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玫正襯著夏夜涼爽，傍晚用完了晚飯便出來納涼。楚楚去內務那邊取給丫頭侍衛們的份例，她便一人慢慢走著，將整個將軍府繞了個大圈，雖然有些腿累腳乏，但也權當作是鍛煉自己身體了，畢竟就算腳不靈便，也不能整日的悶在屋中，便不緊不慢地賞景。

天色漸黑，將軍府正門口燃起兩個燈籠，高懸於房頂，將門口那輛標著東宮紋樣的馬車照得明晰。四匹雪白駿馬被嵌著金紋的烏木包銅棍連在一起，打著響鼻，蹄鐵扣地聲聲作響。

沈玫走到門口便一眼瞧見了，心道難不成蕭澤居然癡心到如此地步，被她嘲諷至此也定要來糾纏一番麽？原來，這鎮國將軍勢力在他眼中居然重要至此，也是對皇位一片執念了。

思及此，她忍不住冷笑。能做出那般下作之事的人，上蒼若是真要他安安穩穩接了將軍兵權，來日皇帝駕崩，他順理成章做了新帝，那還真是上天有意要滅大梁，昏君有滅世之能。

“是太子殿下過來了？”她走上近前，問那兩個門口的侍衛道。

侍衛連忙躬身行禮，“見過大小姐，回大小姐的話，並非是太子殿下，而是少爺回府了。與大小姐您是前後腳，剛下馬車便趕著去見老爺了，想必是有什麽要事在身。”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不過少爺並未讓小的們將馬車帶去馬棚，想必是馬上又要走的。”

沈青鋒？沈玫挑眉。他回來做什麽，要知道，最初她向楚楚問起他，饒是在將軍府中服侍多年的楚楚也講不出什麽太過詳細之處，因著沈青鋒長年居住在東宮，一年到頭回將軍府時也不過是那幾個大節日，次數掰著一只手指頭也數得清，無非是沈玫轉了性子後才頻繁些。

“兄長說了是什麽事要找父親嗎？”她問道。

“小的們也不知，只知道或許是朝堂之上的事。”侍衛答。

沈玫對他們道謝之後便走了回去，心中轉了幾個彎，腳下也轉了方向，並未朝自己院中走去，而是先行去了大廚房，拿食盒盛了一碗綠豆蓮子銀耳羹，便去了沈之衍的院子。

她心中思量深厚。這沈之衍平日裏輕易不回來，一來，還坐著太子車輦，想必事關重大。在潛意識之中，她便總覺得，自己須得去聽一聽，否則這心裏便是有些不安生。蕭澤腦子比之她這位好兄長來，可是真真的不夠看。在與東宮交鋒之中，沈青鋒才是那最大的變數。

於是她對守衛說了進去送湯飲，便一路慢悠悠挪到沈之衍房門前，一個轉腳進了側室。這側室與主屋相連，僅僅用一道薄墻隔著，若是將耳朵貼在墻上，裏面的聲響大抵也是能聽得些許。她屏退了門外侍衛，稱自己先小憩一陣，讓他們不要來打攪，便鎖了房門靠在墻邊。

沈之衍屋中，夏日天黑得晚，已申時三刻，天也亮著淺淡青色，只不過終究是昏暗了些，將相對坐在桌前的二人臉都襯得有幾分陰抑，神色肅穆，四目相對，不知其中深意。

沈青鋒淡淡開口，“父親莫不是要違背聖旨了，父親還請多思量些，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即便父親自己願意以身為義，也請感念些父子之情，莫要連累兒子。”他最後兩句話說得極其涼薄，又並未帶什麽感情，起伏平平，即使言辭恭敬，又哪裏像是個與自己父親說話的樣子。

“畢竟今日早朝，是父親親手接過聖旨恭領聖諭，又怎有違逆之理。”他又道。

沈之衍自然當即便皺了眉，道，“朝堂之上為父不能做出忤逆皇上之事，當時也是情勢所迫無可奈何。”他右手攥成了拳，使左手包了，不停捏著堅硬的指骨，顯然壓力極大，“鋒兒，雖說聖意難違，但皇上此次旨意便是有些不妥了，為父怎能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來？”

說著，便又看向那對自己冷淡至極的獨子，懇切地道，“如若太子殿下在陛下面前諫言，想必陛下或許能夠收回成命。”他滿懷希望，迎面卻是沈青鋒略帶嘲諷的笑容。

在他期盼眼神之中，沈青鋒眼中暗芒一閃而過，再擡起頭時，已是一如往常那般波瀾不驚，“父親莫不是糊塗了，這封詔書便是太子殿下諫言，皇上仔細斟酌思量之後才下了聖旨。父親如此，難不成是將太子與皇上決策一並懷疑了？”

他垂首，左手向下在腰間輕撫劍鞘道，“兒子雖是太子近侍，但也不能妄自尊大。”

這話說得便有些假了。外人想必都不知道，可東宮眾人卻清楚得很，太子生性囂張跋扈，任性妄為，連生母盧皇後都敢頂撞，卻獨獨聽沈青鋒一人的話，有時宮中送來的奏折都能拿給他一人看，說是沈青鋒在背後操控著太子也不為過。此次焚骨埋人，便全部是他的意思。

沈之衍對皇室忠心耿耿，哪裏又能想到他一個庶子膽子能夠大到如此地步，自然也信了，只是沒有辦法，依舊苦惱不已，頭痛非常。

“即使城外瘟疫蔓延，皇上太子大可再派大夫去，又何必將那些人都處死了？病人未得治已是痛苦，再將他們挫骨揚灰，也未免太過殘忍。況且那身無染疾之人，若是全部活埋坑葬，不知百姓要如何議論皇室。”

沈青鋒神色冷了下來，“太醫院大夫沒了大半，再去怕是要死絕了，為了幾個外來民眾，賠上無辜醫者，父親覺得又如何？如今形勢，既無法治病救人，便只有讓他們離開人世，祭祀上天，方能避免汴梁一場浩劫，否則京城淪陷，我大梁怕是就要離滅國不遠了。”

他有理有據，聽得沈之衍竟也覺得有幾分道理，最後只能憤憤握拳砸在桌上。

接著，沈青鋒便站起身，淡然道，“時間在三日後，還望父親早做準備，屆時太子殿下將去監察，不可懈怠。”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玫在側室坐著，身上竟有些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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