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華庭這般強烈執念，沈玫也無法勸他要寬容大度，說實話，若是她自己遭此厄運，手段必定要比華庭殘忍而偏執百倍。

她只得站到窗前，看著那漸漸自烏雲層中探出頭來的圓月，今日仿佛是十五了，月輪圓得過分，清清淺淺照下來，在面前青年面上透下光影來，同時也照亮他眼底暗流湧動，仿佛暴風雨之前寧靜，即便他現在風平浪靜之態，也難保其下未曾潛藏滔天巨浪。

“你打算如何？”她認真問道。

華庭思索片刻，“盧家與鄭家，將來必定在朝堂之上對我有百害而無一利，若是回京之後尋到了時機，我必將他們斬草除根。”

他說道，“……昨日江蔚霖給我傳信，他已接控了太府寺與江氏，將旁支都趕去了邊遠之地，他也是身世可憐之人，他能做到的，我必定也能做到。”

捏緊拳頭時，他骨節發出咯咯作響之聲，一雙桃花眼之中泛起一層陰霾，“無論是前丞相，亦或是那鄭氏，更或盧皇後，只要他們攔在我身前，便定要做好粉身碎骨之準備。”

他最後幾個字咬得既重又狠，一種無形壓力便自他唇齒之間傳遞出來，讓人聞之生畏。

沈玫卻依舊淡然，她勾唇一笑，“那你用心籌謀便是，若有得用我之時，我必祝你一臂之力。”

她面上神色也是極其冷靜，仿佛在討論明日天氣一般，卻又十足堅毅。

聞言，華庭頓了頓，“我還原以為你會指責我心狠手辣。”

畢竟他在沈玫面前之前素來是溫文爾雅之態，接觸久了，原本性子中有些事物便再隱瞞不住，人人都道天家冷酷無情，他在這點還是沒有跟隨溫柔的母親，繼承了那龍椅之上男人一些這般血脈。

見他面上居然罕見地展現出些忐忑不安來，沈玫不由得勾唇一笑，又有些動容。

看來，面前的男子當真是極在乎她，才會在此事上都要問詢她的感受，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自嘲掩蓋下的小心翼翼，那份謹慎顯得與他方才冷血言辭有些格格不入，卻極其認真。

“華庭，有時報仇，並非是一件錯事。”她思索半晌，對他道，“我生來便少親人命，我生母早逝，父親妾室庶女欺淩於我，我險些喪生，兄長與外人勾連，想要至我於死地，結果現如今他們的下場你也都知曉了，他們俱死於非命。”

沈玫對上他眼眸，啟唇，“可退一百步來講，他們都是貨真價實的親眷，我親自動手促成他們死亡，甚至未感到半分悲傷，華庭，你是否覺得我殘忍？”

華庭當即搖頭，“他們做盡喪盡天良之事，只不過罪有應得罷了，你並未做錯什麽。”

“那便是了。”沈玫擡起頭，看向窗外。

再回頭之時，一陣清風吹過，揚起她綢緞一般秀發，她一只白凈素手壓著微微翻動的外袍，另一手將淩亂在額前的碎發別至耳後，微微垂首之時，那月光便流水一般傾斜在她披散的長發之上，她清麗絕塵，華庭看得有些呆。

沈玫看向那數年來被自身內心深處的正直所束縛的青年。

“我們都並非以德報怨之聖人，我們無法在吃了旁人一記耳光之後，便笑著忍了過去，若有人敢打我一個耳光，我必十倍奉還，此乃我行事宗旨。”

“既然此事為人所故意為之，便並非是意外，而是徹頭徹尾的謀殺。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便是。”沈玫對他勾唇一笑。

華庭怔了怔，隨後對沈玫道一聲，“多謝。”

兩人不再言語，只因隱隱清楚了對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麽，便不必再多講那些空洞的言語。

沈玫說了這一番話，方才湧上的些微困意當即煙消雲散，她此刻飛速思索著，江南提督領命謀殺藍氏之人一事。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在官場大員看來，不過死了幾名漁夫罷了，根本不足掛齒，連聽都無需聽。

但這其中其實牽扯太多，先不論究竟藍氏夫婦究竟是被誰一道命令放到了漲水的湖中，但是這突然調任的江南提督，便足以令她眉頭緊皺。

大梁官職繁雜，冗官之像頻生，因此一片屬地多出幾個官員來說，便並非是大事。

可旁的官職倒是好說，提督卻不同。

沈玫回想著，在原先盧皇後母家被當今皇上打壓著逐漸沒落之後，便一段時間再未設丞相，只由內閣首輔大臣與太傅聯手，引領文官。其餘事物便分布交由六部管理，六部其下是九卿，接著再向下，便是九門提督。

這提督之位，可並非是誰都能坐的。

然而據藍顯所說，那人自汴梁而下，只做了水患之中幾個月，便又收了調任回了京城，這便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他們分明是沖著藍家幾人過來的，居然還大張旗鼓換了提督，當真是膽大無比，同時也手眼通天。

沈玫算了算時間，當時似乎正是華庭出生前幾年時，藍顯比華庭年長兩歲，因此也記得當時場景。

她得以想見，那時皇帝必定在為身死的藍夫人與死去的長子而心不在焉，便縱容了官場混亂，直到華庭戰場之上歸來，才有所好轉。

這便說明，在官場之中，有一人對當時狀況了如指掌。

此人必定是勁敵，但沈玫不知為何，並不認為此人是盧皇後。

她眉頭皺緊，正思索那人真實身份之時，便見身前已空無一人。

原是華庭方才見她兀自想得認真，因此並未打攪她，囑咐幾句讓她早些回房歇息，便走下閣樓。

沈玫這下覺察方才華庭的確與她說過什麽話，彼時她正在思索官員以及幕後主使之間關系，便忽視了。

忽然，她敏銳地聽到窗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聲響。

閣樓全部松木制作，因此輕巧結實，若有人在外面發出什麽聲響，裏面便一清二楚。

她後退半步，剛想要回身跑下樓，眼前一花，便被拽進了一個懷抱之中。

“終於，找到你了。”那是異常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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