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沈玫坐在天下第一樓內，手中捧著一杯冷茶，她已在此處靜靜坐了一個時辰有餘，連茶都變冷，卻不見她有什麽動作，只是將頭瞥向窗外，靜靜看著人潮湧動，繁華至極，但那熱鬧景象卻與她並無關聯，她眼中看不出悲喜，顯出一種極為冷淡的沈寂。

當夜，在她說了那般話之後，蕭遙沈默良久，最終還是轉身離去。

他心中又何嘗不明白沈玫話中的含義。烏雅與沈玫，江山與自由，自古兩難全，他一向率性灑脫，不羈放縱，卻不想有一日自己也栽在了這上頭，無法脫身。

沈玫沒有留他，因為她清楚自己。即便她對蕭遙有意，也無論如何都不能背叛自己的初衷，她因此而死，便再不能做那損人利己之事，她無法接受蕭遙有另一個女人與他為夫妻，也無法忍受自己要成為旁人眼中的插足者。

她的自尊心告訴她，她不能挽留，便眼睜睜看著他一襲黑衣，融入夜色之中，不多時便不見了身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那些之前他存在過的痕跡，都如同幻影一般，雖然歷歷在目，但卻觸碰不到，連想起時，都會感到苦澀。

也許她這次真的愛得很深，由此也傷得更重。

她甚至想，如果早知有這麽一日，當初在將軍府，她便不應當與那梧桐樹上的青年搭話，亦或是在為他治療之時，做上一星半點的手腳，也好過她現在如履薄冰之態。

她有些恨著蕭遙，違背誓約，將她陷入如此境地，但卻無法真正去憎恨她，他內心，還存著一點僅存的希望。她盼望著，蕭遙能夠選擇她。

其實，並非蕭遙一人兩難，她自己在這泥沼之中也寸步難行。原本她是不在意這大梁如何的，總歸她只要平平安安過自己日子也好，即便不再是將軍府的小姐，不再錦衣玉食，對她來講都無所謂，平淡安樂便是好的，但問題便在於，華庭將來要繼承帝位。

一旦蕭遙與烏雅公主和親之事出了差錯，匈奴大多便會繼續攻打大梁，孱弱士兵如何對抗匈奴鐵騎，即便有蕭遙坐鎮，不過強撐一陣子罷了。皇帝身體自她上次萬壽節來看，雖然外表健壯，卻中氣不足，內地虛透，已是強弩之末，隨時都有駕崩的風險。

蕭澤當時在朝堂上一番動作便能將他氣得臥床不起，她不敢確定若蕭遙真的抗旨，皇帝會不會立馬殯天，接著，這般的爛攤子便全然落到了華庭手上。他身份本就特殊，慌亂之下承繼大統，朝堂必定不穩，內憂外患，還要分出心神面對戰爭，怕是實在有些難為他。

原本她便為逼著華庭去認親一事內疚不已，便做不出再給他添那些麻煩之舉，也正因如此，進退維谷。

正當她思索各種事情利弊之時，華庭走了進來，在她對面坐下，“又出何事了？”

他本是心思敏銳之人，見沈玫一副郁郁寡歡的面孔，便抽了時間來與她說話。自那日沈玫在酒樓之中買醉，他便十分擔憂她現狀，但又不能魯莽冒進，去將軍府看他，畢竟他現如今身份有變，盯著他的各方勢力一多，行動起來便有些束手束腳，只能靜靜等她前來。

“是那烏雅公主又難為與你了？”他繼續問道，眉頭皺在一起，眼中毫不掩飾擔心神情。

沈玫搖頭，頓了頓，握緊手中茶杯，“我見過蕭遙了，那日與烏雅公主見過之後，他便來尋我，對我說了些事。”她回想起那所謂的“一見鐘情”，忍了又忍，終於將眼中那深入骨髓的嘲諷與冷意按了下去。現在細細想來，她竟是有些嫉妒，或許她與蕭遙之間，最初便是錯的。

華庭緊張起來，“他說什麽了？”他停了片刻，又道，“你若是對他說烏雅公主對你動武之事，他或許……便不會與她成婚，畢竟我見穆親王也並不像是貪戀美色那般人，若知曉了她脾氣秉性，必定不肯再留她。”

沈玫聞言冷笑一聲，“他想必一早便知曉了，他看人極準，我當初方在將軍府中休養生息，便被他逮了個正著，如今成就一段孽緣，當真是可笑。烏雅公主刁蠻任性不加收斂，他心中一清二楚，因此我若是執意要告狀，不但沒有半分作用，反而讓自己難堪。”

說罷，她轉向華庭，對他溫柔一笑道，“華庭，多謝你如此為我著想。”

華庭攥著的雙拳放在腿上，驟然收緊了，他看著眼前雖然笑得柔和，卻難掩苦澀的神情，他沈聲道，“他才是最應為你著想之人。”他所指的便是蕭遙。

“他確實也為我考慮過一番。”沈玫將頭向後仰了仰，目力所及之處是精致的雕花窗欞，將軍府中，她的房間陳設最好，布局最精致，但之前蕭遙卻經常不走尋常路，往往身手矯健自那窗子中翻躍而來，半點都沒有親王的樣子，反而如同江湖俠客一般。

可之後，那窗子，怕是要積滿灰塵了。

她緩緩開口，“他要娶烏雅做王妃，若我願意，便做側室，他講，他心中所念之人只我一個。”她說到最後，居然帶著滿腔覆雜之情笑起來，笑中含了淚，她淚眼迷蒙之中看向華庭，“華庭，你信麽。”

面對沈玫猝然的提問，華庭沈思片刻，緩緩搖頭，他左思右想，最終還是道，“當年他對我娘，也是這般說的，說今生今世只她能夠與他夫妻伉儷，但……我娘到頭來卻是那般……”他眉眼低垂下來，陷入過去回憶之中。

沈玫知曉他說的便是皇帝與藍夫人，又想起那樁被隱瞞至今的皇室秘辛，身上登時冷汗涔涔。藍夫人被盧皇後身邊青月姑姑親手勒死，雖未死成，但各種風險一想便知，都說天子無戲言，當今聖上卻並未能夠保全自己心愛的女人。

這也是華庭至今不肯回皇宮中居住的原因，也不肯讓皇帝為他修建府邸，他內心大多還是不願承認的，不願承認自己的父親是這般無情無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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