賣的Kopi Luwak,發現其他店的Kopi Luwak全是水貨,只有VE咖啡店的還有那麽幾分意思。後來在諸多兼職單位中選擇VE打工,恐怕也和幾年前在他家喝過不錯的咖啡有關。

也不知雪走了什麽門道,能弄到正宗Kopi Luwak,數量不多只有幾袋,被他當寶貝似的收著。因為賣價比別的店貴,一千元一杯,識貨的人又不多,一個月也就能賣出去兩三杯。平常要是有顧客點這種咖啡,雪會親自動手煮,絕不假手於店員。

因為記恨雪對我這個傷員的刻薄,我心念一動拉住小慧:“別去了,我來煮。”

“啊?”小慧一怔。

“要是客人等不了,我們的小費和提成就飛了。”沖小慧眨了一下眼,“想不想嘗嘗Kopi Luwak?”

偷吃而已,小慧心照不宣地笑了。

特意多煮了半壺,一杯給客人,我和小慧各分半杯。剛喝一口小慧就吐了出來,皺眉眉頭道:“什麽玩意,又稠又腥又苦,比中藥渣子還難喝。”

這玩意很多人喝不慣,我笑笑,慢慢地品了一口。只覺得潤滑濃郁,香甜可口,全身上下所有毛細孔都透著那麽一股子滿足。對小慧道:“真好喝,你要嫌苦,以後等我發財了請你喝Black Ivory Coffee ,比Kopi Luwak還好喝。”

“品嘗不來,你自己享受吧。”小慧吐著舌頭漱口去了。

正好,剩下的咖啡都是我的了。開開心心將她的咖啡倒進我的杯子,正要接著品嘗,耳旁兀地響起雪的聲音:“Black Ivory?上市,了嗎?我怎麽不,知道?”

擡頭一看雪站在櫃臺外,金黃色的頭發亂成了一團,嘴唇幹裂。眼神冷得像冰,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眼底青幽幽的一片,浮著兩條青筋似的。身上的黑毛衣皺巴巴的,西裝褲上沾著幾滴泥漿。

掩耳盜鈴地將咖啡杯藏到身後,努力擠出一絲笑:“老板,嘿嘿……”

雪表情嚴肅:“我在問你,白。”

被抓個正著,做賊心虛,我連最怕的人都忘了,急忙答:“報告老板,Black Ivory還沒上市,我喝的Black Ivory是我哥通過特殊渠道弄到的,一般人買不著。”

目光朝下移向咖啡壺:“Kopi Luwak你煮的?”

“是,老板的電話打不通,我怕客人等不及就動手煮了。”

伸出手:“交出來。”

尷尬地將咖啡杯遞到他手上,他低頭嗅了嗅味道:“怎麽煮的?”

“4勺粉,360毫升水,無攪拌,水溫96度,水壓10,時間兩分15秒,冷濕布擦幹。”

“白,你來,上白班。”喝了一口咖啡,他慢悠悠地道。

白天VE的客人多,上白班的意思就是當白天的咖啡師,成為VE正式員工。不過雖然VE咖啡師比易道堂員工的薪水高,但易道老板出手大方,又體恤員工。我不想為了多賺幾百塊錢就讓自己不快活,拒絕道:“老板,我只會煮這一種咖啡,其他什麽都不會。”

他有些心不在焉,靠著櫃臺慢慢品嘗著咖啡:“哦,那麽,白,喝半杯咖啡。你今天工錢,沒有了。”

幸虧沒答應這個斤斤計較的老板,我悄悄沖他翻了個白眼。然後又想起了麻煩事,半天,才提起勇氣試探著問:“老板,您太太最近還好吧?”

他並沒有覺得意外:“很好……”靜靜地盯著店堂,“很快,能醒……天使守護她……很快能醒……執子之手,白頭偕老……我們約的……”

所有的話都磕磕巴巴,只有那句中國諺語說得十分順溜。

說實在的,他的話語和他現在臉上的表情,讓我覺得有些茫然。既不是擔心,不是淡然,也不是希望的表情,卻透著一種完全死心似的滄桑和涼意的表情。而他似乎對自己的反應渾然不覺,深陷在眼眶裏的眸子沈靜得猶如兩汪幽潭。

哀莫大於心死……

不知為何,他讓我想起了這樣一句話。我張了張嘴,實在沒辦法將這陣子遇到的事對他說出口。

又下了一天凍雨,天氣更冷了。是那種濕冷,寒冷的水汽像跗骨之蛆一樣絲絲縷縷往身上鉆。不管穿什麽衣服都無法抵禦,手腳就沒有一刻暖和過。紅鞋女鬼沒再來打擾我,仿佛那天之後她就消失了。我有些擔心她,又暗暗笑自己太敏感,竟然擔心起鬼來了。

晚上去VE,發現鐵將軍鎖門,VE竟然沒開。這可真是稀奇,在這工作這麽久還是第一次遇到到VE不做生意。

在小賣部打電話給雪,沒人接,又拔通了小慧的電話。

“今天白天咖啡店就沒開,老板也沒通知我們。別管了,反正不是我們的責任。”小慧道。

放下電話心中忐忑不安,隱隱預感到雪可能出事了。雖然我跟所有員工一樣不喜歡雪,但也沒辦法放著他不理。可我只知道他住在附近,不知道他的具體住處。正想給小慧再打一個電話,餘光瞥見街道對面站著條人影。

站在一盞昏暗的路燈下,腳下沒有影子。可她的模樣卻被燈光照得很清楚,緋紅的血液糊滿了她秀麗的臉頰,悲傷的眼神。白色的長裙上全是星星點點的血花,腳上的皮鞋鮮紅奪目。身體瘦得跟纖細的柳枝似的,仿佛稍不註意就會被風吹飛。

正猶豫著是過去跟她打招呼還是等她過來找我,卻看到她遠遠對我招了招手,然後轉身往旁邊僵硬地走了兩步,又回頭看著我。

意識到她在示意我跟著她走,只稍稍考慮便跟了上去。墨九告誡我不要再和厲鬼說話,但我無法對女鬼的苦苦糾纏置之不理,因為能感覺到女鬼的無助。大概是自己曾嘗過那種絕望到極點,卻沒有一個人出手相助的滋味,我想幫她。

過了街道一路跟著女鬼走,我不知道她要把我帶到哪裏,她也始終沒有回頭看過我一眼,僵硬地在前面走著。身影飄乎乎的,關節僵硬,就像膠片電影中落寞的僵屍。除了我,周圍的人好像都看不見她,有幾個人甚至穿透她的身體走了過去。而她的身影只是像煙霧一樣散了一下,又重新聚合成一抹人影。

穿過幾個街道,進了一個僻靜的巷子,風一吹,她的背影瞬間不見了。我幾步追上去,眼前卻失去了她的行蹤。

也不過前後腳的時間,她跑哪兒去了……

以索菲亞教堂的穹頂為坐標辨別了一下方向,這條小巷子應該在VE咖啡店後方。巷子裏寂靜無聲,兩旁的圍墻上釘著幾股扭曲的灰蒙蒙電線。周圍的窗戶破破爛爛的,門上糊滿了灰,想必這裏早已沒人住了。

轉回身想出去,一眼看到雪裹著一床厚厚的被子,趿拉著一雙臟兮兮的毛線拖鞋,正站在我旁邊一扇銹跡斑斑的防盜門門口迷迷瞪瞪地看著我。嘴唇蒼白,眼角掛著兩坨眼屎,鼻頭上紅紅的。

我的心臟猛跳了一拍:“雪,你沒事吧?”

他吸了一下鼻子,目光依舊呆滯:“昨晚,發燒。翹班,白,你。”

而不知道為什麽,他一開口,我的心情莫名松弛了些。琢磨著因為他生病,女鬼才帶我來這裏。

“雪,你生病沒開店,也沒通知店裏的員工,我特意來看看你。”我回答。

他似乎楞了楞,半晌竟微微扯出一絲笑,順便又吸了一下鼻子:“哦,放假,工錢不給……”

苛刻的資本家,真是一點不吃虧。出於禮貌我耐住性子問:“有沒有我能幫忙的,需不需要送你上醫院?”

“不用。”搖搖頭,從被子裏伸出手,手上拿著汗津津的二十塊錢,“幫我買,大青葉片,感力克。”

他的氣色實在差得很,我覺得他還是去醫院看看比較好。但我不是他的朋友,他不願意去我也不好勸,只得接過錢到街上給他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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