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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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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酒入盞,遞往榻邊幔帳挽處,白羅弗身子斜斜倚著,費力地接過杯盞。還未碰唇,卻是掩著虛白的面色輕咳幾聲,才送入一口。

非茉匆匆而來,目中先露驚喜明亮,又頗為焦急道:“閣下重傷未愈,不宜飲…”

“這酒啊,我可一日都不能沒有。”白羅弗輕笑打斷她,目光一瞥,看見她身後隨來的風漣,笑道,“你來得正巧,我本還想托非茉找你來著。”

風漣清瘦的身子震了震,看著她眼下這般模樣,難免心沈:“閣下的身子…”

白羅弗搖搖頭,幽渺的嗓音因虛弱更顯飄忽輕啞:“此番我強行醒轉,支撐不了多長時間。”她呼吸輕窒一下,隨即又咳了起來,好半晌才緩下來,“非茉,你先將人都帶出去,我同阿漣有話要說。”

非茉深深掃向風漣一眼,躬一躬身,帶著殿中侍奴退了出去。

白羅弗眉目間浮上淡淡的一笑:“阿漣,你過來。”風漣靠至榻邊,白羅弗溫柔地握上她的

手,“你很擔心,對嗎?”

“閣下為我抗敵醫病,重傷至此,我安心不得。”

白羅弗垂了眸,語中笑聲不變:“那你可想結束這一切?”

風漣眼睫擡起的瞬間彎出優美的弧度,毫不掩飾瞳心跳躍的細碎明光:“閣下有辦法結束這一切?”

“辦法自然是有,但都在你這兒。”白羅弗探指敲了敲她的腦袋,“知敵方勝,你現在過於被動,不是辦法。”

風漣低目沈思,白羅弗緩聲道:“完夜,璇鏡,琉羽,此三人之名你可聽過?”

風漣擡眸望向她:“璇鏡,琉羽便是昨日襲擊閣下之人?”

“不錯,他們都屬明傅氏八方殺神。”白羅弗道,“重明殺神完夜,月狐殺神璇鏡,夕蛟殺神琉羽,此三人主攻戮,是八方骨幹之力。他們八人當中,只有這三位時常被派出,所以他們的名字才廣為人知。除了他們三人,無人再對八方殺神有任何了解。”

風漣道:“閣下對明傅皇族之事必定比

旁人了解得通透。”

白羅弗笑容加深:“這便是你得天獨厚之處。當年我嫁去夜上弦,雖未待幾年,卻也了解一些。”說到此處她停了一下,輕咳了會兒,才道,“八方中,他們三人主攻戮,還有另外三人主攻謀。我不知他們的名字,只知這三人任滄鸞,玄蜂,鳴蛇之位。”她繼續說道,“最後那兩人,極是神秘,我所知不多,只曾經聽聞夜上弦中的人說,這白澤位,星鶴位殺神主守潛。他們無形無蹤,無身無名,帝國上下,無一人能知其半分。”

風漣專心聽著,長眉向中心一擰:“何為無身無名?”

“這便不得而知了。”白羅弗道,“如若此次八方齊來,那麽他們昨日一計不成,必會再生連計。屆時這二人的身份說不定有機會大白。”

風漣沈默著半垂下眼,好一陣後,目光再度落回到白羅弗身上:“淺流不該是我與明傅皇族的戰場。”

白羅弗一怔,風漣說道:“他們要殺的人是我,現在受傷躺著的卻是閣下,我實在無法保證接下去受傷的又會是誰。”

白羅弗看著她:“你的意思是,你要離

開?”

“是。”

“阿漣,這不是一個好辦法。”白羅弗不急不緩道,“你想引他們走,引去何處?你難道可以保證去了別處便不會牽連旁人?如此只能將戰爭的傷害延續擴大。”

“可…”

“在淺流,有我。”白羅弗微笑淡淡,“你若想結束這一切,根本離不開我的助力。”

她容顏雖是蒼白,卻絲毫掩不去眉宇之間清淡悠遠的氣華。風漣若有所思揚眸而凝,只覺那柔涼的目光帶了無限閑靜侵入心底,再無寸縷憂慌。

“阿漣,我希望我能夠好好保護你。”白羅弗微向後靠了些,眉間隱約掠過一痕輕傷,“我曾經沒能保護好我的孩子,以致心灰如死,多年不釋。我實在不願再墜煉獄一回。”

風漣怔了怔:“閣下的孩子?”

白羅弗笑容流露出疲憊:“我與修奇有過兩個孩子。在生下阿瑾不久之後,我就有了他。但他出生時因為先天靈氣過弱,很快便衰竭而死。我甚至還沒有抱過他一次。”

風漣眼中錯愕漸退,卻說不出一個字。

白羅弗淡淡道:“後來修奇告訴我,我們的孩子還活著,但他不許我見他。盡管我用盡了一切方法,卻始終找不到他。那時我與修奇已然恩斷情絕,分隔兩地,我知道他不會將兒子還給我了。我也知他只是想用這個孩子牽制白羅氏。只因這個孩子,這許多年來我從不曾參與國朝之事,從不與任何氏族牽扯,更從不接受先帝陛下的任何邀約。我費盡心思讓白羅巫族遠離帝國各方紛爭,都是為了保護我的孩子。”

她輕輕一笑,淺透悲涼:“人人都說白羅弗是巫族鬼才,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卻只有我才知道,白羅弗有多麽沒用,連她的兒子是死是活,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只有懷揣著那一點隨時都會消失的希望才能活下去。”

風漣心上滲著一片無形的沈重,默然良久,輕輕道:“他一定還活著。”

白羅弗的目光轉向她,那一點悲中染涼的色彩已經收入底處:“他要活著,你也要活著。”

風漣道:“閣下放心,我不會離開淺流。”

出了宮殿,水意清澈爽涼撲面而來,風漣才覺一絲輕松。

襲綾蹦跳著到她跟前:“白羅閣下可好些了?”

風漣道:“她是強行催靈醒來的,方才耗神過多,又睡過去了,非茉正在照顧。”

襲綾嘆息道:“看來只有盼著主人和寒殿下早些回來了。白羅弗閣下可是整個淺流的主心骨,她這一倒下,淺流該危險了。”

風漣眸微挑,無意似的問:“襲綾姑娘也是夜上弦中人,可對完夜等人多有了解?”

襲綾聽她此問倒也不覺意外,只撇了撇嘴道:“我就是個普通的女侍衛,在宮城裏毫無輕重可言,哪裏會知道那幾位的事情?”

風漣移開目光。

忽有冽風侵襲,淚痕的身影迎面而來,她望著風漣:“麒汐大軍撤回帝城了。”

風漣眸底異芒驟閃:“當真?”

登臨城頭望去,但見城外千裏之處漆潮湧動,數千萬皇軍浩蕩如海一般向遠方覆去,漸漸消失在數重城闕之後。風漣眉頭蹙得緊,淚痕在旁道:“前幾日他們尚駐守在附近,今日如此輕易就撤走,莫非是老狐貍罷休了?”

風漣容色凝重地望著遠處,死鎖了眉心

。許久後長舒出一口氣,眼角掛了幾分倦意:“也許他另有打算,靜觀其變吧。依目前的情況看,他應該暫時不會對淺流再有動作。”

一連過去兩日,果然並無動靜,城中亦是一片安然寧和。

白羅弗每天都會清醒來兩次,可傷勢非但未見好轉,反有趨重之勢。非茉大為焦慮,巫族內部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緊繃著筋骨忙碌,同時更要維持四族的平靜,不讓白羅弗重傷一事外洩,可謂是日夜提著一口氣不放。

風漣思慮之餘,心思幾乎全數牽掛在那尚未歸來的人身上。日等夜盼,兩日便似兩年,叫她度得艱難。唯一一件較好的事便是她的雙腿已經漸漸開始恢覆了知覺,雖然尚需要依靠輪座生活,但起身走上一兩步了已不是問題了。

昏暮漸臨,餘暉傾來,長瀑川流如似白玉染金,垂掛一方。

風漣扶著橋欄一點點撐起身子,待站定了,才邁開腿腳,一寸一寸朝前方挪去。雙腿不時有酸麻疼痛,酥軟無力之感,她咬牙撐住,緩步前行。

又走了一小段,腳上灼熱的刺疼如火在

燒,愈發變得明顯難忍。風漣輕輕吸著氣,硬是再走一段,卻驟覺一道撕骨剜肉的疼痛自腳心竄起,如電般穿過全身。倏地一聲悶哼,身子失了力跌出去。

鼻尖繞來一縷淡香,沒有想象中摔在地上的疼痛,只有溫暖而清冷的香氣一絲一縷沁入心中。

懷中嬌軀猛地輕顫了一下,離瑾撩開她額前的發,柔聲道:“剛恢覆就要好好休息,不許勉強。”

風漣揚起臉龐,落日飛霞燦爛的光芒裏,那雙溫淡若水的眼睛映沈了一痕輕灼火色,帶出鏡般澄明,亦含千般柔情望進她心底深處。風漣伸臂緊摟住他:“你回來了…”

離瑾低眸細細凝她,額頭抵上她的額頭,唇角逸出絲微笑:“嗯,我回來了。”

簡單幾字落在她心底柔軟處,觸起一層輕微的戰栗,她抱他很緊:“你怎麽去了那麽久?”手順著他肩膀滑下,忽然碰到一片淺濕。風漣目光一閃,順著手撫的方向看去,臉色忽變。

衣裳被劃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玄黑袖服下透著一層極暗的濕色,隱溢血腥冰冷之氣。

風漣心底被猛地一揪,飛快傾身過去:

“你受傷了?”

“不是大傷。”他雲淡風輕地道。

風漣掙紮著要逃開他的懷抱,離瑾卻加大力道抱住她:“怎麽了?”

“回去,我給你處理。”風漣仍在堅持掙紮。

離瑾唇角微勾,在她耳朵上吻了一下:“好,這就回去。”

風漣耳根倏地爬起一層隱約的淡紅,這才乖乖趴在他肩頭上,不再胡亂掙動。

夜涼如水,碰上一方燈□□香醺暖,飛快散得絲縷不剩。

火光映盞,紅墨徐徐塗染,風漣收起最後一筆,向紙面濕墨輕輕吹去一口氣,才將一幅完整的圖畫呈在離瑾眼前:“畫得可像?”

離瑾微瞇了眸,雪紙上以紅墨勾描著一只展翼淩空的鳳鳥,翎間斑點如焰燃燒,尾羽紛卷,美麗絕倫中更攜沖天之勢,傲然生姿。

他含笑凝視:“像極了九分。”

風漣皺皺眉,“還有一分差在哪兒?”

離瑾目蘊笑意,輕輕撫著她的長發:“

風姿華美卻過於淩人,傲氣太盛,少了幾分溫軟。”

風漣怔怔看他,離瑾從她掌中接過墨筆,手腕輕動,一彎紅線隨即描染而上,緩慢輕盈輾轉,細致勾撇。線條輕重分明,清雋峻透,深蘊溫容,鳳鳥下方很快便添上了一只赤色纖蝶。蝴蝶明快翩躚於紙上,昂首舒翼,躍姿嬌憨飄然,真叫人一眼便愛憐到心坎裏去。

風漣看著這赤蝶許久回不過神來。

離瑾似笑非笑的目光穿透燈火朦朧落在她的臉上,隨即緩緩化成如水的溫色漫在眸底深處,放下筆桿,以手輕輕支頤看著她:“它其實很可愛,很活潑,像孩子一樣黏人,經常會對我撒嬌。它並不需要太多威嚴和偽裝,只要活出真實的模樣就足夠了。”

風漣深深望著燈火下他光影暈染的雙眸,那微微的溫柔的光芒好像正一點一滴侵入心肺,照出方寸明亮,然後鋪作了一片。她眼睛一酸,錯開了他的目光:“只要你在,它就會一直如此。”

離瑾凝著她,淡淡道:“我會一直在。”

風漣眼中更是一酸,身子不由自主地慢慢往他那處挪了過去。一個力道在她肩頭一拉,人便

被籠進了那個溫柔的臂彎。風漣靜靜偎在他身前,容色安然。燈影溫暖,跳躍在眉間眼底,只覺靜夜深溺,片刻長遠,仿佛延做永恒。

忽有響動由遠及近,宮城各處明火紛燃,沈寂的夜霎那間光亮攢動,躁動不安。

風漣見離瑾眉心一凝,起身出去,好一陣後才回來,眉目卻是沈凝更深,盡量柔著聲音道:“我去去就回,你早點歇息。”

風漣隱覺不妙,沈了眼神問:“怎麽了?”見他無言,她又道,“你不說,我跟你一起去。”

燈色映著她堅冷的容顏,仿佛火焰也融不去那一抹定然痕跡。離瑾看了她一會兒,終是輕舒了眉,淡笑中深凝依舊:“那你便跟來吧。”

主宮大殿之中,人影顫顫巍巍伏了一地,無人敢出半點聲音。玉碗驟然被摔落在地,驚起尖銳碎響,震得每個人都是一抖,紛紛把身子伏得更低。

“這是怎麽回事!?”狂怒之下的非茉打翻了所有藥盞,接二連三的破碎聲令眾人顫得愈發厲害,幾個女子甚至害怕得低低抽泣起來。

榻上絲褥染了血色斑斑,白羅弗尚未清

醒,臉色卻竟是時而泛青,時而透紫,玉額隱凸血筋,面部及頸下的肌膚皆滲著紅熱。她的喘息一點點加劇,胸口起伏得厲害。非茉見狀,心底有如針挑血肉,冷痛連連,寒麗的眸中冽色鋒銳:“暮時是誰送藥來的?”

業魂根,觴石花,閻羽草三者都是生長於西境兇澤深處的奇珍靈物,功效之奇,可修補神魂,逆血覆心,皆是療體內大傷的聖藥。三者融一,更是珍絕。白羅弗是因靈氣透支耗竭、魂魄血脈再受重創而導致的傷病,依理說,這三樣藥石能與她進行最完美的契合,徹除傷損。卻不料…

藥湯煉成後需一個時辰晾制融合的時間,以達到最好的效果。巫醫煉藥時,非茉全程在旁,而當煉成之後她又帶著所有巫醫前去主殿照看白羅弗,其間煉藥的殿室中明暗皆有重兵看守,故藥品本身與白羅氏一眾巫醫不會有問題。唯一的可能,只有在藥盞送來的途中被動了手腳。

聽非茉這麽一問,後排跪伏著的三四名侍女臉色瞬間變成慘白的一片。她們心知再耽誤不得,只得硬著心起身,跪在了非茉身前,其中一人擡起頭道:“是奴等將藥盞送來的…但,但奴絕沒有動過盞中之物半分!請大人明察!”

非茉冷冷看著面前四人,道:“在你們來的途中,可有發生什麽異樣?”

四人相視一眼,仍是那人回道:“稟大人,並無異樣。”

非茉眸心更深,鐵青著臉將目光轉到一旁,唇間冷冰冰吐出幾個字來:“帶出去,處死。”

“非茉大人!”

四人面容煞白,慘呼出聲,哭喊著不斷傾身磕頭求饒。後方已有兩名護衛上前來,拖起那四個嘶喊不停的女子往外走去。

“非茉,等一等。”淡聲直入大殿,宛如清瀾覆過灼流,殿中躁動逐漸靜了下來。

非茉微吸著氣,斂壓下心間煩燥:“瑾公子有何吩咐?”

低伏著身子的眾人此刻都不由紛紛擡眸看向來人,目光或是震駭,或是精深。白羅氏雖為離瑾母族,但他常居在帝城,少臨淺流,巫族中也少有人見過他。

“未查明真相,還是莫要濫殺。”離瑾行至榻前,見到白羅弗的模樣時,那修長雙眉狠狠地一蹙,淡目漠然透冷,隱有薄冽。

非茉沈聲道:“寧肯錯殺,也絕不能放

過一個。”

離瑾淡淡看她:“你可確定藥盞送來前那一個時辰裏,並未有人靠近過藥室?”

非茉收緊了眉心,道:“藥室裏外都有巫族秘衛把守,事發後我第一時間詢過了他們,當時確實並無動靜,無人入過藥室。”

“看守之人現在何處?”

“尚在藥室。”非茉看向方才聽命進殿的其中一名護衛,“你去喚他們來。”

那護衛應聲退下,很快便領著當時看守藥室的秘衛回來,首領進殿,其餘人皆候在外邊。

離瑾淡淡道:“你如實說,自非茉大人帶人離開後,直到宮中侍女來取藥盞之前的那段時間裏,確實不曾有任何人或異動?”

秘衛首領躬了身子:“屬下肯定,在那段時間中確實不曾有過任何異動。”他微微停頓了片刻,隨即看向一旁的非茉,“只有非茉大人中途返來過一次,說要對藥物進行調整。卻也只待了片刻時間,很快離開了。”

殿中凝靜得一絲風聲也聽不見,眾多目光皆聚向非茉。

非茉只覺呼吸驟然一窒,極是愕然,片

刻之後驚喝出聲:“胡言亂語!我離開後根本從未回過藥室,族中巫醫皆能作證!”

離瑾眸底有絲異色閃過,那秘衛首領有瞬刻驚愕,回想過後又道:“屬下記得分明,大人帶著幾位巫醫大人離開後,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確實又回來了。且大人手中持有星淵令證明身份,不會有錯。”

非茉渾身猛烈一震!

星淵令——淺流皇族僅存五枚的神聖勳令,乃是城主用來表彰大功之臣的無上榮譽勳令,象征僅次城主的權力。因真令的質材早已消絕,故以靈術也無法仿冒,若是假造一看便知。

至今為止,這五枚星淵令其一在非茉手裏,有三枚賜予了淺流三族的首長,最後一枚則在索禦氏皇子傾寒的身上。

離瑾看向非茉:“你那一枚可還在身上?”

非茉聞言,飛快伸手探入胸襟深處,眼中這才微有了一絲安定。還未等她開口,便聽一個淡弱的嗓音從床上響來:“我相信不是你。”

眾人大驚之下喜色盈面,見白羅弗費力地掀開帳簾,眉宇間絕美的神采黯然許多,氣色虛白

,無半分血色。

非茉大慟,腳步一顫,卻怎麽都邁不出去。離瑾已俯身至榻上,抱起白羅弗虛軟的身子,讓她靠在自己肩上省些氣力。白羅弗望著他一笑,道:“阿瑾,你也相信非茉是不是?”

離瑾淡淡笑道:“自然相信。”

碰咚一聲悶響,非茉已跪了下去,目蘊水霧清淺,深深凝視著白羅弗:“是屬下未能護閣下周全,一時疏忽才致使閣下病勢加重。屬下該死!”

白羅弗蒼白的唇掀起微笑:“用不著說這些。”

燈火透過琉璃,映流上她褪盡血潤的唇,映得那抹微淡笑意更輕得似鴻羽飄然,穿過殿門雕格,落進風漣幽透的眼底。

她靜靜待在殿外觀望,見此情形心頭也是一舒。餘光及處,忽見一個修長的人影疾步往主殿而來。

白羅弗又是一陣劇烈嗆咳,緩和後,她艱難維持著心口一絲生息:“我飲藥出事時,三位族長都在何處?”

“這幾日各族大人都在各自的宮域中。因要嚴密封鎖閣下重傷的消息,所以巫族宮城的防守

要比平時更為嚴密,這幾日確定都不曾有外族進入。只有…”非茉停住話語。

白羅弗蹙一蹙眉,尚未來得及發問便聽得殿外傳來異響。

“寒殿下,您不能…”

“讓開!”滿是怒意和焦慮的聲音落下,殿門隨之被大力打開,傾寒大步而入。

男子向來幽然從容的眉目此刻倦意深濃,容色稍顯蒼白黯然,看上去頗為疲憊。當他陰冷的目光掃到白羅弗時,眼眸幽暗處竟突然綻出一層奪目的明光。

“白羅閣下…您沒事了?”他蒼白的唇顫了顫,神色似是喜愉,似是安心。

白羅弗剛想應話,胸中氣息卻又是一陣收湧,逼得她喉間腥甜,極是難受。傾寒一怔,臉色隨即沈下,剛上前一步卻被非茉猛地攔下。

“寒殿下,屬下尚有一問,還請殿下如實相告。”

傾寒眉頭一皺:“什麽事?”

非茉道:“今日暮時,殿下身在何處?”

傾寒默然片刻,方道:“暮時我與瑾公

子從兇澤取藥回來,將東西送來後我就離開宮城了。”

非茉細眸瞇起:“當真?”

傾寒眼底浮出幽冷光澤:“非茉,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非茉揚眉掃過大殿眾人,半晌,目光才再度落回到傾寒身上:“今日暮時,有人持星淵令幻化成我的模樣進入藥室,對閣下服用的藥物動了手腳,致閣下一度傷重瀕危。經過數番查證,最終將這幕後之人的身份暫定於持有星淵令的五人之一。”她刻意忽視了傾寒變得僵硬的神情,“三位族長皆有實據證明他們今日都不曾出入宮城,也就是說今日唯一一個進來過的外族之人,便是傾寒殿下。”

傾寒神色微冷:“你想說是我在暗中加害閣下?”

“確切來說,你我都值得懷疑。”非茉平靜地道,“眼下我便有個法子,自能辨出真相。”

“你有什麽辦法?”

非茉道:“為閣下煉制的藥品中所含有的兇澤奇植觴石花正是關鍵。觴石花溶煉之後,會生出巨量的深沼濁氣。這種濁氣一旦覆上物體便永難消除,遇濕會呈出濃綠色。殿下可懂我的意思?”

傾寒修長的指微微攥起,心中一道弦緊繃凝住,終是閉了閉目,從腰間取出一枚晶瑩透亮的海藍色王令。

非茉亦從懷中取出一模一樣的一枚。

瑩藍通透,光澤如星,流轉間璀璨生輝,仿佛聚了漫天星辰的亮芒,蜿蜒的流紋宛如蛟龍游海,栩栩如生,似靜似動。

非茉嘴唇默動,靈咒已出,半空中凝浮起一只透明圓缸,映著燈火一晃,漾出水色波紋。

“寒殿下。”非茉不輕不重地喚他。

傾寒心中一嘆,手起,袖揚,撲通一下輕響,王令已沈入缸底。非茉看他一眼,隨後將王令拋出。兩點晶亮的深藍微光安靜地沈在水波深處,再未起過波瀾。一如殿中靜寂,不聞聲息,眾人皆屏息凝神,擡頭看向透明缸底那兩枚精巧的令牌。

風漣細了目光,手不由得抓上雕格,聚精會神地凝視殿中。

良久沈默中聽不見一絲呼吸聲,只見到缸中水紋隱約發起動蕩,一圈又一圈加劇。一痕深濃微暗的綠色如煙縷飄上,彌散著吞沒了缸中透明的水色。

殿中依然沒有一點聲音,眾人面上卻神

色各異——有駭然,有安心,亦有責怒。

非茉怔怔看著水缸看了好一會兒,雙目中波光粼粼,深浪翻湧。倏地,她轉過身,眉睫下尖銳清冽的光芒幾乎要洞穿傾寒的身體:“當真是你…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一缸水中,傾寒那一枚星淵令已被濃綠滲透,在水光波動間流散著詭譎的色澤。

傾寒緊抿著唇,身子漸漸變得僵硬,仿佛聽不見非茉說話一般,只靜靜地站在原地。

非茉逼身上前,目光如要盯透他星華流璨的眼睛:“莫非寒殿下想說這星淵令先前被人偷搶了去,方才找回來?”

傾寒倏然擡眼看向她,微微發白的唇角不見起伏:“確實如此。”

“哦?”非茉不怒反笑,“既然如今東西找回來了,想必寒殿下也知道了是何人所為。殿下可能告訴大家,那人究竟是誰?”

離瑾聞言微微皺眉,目中深邃,探不著底。

傾寒僵立在地,臉色有一瞬凝滯,只抿著唇不語。

非茉眼神厲銳:“殿下不說,難道有意

包庇?”

“我不能說。”他冷冷硬硬道。

“為何不能?”非茉步步緊逼。

“阿寒。”白羅弗喚著他的名字。

傾寒猛地一怔,目光中寒沈盡褪,愕然看著白羅弗。她有些疲憊,眼裏神情辨不清是冰冷還是失望,只像一道薄利的尖刃,在他心底刺起鮮血淋漓。

他問:”閣下不信我?”

白羅弗心間一時錯綜覆雜,忘了答話。傾寒臉上陡然透出一層青白,只聽耳邊傳來非茉恨恨而紮人的聲音:“這多年來閣下是如何待你的,你再清楚不過,閣下於你的恩惠早已不僅是救命大恩!似你這等不知恩義,唯利是圖之人,實在該死!”

她的指責、眾人的紛議都仿若風煙飄失,傾寒只定定凝視著白羅弗幽靜淡漠的雙瞳:“傾寒從未想過傷害閣下分毫,閣下可信?”

白羅弗靜靜看著他,薄唇輕掀,想說什麽終究沒說出來。

一時間,傾寒什麽聲音也聽不見,所有人都消失在了視野中。只看得見那柔弱蒼白的女子安靜地倚靠榻上,神情疏漠得一如深池沈雪,不曾有半

分動容。

寒意,鋪滿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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