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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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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 倒春寒退去,春風攜暖來。

小區第一朵迎春花開了。

會考如期而至,陳佳肴順利結束筆試, 膽戰心驚地開始準備體考。

體考安排在五一後,陳佳肴的考點時間在上午。

上午天氣好, 不冷不熱,有利於最好的發揮。

這個消息對於陳佳肴來說算個好消息, 多多少少安撫了她焦躁的內心。

五一當天放假,陳佳肴早上剛醒就看到群裏在討論大學專業意向。

這個事情是丁藍提的, 過了會考, 往後重心就全在高考上了。

這個時候考慮大學專業意向並不早。

陳佳肴翻了下聊天記錄, 隨便看看大家的意向, 這才在裏面發了個表情包。

童颯:醒啦?

童颯:你大學想學什麽啊?

陳佳肴分毫沒猶豫, 直接發過去:法語。

陳穩:法語和英語在讀音上查很多, 據說想學法語就要完全拋棄英語。

陳佳肴自嘲道:那正好,我英語也不怎麽好,好拋棄。

童颯:[豎拇指]

陳佳肴笑笑, 換衣服起床。

五一周延禮也放假,他昨天和同事聚餐, 晚上回來的時候陳佳肴都睡了。

這會兒陳佳肴開門出去, 才發現周延禮居然還沒醒。

怎麽回事?

她從來沒見過周延禮起遲。

站在周延禮房前猶豫徘徊數秒, 陳佳肴擡手敲門。

靜默好一會兒裏面才傳出一聲低沈沙啞的:“有事?”

陳佳肴覺得這聲音不對,想也沒想就推開了門。

又厚又沈的窗簾拉得嚴絲合縫,整個房間不見一絲光亮。唯有她推開門後,走廊一寸光照進來,落在床尾。

這是陳佳肴第一次見到周延禮的房間,整體裝修跟客廳書房差不多, 偏簡歐,色調也基本都是黑白灰,尤其床品,更能彰顯成年男性的獨特品味。

只是這會兒床上顯然不夠整潔規整,灰色棉被團成一團,把裏面的人裹出輪廓,只露了一點發頂和後腦勺。

像樓下那只小灰貓。

陳佳肴心裏莫名其妙塌陷了一處,被眼前這畫面弄得又軟又爛。

她終於見到了別人見不到的周延禮。

哪怕只有一小寸。

“你……”陳佳肴忍著上前的沖動,出聲,“你還好嗎?”

周延禮慢吞吞翻了個身,睜開眼睛。

男人薄薄的眼皮因為惺忪睡意折出一道明顯的痕跡。

僅僅這一個細節便褪去了他平時所有的清冷氣場。

“有事?”他嗓音明顯更啞。

陳佳肴有些擔心,一時間都沒考慮周延禮讓不讓她進。

她大步走進去,為了照顧周延禮的視線都沒開燈,借著走廊照進來的微弱的光,走到床前,單膝跪在地毯上。

這麽一湊近,陳佳肴才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她眼眸垂下,目光落在男人比往日更白幾分的臉上。

“你喝酒了?”

周延禮還裹著被子,也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走廊一小片光落在他臉上,在他密長濃黑的睫尾徘徊。

斂出一隅溫柔。

“嗯。”開口嗓音依然沙啞,“喝了一點。”

陳佳肴皺眉,擡手去探他的額頭。

掌心貼在男人額頭肌膚上,觸感不熱,反倒有一絲溫涼。

周延禮睜眼,倒是沒阻止她的行為,只是說:“我沒事,你自己弄點吃的,我再睡一會兒。”

這會兒還有心管她。

陳佳肴沒應聲,只是問:“你頭疼嗎?要不要吃點藥?要不我給你煮點粥吧?”

周延禮靜靜看了眼前小姑娘幾秒,閉上眼睛喚:“陳佳肴。”

陳佳肴應一聲:“啊?”

周延禮說:“出去。”

陳佳肴:“……”

關上門前,陳佳肴透過門縫瞥見周延禮擡手掀起被子蓋過他的頭頂,把自己包成一團。

不知道為什麽,這種明明再正常不過的行為發生在周延禮身上突然好可愛。

陳佳肴唇角忍俊不禁,轉身去了廚房。

沒過多久,周延禮耳邊再次傳來喚:“周延禮。”

周延禮擰了擰眉,拉下被子,只睜了一只眼睛。

然後看到陳佳肴端著一碗粥,碗上還散著熱氣,她垂著眼睛小心翼翼吹氣,一手還拿著勺子攪拌。

片刻擡眼看他醒了,說:“喝點再睡?”

周延禮不答反問:“幾點了?”

陳佳肴說:“不到十點。”

周延禮問:“作業寫多少了?”

陳佳肴頓了頓,說:“……還沒寫。”

周延禮說:“碗放下,去寫。”

陳佳肴默了幾秒,說兩個字:“我不。”

周延禮聞聲一頓,眼裏沒了惺忪之意,“你說什麽?”

陳佳肴躲開周延禮的視線,低頭不停地攪弄碗裏的勺子,小聲說:“你肯定頭疼,我看不下去。”

周延禮沒說別的,只有一句:“我再說一遍,去看書。”

陳佳肴聽出了周延禮聲音裏的冷意,手裏的碗一瞬間都變得不那麽燙了。

陳佳肴說不上來自己什麽心情,只是覺得……有點委屈。

她不過是想對他好。

房門再次關上,房間再次歸於黑暗。

空氣裏有淡淡的酒味,但更多的是細密綿綢的米香。

周延禮看著床頭的粥,好一會兒才擡起手耙了兩下頭發。

煩躁之意明顯。

恰時床頭的手機震動,周延禮思緒扯回,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接通。

陸尋同樣暗啞的聲音傳來:“老周,怎麽樣?還活著不?”

周延禮聊天興致不高,直接說:“有事說事。”

陸尋不滿道:“沒事啊,這不是我有老婆孩子熱炕頭,你啥都沒有嗎?來慰問一下。”

此時周延禮已經掀開被子坐在床沿邊,一條腿垂著,一條腿曲起盤著,他腰背微微松弛,頭發被耙到腦後,幾根碎發落至額前。

男人面孔居然生出幾分不羈來。

周延禮薄唇吐出一句:“滾。”

陸尋問:“欲/求不滿啊脾氣那麽大?要不給你介紹個對象?我老婆有個表親,法國留學剛回來,學醫的,我見過,比我老婆也就差那麽一點點。”

周延禮一句沒應,擡手把電話掛了。

沒兩分鐘,微信收到消息。

陸尋:行。

陸尋:有本事你就單著。

陸尋:我看等將來小阿肴領著對象回來時你還是不是單身!

周延禮隨手發過去一條:你當初跟你姨一起生活…

陸尋:?

周延禮:算了

周延禮:沒事。

陸尋:???

中午陳佳肴提前從書房出來,見周延禮在客廳坐著也不打招呼,徑直往廚房走。

周延禮聞聲瞥了一眼,只見小姑娘一臉冷相地打開冰箱,拿出三個雞蛋進廚房。

“做什麽?”周延禮出聲問。

陳佳肴停下腳步,扭頭:“做飯。”

周延禮皺眉,“放下。”

陳佳肴說:“我今天事情不多。”

“你要忙的只是今天的嗎?“周延禮問。

陳佳肴捏了捏手裏的雞蛋,沒說話。

最後午飯誰也沒做,是陸尋叫來的私房菜。

吃飯的時候陳佳肴一直埋頭安靜,她不說話,周延禮更不可能說話。

兩個人仿若又回到了一年前,空氣裏全是僵硬和不自在。

飯後陳佳肴要去午休,周延禮倒了杯咖啡喝。

陳佳肴看到忍了又忍才說一句:“你今天就不能不喝嗎?”

周延禮掀眼皮看她一眼。

陳佳肴咬了咬唇,心想愛喝不喝,轉身走了。

陳佳肴前腳剛把門關上,周延禮就把手裏的咖啡放在了桌子上。

咖啡面蕩出波紋,一圈一圈,將人的面孔映成曲面。

一如心頭煩絮。

午後兩個人在書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中途陳佳肴手機響了下,周延禮問她是不是有事,陳佳肴說:“沒有,朋友在聊大學專業意向。”

周延禮隨口問:“會考過去就是高考了,你什麽想法?”

陳佳肴想了想,說:“我想學法語。”

周延禮一頓,放下了手裏的書。

聲響不輕,昭示著主人的怒氣。

陳佳肴抿了抿唇,不敢擡頭。

直到耳邊周延禮說一句:“陳佳肴,《無聲告白》白看了是麽?”

陳佳肴眨了眨眼睛,恍惚想起《無聲告白》的內容。

這是本好書。

主角莉迪亞死於母親對她的過高期許,而母親本身也總是在意她母親對她的期許。

她們都在為別人的喜好活著,從不清楚真正的自己是什麽樣。

陳佳肴一楞,緩緩擡起頭。

周延禮問:“你確定你喜歡法語?”

她當然不喜歡。

她甚至沒有了解過法語。

她只是……覺得他會喜歡。

陳佳肴給不出回答,只見周延禮站起來,居高臨下,眉眼間一片冷色。

男人開口聲音也冷:“陳佳肴,你想什麽我不管,但是做什麽,你最好想清楚。”

體考那天是個好天。

早上吃了飯,周延禮送陳佳肴去學校,路上陳佳肴明顯緊張得不知所措,抱著水杯不停地喝水。

路過一個路口,紅燈停,陳佳肴還要喝水,周延禮頭都沒轉,伸手把杯子搶了過來。

陳佳肴一楞,“怎、怎麽了?”

周延禮又伸手,陳佳肴不解,周延禮偏頭,目光落在她手裏的杯蓋子上。

陳佳肴這才如夢初醒地把蓋子遞給他。

周延禮一邊擰上蓋子一邊說:“再喝就要跑廁所了。”

車子停在校門口前,陳佳肴扭頭問周延禮:“我如果考得不好怎麽辦?”

周延禮雲淡風輕地說:“那就高考加油。”

下車前,陳佳肴又聽到他說:“高考有我。”

真是囂張。

陳佳肴笑笑,邁開腳步往操場跑。

距離考試時間還有一個小時,考生幾乎全部到齊。

陳佳肴跟張小峰一個考點,宗健來湊熱鬧,考完跳遠,陳穩和尤點點也來了

陳佳肴跳遠勉強及格,心放下一小截,看到熟人心情就更輕松了點。

沒看到童颯,她問:“颯姐呢?”

張小峰一頓,擡頭看了眼四周說:“沒見到。”

尤點點說:“說下午來,好像有點不舒服。”

“啊?那會耽誤考試嗎?”陳佳肴問,“她是下午吧?”

“對,應該不會。“尤點點說,“她自己控制著時間呢。”

第二場是跳繩,陳佳肴這項考得還不錯,考完臉上終於露了笑。

尤點點湊上來,“開心了哈?”

陳佳肴點點頭,“開心。”

宗健靠在一旁笑,“八百加油。”

陳佳肴說:“好。”

八百前有一段休息時間,幾個人在操場臺階上休息,遠處不少其他學校的人,尤點點伸著腦袋看哪裏有帥哥。

陳穩兩指一夾尤點點的下巴,將人掰到自己臉前,“帥哥在這。”

尤點點罵:“要點臉吧。”

陳穩翹著唇笑。

臨八百二十分鐘前,陳佳肴和尤點點一起去了趟廁所。

陳佳肴先出來,在門口等了會兒尤點點。

為了方便跑步,陳佳肴今天把頭發紮了起來,她頭發短,勉強紮起來一個又短又小的馬尾,兩側有頭發散下來,劉海再一襯托,整張臉小的只剩下鼻子眼。

低頭時擡手把臉前的碎發勾起來掛到耳朵上,小姑娘側臉輪廓露出來,精致又秀氣。

上午的光偏青白,薄薄一層從頭頂落下,給小姑娘單薄的身體鑲嵌一層光邊。

她無所事事地拿腳踢地上的石頭,一不小心把其中一顆踢得很遠,生怕踢到人,陳佳肴忙不疊擡頭,恰巧與不遠處的人對視。

陳佳肴臉色明顯一變,她本能後退一步,後背貼在冰涼上的墻壁上,整個人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

她唇瓣翕張,艱澀吐出一個字:“蔣……”

不遠處一道呼喚,“蔣老師!這邊!”

陳佳肴貼在墻壁上的掌心一個用力,指甲撓過墻壁,絲絲痛意刺激了她的神經。

她猛地回神,眼神聚焦,看到蔣園路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尤點點出來的時候沒看到陳佳肴,還以為自己太墨跡了,等跑到操場一問才發現陳佳肴沒回來。

她楞了下說:“啊?可是我沒看到她啊。”

話音剛落,宗健起身就跑了。

尤點點有點愧疚地走到陳穩旁邊,她習慣性地拉住陳穩的衣角,獲得一些安全感才不安地說:“我不是故意那麽慢的。”

陳穩握住她的手,擡手摸摸她的腦袋,“沒事,宗健應該能找到。陳佳肴那麽乖,不會亂跑的。”

正如陳穩所言,陳佳肴那麽乖,不會亂跑的。

所以在八百前五分鐘,陳佳肴回來了。

不是宗健找回來的。

宗健跑了一圈沒找到,就差去學校播音室了,結果還沒準備去就看到陳佳肴低著頭從廁所的方向走過來。

尤點點嚇死了,跑過去抓住陳佳肴的手,“阿肴,你去哪裏了呀?”

陳佳肴輕輕“嘶”了一聲,尤點點低頭一看,發現陳佳肴有幾個指甲都裂開了,血都凝固了。

她驚,“這怎麽回事?”

其他人聞聲過來,看到陳佳肴手上的傷口,頓時問:“怎麽回事?你剛剛去哪了?”

陳佳肴垂著眼眸,慢吞吞抽回手,敷衍道:“沒事,不小心弄的。”

宗健皺眉,“你這得是多不小心?”

陳佳肴沒說話。

跑八百的時候陳佳肴去報號,今年的監管師據說都是大學的畢業生,陳佳肴心不在焉走過去,監管師頭也不擡地問:“名字,學校,學號。”

陳佳肴小聲說:“陳佳肴,平中,22。”

話落,只見監管師在紙上記錄的筆一劃,劃出一道尖銳的痕跡。

“阿、阿肴?”

從小喊到大的名字不知何時已經成了不能聽的禁/忌。

陳佳肴聞聲一滯,擡頭,瞳仁緊縮。

“阿肴?你、你改名字啦?”蔣勝今年大四,再過幾個月就畢業了。學校有實習機會,他就來了,“你居然在這上學?你來平城多久了?”

陳佳肴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是不停地後退。

蔣勝知道自己的出現會勾起陳佳肴什麽不好的回憶,他拉住陳佳肴說:“你先考試好不好?先考試。”

陳佳肴垂眸,看著蔣勝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只說了兩個字:“松開。”

哨聲響起,考生起跑。

陳佳肴試圖擺脫腦中的一切繁雜,可是每當想到周圍有蔣園路和蔣聲,她就喘不過氣來。

於是只能拼命加快速度,短短不到一分鐘,陳佳肴已經拉開第二名一大段距離。

尤點點站在外圍吶喊,宗健卻擰著眉說:“不太對勁啊。”

陳穩點頭說:“是不太對勁,她這速度跑下來估計要醫務室。”

一語成讖。

只不過陳佳肴沒有跑完,而是跑著跑著,紮頭發的皮筋不知怎麽斷掉了。

頭發瞬間散開,有發絲勾到她眼睛裏,她下意識瞇了下眼睛,腳下一時不察,整個人跌倒在地。

掌心擦過地面,血痕瞬間出現。

有那麽一瞬間,陳佳肴是懵的。

她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是怎麽摔的。

直到尤點點他們跑過來把她拉起來,陳佳肴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摔了。

“佳肴,你沒事吧?”

“要不申請下午重新跑吧?”

陳佳肴耳旁一陣嗡鳴,她茫然地看著其他還在跑的學生。

“阿肴?”蔣勝也跑了過來。

陳佳肴這才反應過來,她躲開蔣勝的觸碰,也輕輕推開了尤點點他們。

然後瘸著腿腳慢吞吞往前跑。

尤點點看著陳佳肴纖弱的背影忍不住哭,陳穩和宗健則是冷眼看著蔣勝。

蔣勝心情非常不好,扔下一句“看什麽看!”,轉身回到自己位子上。

他目光追著陳佳肴的背影,漸漸的想起幾年前的畫面。

那個時候陳佳肴才十二三歲,她家境不好,大家都知道。

蔣勝也知道。

他很喜歡她,總是偷偷觀察她。

直到他發現叔叔對陳佳肴做出逾越行為。

十六歲的蔣勝已經是個思想成熟的少年,那些行為意味著什麽他比誰都清楚。

因為他見過更過分的。

可是他沒有揭穿。

為什麽?

因為他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兒,比起陳佳肴,他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他比誰都清楚,如果他揭露了這些行為,他便沒有高中上,更沒有地方住。

他從苦日子裏過過,所以他不想再回去。

可是他又見不得陳佳肴受欺負。

於是便只能假裝一次又一次不小心撞破蔣園路的行為。

阿肴,是他救下來的。

這麽想著,蔣勝收回思緒,目光也順著陳佳肴的身影停在了終點。

六分二十二。

陳佳肴聽到蔣勝報出這個數字。

和她第一次跑八百的成績差不多。

甚至更差。

這個成績當初周延禮知道,滿眼全都是失望。

陳佳肴恍惚了一瞬,她喘著氣看周圍的人,眼前卻是自己這幾個月跑了一圈又一圈的身影。

如今,這些努力全都白費了。

陳佳肴被尤點點拉著坐在臺階上,她一滴眼淚沒掉,只是手腳發軟,半分力氣沒有。

天氣明明不熱,她卻滿頭大汗。

遠處蔣勝和陳穩宗健糾纏,尤點點不安地拉著陳佳肴,問:“要不我們先走吧?”

陳佳肴慢半拍地把目光移向蔣勝,蔣勝對上她的目光,大聲喊:“我說了!我可以給你改!阿肴我真得可以!”

陳佳肴眨了眨眼睛,清醒了。

她推開尤點點的手,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蔣勝面前。

宗健和陳穩還擋在兩側,陳佳肴看著蔣勝,靜默好幾秒說:“不用。”

她說:“我不需要。”

“只憑高考,我也可以。”

陳穩和宗健不知道他們之間具體有什麽事,但是陳穩向來不多問,只是和宗健對視一眼,把蔣勝攔下來,然後讓尤點點送陳佳肴出去。

結果校門都沒出,就遇到了陸尋。

陸尋看到陳佳肴狀態不對,心咯噔一下,走了過來,他上上下下看陳佳肴幾眼,“怎麽回事?”

尤點點替陳佳肴抱怨,“她跑八百的時候摔了。”

陸尋眉頭一皺,“嚴重嗎?先別急著回去,去校醫那兒看看。”

校醫就在學校裏,平中設備齊全,校醫務室堪比大學。

今天體考,出意外的不止陳佳肴一個人。

有陸尋在,醫生叮囑實習生先給陳佳肴處理了,處理傷口的全程,陳佳肴一滴眼淚也沒掉。

陸尋還挺意外小姑娘怎麽那麽堅強,扭頭在微信上跟周延禮報備,順便誇讚一波。

周延禮只問了句:現在在哪。

陸尋一頓,扭頭看了眼坐在病床邊緣的小姑娘。

小姑娘低著頭,看著被紗布包住的手指,好一會兒才輕輕擡起頭,看向窗外。

頸間的頭發被掀起,線條清晰的下頜線露出,陸尋看著,竟然看出幾分隱忍的脆弱來。

但也有幾分明顯的堅韌。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小姑娘,放在周延禮那裏,居然被照顧得像個什麽都不懂的掌上明珠。

陸尋隱隱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又沒細察,微信上給周延禮回了“校醫務室”幾個字,一擡頭,看到醫務室門口徘徊一個不太對勁的男人。

看年齡應該是學生家長或者是外校的送考老師。

陸尋走過去,得體笑了下,“您好?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男人匆忙搖頭,眼神躲閃著離開了。

陸尋看著男人的背影,瞇了瞇眼睛,招來醫務室實習生問:“這人在這多久了?”

“哦,他啊,好像是下級學校的老師,我聽他們喊他蔣老師,怎麽了?”

陸尋沈默片刻,搖搖頭說沒事。

陳佳肴坐了好一會兒,感覺手上疼意沒那麽強烈了,才作勢要從床上下去。

結果不知道是不是坐太久,兩腳落地居然有那麽一瞬間腿軟,差點摔了。

她下意識伸手在空中一抓,一股大力扣住了她的手腕,輕而易舉把她拉了起來。

陳佳肴慌亂間嗅到一股熟悉的清冽,她眼眶一熱,反手抓住了這人的手。

被重新按坐在床沿邊,陳佳肴低垂著頭,手卻不願意松開。

周延禮沒強求,只是半蹲下,微微仰頭,“怎麽樣?”

陳佳肴輕擡眼睛,看著周延禮紆尊降貴蹲下仰頭看自己,眼淚一下子就掉了出來。

她喉嚨滾了又滾,才哽咽著說一句:“很疼。”

委屈這道情緒大多時候都很奇怪,無人關懷可以輕而易舉忍下去,一旦有人詢問,便像開了閘的洪水。

周延禮點點頭說:“那下次小心點。”

陳佳肴說:“好。”

周延禮指尖拂去陳佳肴眼角的淚,挑開頭發才看到她額前也有一道傷口,眉眼瞬間暗下去,聲音也沈了好幾分。

“現在回家?”

陳佳肴說好。

周延禮一向懂得分寸,即便陳佳肴有傷,也沒有過分攙扶。

陳佳肴其實傷得也不重,都是皮外傷。

兩個人走到學校門口,周延禮先一步停了下來。

陳佳肴不明所以,跟著停了下來。

她看到周延禮盯著一處方向,擡頭看過去,臉色一僵。

周延禮聲音從頭頂傳來,“你們見過了?”

陳佳肴僵硬著脖子點頭。

周延禮問:“怎麽見的。”

陳佳肴抿著唇瓣,好一會兒才說:“他是我那一場的監管員。”

“所以才會摔?”周延禮聲音微沈。

陳佳肴沒說話。

但是沈默等同於默認。

周圍空氣仿若瞬間冷了幾度,陳佳肴還沒反應過來,就看不遠處的蔣勝發現了他們。

蔣勝臉上一喜,忙不疊走過來,走一半發現陳佳肴身邊的周延禮,腿腳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那一瞬間,蔣勝忽然有一個意識:比起這些人的存在,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也許根本不值一提。

而陳佳肴則是站在原地不動,直到周延禮輕輕拍了拍陳佳肴的後背,“去吧。”

陳佳肴擡頭看向周延禮。

周延禮垂眸,“有什麽事,去說清楚。”

“你過去的事情,讓你今天摔這一下,就夠了。”他說,“再多,我不允許。”

陳佳肴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周延禮輕擡下巴,又說一遍,“去。”

這次重逢以後第一次,陳佳肴主動走向蔣勝。

這個人,是過去的縮影。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走向這些不堪的過去。

每靠近一步,過去發生的事情就清晰一分。

直到陳佳肴站在蔣勝面前,她的手在抖,她看著蔣勝,眼前一會兒是十六歲的少年,一會兒是二十一歲的小男人。

過去一幀一幀重覆,陳佳肴終於問出心中的疑問。

“你當初那樣做,為什麽?”

一個寄人籬下的十六歲少年,一次又一次找盡各種借口救小姑娘於虎口之下。

這需要原因嗎?

不需要。

但是如果這個少年曾目睹過別的更過分的事情卻沒有伸出援助之手呢?

那他的行為目的,是不是有待考量。

小時候的陳佳肴覺得蔣勝是好人,因為有他,她才可以避免更慘的結局。

後來在無數個夜晚她長大,思維更加完善,窺探人心的邏輯也更加縝密。

她掙紮著終於肯推翻最初的認知:眼前這個人,也不是什麽好人。他願意伸手,是因為他自私。因為他和那個男人的念頭是一樣的。

一樣惡心。

蔣勝根本不用回答。

陳佳肴什麽都清楚,她只是想親眼看到蔣勝的表情變化。

她看到了,於是只說一句:“我還是謝謝你。”

“但也只是謝謝你。”

說罷陳佳肴轉身,蔣勝擡手準備攔下陳佳肴,卻被周延禮輕而易舉阻止。

周延禮低聲跟陳佳肴說:“你先去車上。”

陳佳肴點頭走了。

陳佳肴走後,周延禮看著蔣勝。

男人與男生之間的差距一眼就能看出來。

周延禮無需更多動作,只是淡淡瞥了蔣勝一眼,出聲:“想什麽?以為那樣做她就能一輩子在那裏,等你?”

蔣勝臉色一白,“我不……”

周延禮面無表情,打斷他,“你配麽。”

蔣勝說不出話。

周延禮比蔣勝高很多,他只是垂眼,就是俯視的氣場。

“知道為什麽你不配嗎?”

“因為十六歲的陳佳肴,比十六歲的你勇敢。”

十六歲的陳佳肴孑然一身,也敢跟僅剩的血系親戚一刀兩斷。

從此一腳一步都親自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十六歲的你,看到過什麽,敢說麽。”

周延禮一邊說,一邊將蔣勝逼得節節後退。

蔣勝快要崩潰,“我……”

周延禮扭頭,看著一個方向。

蔣勝順著去看,在馬路對面看到了蔣園路。

蔣園路並沒有看到他們,只是蹲在一旁抽煙。

他身姿扭曲,就像當年把一個又一個女孩子逼到角落裏一樣。

蔣勝瞳孔微脹,聽到周延禮問:“最近不是有人在聯系你?”

蔣勝楞,“是、是你?”

周延禮沒有回答,只是說:“這是第二次機會,沒有第三次。”

“要不要說,要怎麽做,你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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