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傾顏最終還是跪了，沈玫立在瑟瑟秋風之中，背影筆直如一只軍旗，鮮明冷厲，讓人移不開目光。

她就那樣淡漠地看著自己的庶妹在一眾仆從的矚目之下，不斷重覆著跪拜叩首前行的動作，身子僵硬無比，沈玫眼睛好，甚至都能夠看見她因咬著後牙而鼓起的側臉。

對於此時的沈傾顏來說，眾人的目光仿佛銳利的針一般紮進了她的心。

她是何等看重自己的身份，即便低了沈玫一頭，她也仍舊是鎮國將軍的次女，如今讓一群奴才們看了沈玫懲治自己的笑話，若不是這次沈玫出手太狠將她震懾住了，她真想將那群人的眼睛都挖出來才解恨。

況且她不信這麽大的動靜下來，羅氏沒有聽到，齊柔雲不論，她是沈青鋒的生母，見著這情景躲還來不及，可她就是恨自己的母親此時此刻居然不站出來為自己說話。

只得漲紅著臉，三步一叩地到了沈玫面前，她手上全是灰土碎石，膝蓋上的布料也有些磨損，畢竟自沈玫所居的院子到府門口是一段不近的距離。

她擡頭，面前女子的臉龐顯現出一種別樣的冷漠來，只有這時，她才和那位在太子身邊將整個東宮握於掌中的兄長沈青鋒有著五六分的相似，沈將軍寬厚溫和，不知為何生出的三個子女性格都不甚像他。

沈玫臉上並未表現出因讓她在眾人面前丟了臉面而應有的喜悅，喜怒勿讓人知，這是蕭遙曾經教給她的，況且她也從未認為沈傾顏能給她帶來多大的情緒波動。

她淡淡開口，“人貴在自知之明，認清你自己的身份，今日之事就算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我說到做到，過往不咎，之前的事我不會再提，只是如若我再發現你有什麽歪心思，我便再不會留手。”

沈玫上下打量了一遍沈傾顏那種充滿了憤恨與不甘的臉，嘴角勾起嘲諷一笑，“不知你可還記得當初你與郭夫人有來往時面上曾生了些瘡包？”

緩緩走近面露驚懼之色的沈傾顏，她們二人擦身站著，沈玫微微偏頭，在周圍仆從所聽不到的範圍之內說道，“那你應當知曉清楚了，若是我想，你這張臉便不要再想要了，我大可徹底毀了你，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我暫且饒過你，好自為之。”

說罷，她看都不看沈傾顏那張赫然扭曲通紅的臉，拂袖而去。

回到自己屋中，沈玫接著便收拾了些銀票細軟，衣裳首飾，楚楚看著她那仿佛要搬家之勢，好奇地問了一句。

而此時此刻沈玫已然決定在天下第一樓中住著了，直到沈之衍回府之時，她都不會再回將軍府中。

原本沒有了沈之衍的鎮國將軍府便像一個空殼一般，沒有當家主母，兩個妾室都不再露面，沈傾顏一出手還盡是殺意，她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待下去。

其實在走之前，她曾對華庭問過，附近可有宅邸可供她臨時租住一段時日，但卻被他勸住了。

他說若是沈玫孤身一人在外，不知是否還會遭人襲擊，到時他若趕不過去，沈玫遭遇不測更是不好，還不如索性住到天下第一樓來，若不願白住，交些房錢即可，平常也能更安穩些。

沈玫當時略一思索，便答應了。

自她為蕭遙看病之日起，她的私房便源源不斷，更無需多提小庫房中皇上賞賜的那些，她不想欠下華庭的人情，便在這方面多費了些功夫，左不過些銀錢，她還是出得起。

一番收拾過後，沈玫便帶著楚楚坐上了馬車，二人去了天下第一樓。

華庭身上依舊受著傷不能起身，偏偏明誠有事不在樓中，這換藥之事便耽擱下來，雖然天氣已不如夏日炎熱，但華庭背上傷勢太重，若是不能常常換藥，便是對身體覆原有所影響。

樓中的歌伶們身為下屬是不敢近少主身的，便想著等明誠回來再拖上一拖，卻正好在門口遇到了上樓的沈玫。

沈玫順口問道，“華庭的藥可曾換過了？”

歌伶們面面相覷，有一人湊上前對沈玫露出乞求的神色道，“縣主，奴婢們地位卑微，素來是不能到少主屋中的，明先生有事外出，若是您擔心少主的話，權當幫奴婢們一個忙。”

說著，她將手中托盤塞給沈玫，一改方才愁雲慘淡的面容，幾個女子對視一眼，嬉笑著走了下去。

沈玫莫名其妙被交付了任務，也無從推脫，放眼四周並無其他人，便也認命。

她自住到這天下第一樓中才知曉，原來這酒樓之中別有洞天，工匠巧妙運用隔斷之法，將一座酒樓分為內外兩層，三樓之上除了些專門為貴客留下的房間，便是華庭等一幹人的住處，沈玫也從中分得了一間屋子，算是從即日起便正式當起了租客。

她想著華庭傷勢，身為醫者便不在意這些男女大防一說，若是她當真如尋常女子一般，蕭遙今日還未必能夠出征。

將那漠北之人在她腦海之中逛了一圈，他幾日都再未傳信過來，沈玫也只當是山高路遠，即便是鷹飛也要好些時日，便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她推門進去，華庭一副無所事事狀趴在床上，背上覆著一層白布，空氣中藥味濃厚，一旁的香爐冉冉由精致的鏤空獸頭口中冒出些飄渺白煙，這才使藥味消散下去些。

因著姿勢的緣故，他暫且不能回頭，還以為是明誠來了，便道，“明叔，我這藥究竟還要上幾日才好？我不能親手去查這事，總覺得不安心……”

沈玫答道，“至少還要半月，你且好生將養著。”

說罷，迎著華庭驚訝的目光，她坐到了床旁，將一旁的布巾在水中清洗，道，“明先生出去了，我來為你換藥，忍著些痛。”她未提方才他言語之中的事，只是小心翼翼將那白布一點點掀開，又因為鮮血湧出而粘連在一起的皮肉而放緩了手中動作。

華庭看著她，默默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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