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真相水落石出。

華庭的母親與那青年的父親竟然是親生兄妹，而這位名為藍顯的青年，正是華庭貨真價實的表兄，當年藍夫人被皇上接出江南之後，淳樸的藍氏夫婦並未因女兒深受聖寵而自得意滿，以國丈自居，繼續漁樵為生，在江南地區做著最為普通的漁民行當，此時，長子的兒子出生了。

天不假年，江南地區水患猖獗，官府中飽私囊全無作為，貪汙賑災糧款，勒令漁民不準捕魚，卻又不發放賑災糧食，百姓饑荒之中怨聲載道。

於是，在一次迫不得已的河捕之中，藍氏夫婦與其長子遇上山洪爆發，三人全部喪命，藍顯與母親孤兒寡母十幾年，母親也身纏病痛，奄奄一息。

正因如此，藍顯才在被逼無奈之下走上今天這條路子。

或許是藍家人天賦異稟，華庭稱得上是武功蓋世，藍顯輕功也是個中好手，他自打有了那心思，略微學了些，便無師自通起來，由此做開了梁上君子的生計，劫富濟貧，餘下的小錢便拿回家為久病在床的母親治病。

沈玫靜靜聽著他講述藍家過往，最後道，“當年我確實聽聞江南水患，之前蕭澤與沈青鋒再度前去亦是這個原因，我記得當時是上次水患未曾完全治好，不過草草修了幾個堤壩，不過也斷到不了要放任漁民死亡之地步。”

她沈思片刻，忽然問道，“當時那掌管江南水防的官員，是誰？”

並非是她多疑多思，在水患時刻，禁止漁民捕魚其實是極其正確的手段，水位高漲，又難免有不易察覺之洪水，若冒然行動，喪命與否便看天命了。

也正因如此，朝廷在水患之上撥款發糧向來是尤其大方，這由戶部尚書王瑋之前中飽私囊，將兩個兒子養成那般模樣便可見一斑。

可既然不給賑災糧食，要攔漁民，又為何獨獨放了藍氏一家人，這顯然是有些說不通的。

沈玫十分敏銳地從中察覺出些不對來，當下背後就是一寒。

原本她以為，朝中局勢再怎樣不好，只不過重臣之間勾心鬥角，但這只黑手，竟然一路自北向南延伸，不偏不倚地伸向了華庭生母藍夫人的故鄉江南，更碰巧的是，藍氏夫婦連同長子遇害，讓她不能想到蹊蹺之處都有些難。

她下意識擡頭，看向身旁的華庭，他面上神情冷得讓人吃驚。

藍顯也意識到方才相認的堂弟周身氣息有些陰沈起來，他想了想，還是照實說了，“當年江南提督，據說是京城調派下來做地方大員，姓鄭，與江南各地富商官商勾結，四處斂財。”

他頓了頓，“不過他只做了那幾個月，便又回京赴任，自此不見了蹤影，我遍尋不到，只得放棄。”

沈玫聽他說那人姓氏，便有種膽戰心驚之感。

她知曉華庭對朝廷官員親眷知之甚少，日前她在為華庭尋找合適助力之時，是將他們身家都細細看過一遍的，要說是姓鄭，還是由京城下放，在她頭腦之中便只一家了。

斟酌了用詞，沈玫便深吸一口氣對華庭道，“我或許知曉那提督是何來頭。”

“他是誰？”華庭問道。

他語調並未顯得太過陰沈，只是不經意間散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不由讓沈玫暗暗吃驚，藍夫人是他的死穴，外祖一家死得不明不白，明顯被人暗算，華庭怎能簡單便咽下這口氣，他必定是要出手的。

“盧皇後出身前丞相盧家，那盧夫人本名，是姓鄭的，與吏部尚書夫人是多年至交。”

華庭手中傳出陶瓷碎裂之聲，他展開手，猩紅點點，比不上他眼底暗色。

窗外風雨交加，降下一道驚雷後，瓢潑大雨將一切掩蓋。

汴梁京城，宮門悄悄開了一條小縫，便有一人影鉆出，披著鬥篷，在夜色之下潛行，不多時，跳上停在墻角處的馬車，踏了上去，車夫揚鞭，那馬車在黑暗之中奔馳飛快，不多時便不見了蹤影，只餘下積水被沖擊之後留下的幾道渾濁水痕。

馬車停在了一處府邸之前，車中女人探頭看去，不甚明了的“盧府”兩個大字，因有些年久失修，原本刷好的紅漆都剝落下來，顯得有些淒涼之感，明明這裏之前，是整個汴梁之中最為氣派的官員府邸，連最富得流油的戶部都不能及，這裏，便是之前的丞相府。

皇帝以貪贓枉法，結黨營私之名，打壓丞相盧氏，卻又裝作大度，留了他們性命，最後原本輝煌一時的京都盧氏便落得了這般下場。

女人冷笑一聲，下了車，左右立馬有人來迎，他們小心翼翼撐傘，“娘娘，您慢些。”

“母親可歇下了？”盧皇後問道。

“老夫人一直等著娘娘您歸來，正在堂屋中坐著。”下人答道。

盧皇後頷首，一路便進了正堂，掀開珠簾，只見榻上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正坐著，手中捏著一串佛珠，正不停轉動，屋內點了佛香，便有些裊裊的香氣。

她當即便跪下了，“母親……”

老婦人卻再不覆方才平和，她一把將佛珠拍再桌案之上，“不爭氣的東西！”她聲調顯然比這個年紀的老者要高上許多。

“居然讓一個小姑娘逼到如此地步，真是枉費了我對你的教導，居然還賠上外孫，你本不易受孕，當年那藥效果只得用一次，你居然不把握機會，這樣怎樣光榮我鄭家門楣！”她發出與年齡不相符合的冷笑，“早知如此，當初便應讓你早日對皇帝動手，這樣澤兒也可早日登基。”

“如今，一切都白費了！”她聲音嘶啞地指責著，哪還有半分方才慈祥之態。

任誰都都想不到，盧皇後在京城之中以跋扈惡名遠播，人人都道盧丞相當年如日中天權勢太盛，因而造下如此禍端，可所有人皆不能想到，在背後操控著不堪政事的盧丞相與寡斷獨行的盧皇後之人，竟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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