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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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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攤開的瞬間已將赤炎鐮持握於手,遂即用力推了亦藍一把,將她安全送至地面,飛身以電般的速度往北宮塔的方向去。

越是靠近塔頂的第七層,那陣威壓感也越是強烈,在上方俯瞰了一番,她清楚地看見塔宮周圍集滿了城主殿的皇軍,軍隊將整座宮塔層層包圍得水洩不通。在這許多人的身影中,卻唯獨沒見到歐木南。

風漣皺起眉頭,落在了宮塔的層層包圍之外,在場諸軍都知曉她的身份,無一人敢攔她。北宮塔門前,歐木遙見那片紅衣愈行愈近,即刻擋住了她:“此處危險,公主請盡快離開。”

“發生了什麽事?”她止住步子,問道。

“不過是上回同公主說過的那只妖獸,今早不知何故突然發起狂來,傷了多名看守的兵侍。現在父親正親自前往鎮壓,公主稍安勿躁。”

“我還真想看看到底什麽樣的畜生能有這麽大的本事。”風漣目光尖銳如箭一般射向他,“

二殿下是把我當傻子了?”

歐木遙面不改色:“歐木一族絕不敢對公主有任何欺瞞。只是此妖實屬罕見,待將它馴服後,我族定會給公主一個完整的答覆。”

“既然如此,不如就讓我上去助城主大人一臂之力好了。”

他依然像堵墻似的擋在她面前:“公主千金之體若有分毫損傷,歐木全族上下萬死也難辭其咎,還望公主莫要再繼續為難。”

風漣怒從心起,眼中,燒起一片明烈的顏色。

歐木遙神色淡淡,在面前女子似箭如焰的註視下仍無半分波動。

她斂了怒意,眼底卻浮起一層寒冰,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若再攔著,我就殺了君長顏。”

話音落下,天際旭日徹底躍出了地平線的雲海,漫天遍地的光霞燦爛,萬丈璀璨流淌在青衣男子的面龐上,清晰無比地映出他眼中泛起的一絲漣漪,漸漸地,那絲漣漪波動得愈發厲害,一片平淡死水已然洶湧成瀚海波濤,翻騰如狂。

那張素來毫無情緒的面容此時竟是說不出的驚震,看著她的眼神,就像一個常年被鎖困在黑暗中的囚徒突然之間捕捉到一絲光明時的恍惚,又好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行屍走肉在一瞬之間終於回了魂的清醒,令風漣不禁有一瞬怔然。

“你是說…長顏還活著?”

他的聲音抖得厲害。

風漣欲言又止,只覺得看著這雙眼睛時,所有湧到嘴邊的話全都凝滯住了,吐不出一個字來。

歐木遙顧不得其他,伸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白得像張紙:“她沒死?!你告訴我,她在哪兒…”

風漣皺皺眉:“她活得好好的,誰同你說她死了?”

他聞言猛地一震,手更攥緊了些,似乎全然沒有發覺她擰起的雙眉:“她活得很好…那她為什麽都沒來找過我?”

風漣不知該怎麽回答他。本以為他和君長顏只是相識,卻不想此事似乎比料想中的更為覆雜。想到初見時,他手持玉笛的失魂落魄,以及打探玉

笛來歷時君長顏的驚惶不定,隱隱也察覺到了什麽,擡眼凝著他:“你當真不知她活著?”

“我…不知。”

風漣眼角掠過一抹冷諷的意味:“梵天有誰不知麒柃闕天的君姑娘,身為麒柃少城主,你竟還不曾聽過她的名字?”

歐木遙楞了楞,握著她雙肩的手漸漸失了力,垂了下去:“闕天棧…”

風漣更疑,正要再問什麽,卻見他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什麽闕天,什麽君姑娘…我只道長顏死了,只想守著她的魂,哪兒也不去…”他輕顫著手取下腰間的青玉笛,“我,我曾造過兩支一模一樣的。我們說好了,見笛如見本人。她死後,我只守著這支笛子…”

她頓時明白過來,原來這少城主為祭伊人足不出戶,早已與外世隔絕。

“你可親眼見她死了?”

他眸光淒愴:“父親說,她在離開的那一晚已為城中怨靈所害,灰飛煙滅了。我不信,帶人找了她許久,可始終尋不到一點蹤跡,才以為她是真的消失了…”

風漣眉一擰,面色陰沈。

這歐木遙過於心傷,不問外事也就罷了。歐木南身為麒柃城主,城中大事小事都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在闕天棧聲名鵲起的時候,他不可能不知君長顏未死。如此說來,他刻意對歐木遙隱瞞此事,竟情願看著自己的兒子終日不人不鬼地消沈下去,也不願給他一絲希望。

還有…君長顏以闕天棧掌事的身份聞名於麒柃時,並未隱藏自己的姓名,顯然也有些許希望歐木遙能夠來找她,可前些日子試探她時,她卻死活把自己跟他撇得一幹二凈又是為何…

她是越想越不明白了。

歐木遙仍是一臉滯態,似還沒回過神來,忽聽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阿遙。”

風漣眼眸凜然,看著歐木南從宮塔中走出,問道:“歐木大人可是已經制服了那頭畜生?”

歐木南的目光掃到她時不易察覺地沈了一沈,隨即笑道:“有勞公主掛心。”

“父親…”歐木遙已慢慢穩住了情緒,見父親到來,立馬想要開口詢問,卻見風漣飛快瞪了他一眼,他這才止住了話。

歐木南察覺有異,疑道:“何事?”

風漣冷笑道:“想必二殿下是為了方才我多加刁難一事,要向城主大人告我一狀。不過是一時心急,二殿下又何須如此計較?”

歐木遙低眸不語。

歐木南了然笑道:“阿遙這家夥有時實在過於一根筋,若有什麽沖撞了公主的地方,還請公主多諒解些。”

“無礙,只是聽二殿下說那宮塔第七層中的妖獸稀罕難見,倒讓我有些好奇,不知是否有幸一瞧?”她問道。

歐木南一嘆:“若在之前,自然能讓公主陛下一睹真容。現下實是…不巧,那畜生已被臣下親手斬殺。”

風漣眉一挑:“殺了?”

“既是只不聽話的畜生,留著也是徒增禍患。”他道。

“那麽說現在第七層中正空著。”

“不錯。”

“既然如此,我想上去看看。”

歐木南沈默了會兒,道:“公主請便。



宮塔第七層中的空氣異常寒冷,四周的青色石壁上長著許多妖獸的頭顱,各個面目猙獰,十分可怖,股股血水從它們大張的口中瀉出,遍地的血水匯聚到巨宮中心的一處呈半圓形塌陷下去的深淵裏。

半空中,一道道巨索交錯纏繞,其上人影晃蕩。那是幾千幾百具焦黑的屍體,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各個面呈驚恐極狀,絳紅的血液便從他們的五官之中流淌下來,隨著妖獸吐出的血水註入深淵底處。

見此景,風漣頓時生出一股作嘔之感,歐木南從容不迫地領著她向中央漆黑的深淵走去,邊說道:“此處噬生靈血肉,凡是被囚禁在這裏的生命,他們的骨血都會一點一點被墻上的兇獸啃噬殆盡,最終化為血水匯入這中央的戮池。”

風漣踩著石階慢慢走過去,在深淵邊緣站出了腳,垂眼往下看去。血水已經快要積滿深淵,地面四周的血流仍然不停往池中匯去,但那池中的血水卻無任何繼續上漲的跡象,一直保持在一個平面上

不漲不降 。

她皺眉看向歐木南。

歐木南指著戮池深處懸浮著的一座水晶囚籠道:“公主瞧見那籠子沒有?那裏面,關了一個人,正是她在不斷吸收這些生靈的血肉為自身所用,這才使得血水無法積滿戮池。”

風漣瞇起眼睛,往血淵深處看去,看見一抹模糊的身影就漂浮在那籠中央。池血實在過於渾濁,她再仔細去看,也只能看見一抹若隱若現的銀色。

心口,驟然狠狠一痛。

歐木遙沈著臉,在她身後一語不發。

“公主可知為何要讓此人吸食各種生靈的骨血?”

歐木南平靜說道,“這些生靈的骨肉都是在它們死後才腐爛融化成了血水,是世間最骯臟陰穢之物,蓄滿了死亡的汙濁之氣。公主試想,如果將它們都灌入到一具肉軀中加以修煉,又會發生什麽事?”

風漣渾身僵直冰冷,作不出任何反應,腹中隱有什麽在絞動翻騰,令她難以忍受。

“父親!”歐木遙忙喚了一聲。

歐木南置若罔聞:“若成功了,她將真正掌控亡魂之力,自由逆轉陰陽,改變生死,令亡者覆生皆不在話下。”

風漣語如擲冰:“失敗了又如何?”

他緩緩地道:“又能如何,不過是廢了一個試驗品,只是又得等上許久才能找到下一個了。”

風漣定定看著他,就連指甲生生刺進肉裏都未發覺:“你沒機會等到那時候了。”

一陣令人窒息的死寂。

歐木南終於慢慢轉過了臉,對上那雙泛起血紅而凜冽的殺意的眼睛,看著她再也無法按耐心中瘋狂怒意的模樣,他只是微微一笑,神情全無一絲緊凝,倒像是一名慈藹的長輩看著自己的兒女一般:“公主怎麽說糊塗話了,此事若成,於公主也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難道公主沒有所思念的已亡故的親人?難道公主竟不想讓他們重新回到你的身邊,與你團聚?”

殺氣未褪,眼底卻隱約浮上一層霧氣。

怎麽會沒有?

她不知多少次夢見紅線和風姍,不知多少次在撕心裂肺的悲慟中醒轉過來,每次醒來時,她都想,如果能安安靜靜地死在夢裏多好。

夢境中縱使有痛,卻也遠不及清醒時的萬分之一。

歐木南的目光落在後方的歐木遙身上:“阿遙的母親,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你知道當我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黑夜裏卻什麽也做不了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在我曾經最落魄狼狽的時候,是她對我伸出了手,讓我有了一個家,沒有了她,我根本什麽都不是…”

歐木遙楞怔。

風漣深吸了一口冷氣:“你想讓她活過來?”

“不錯…這麽多年來,我不放過任何的機會,不知找了多少人的肉軀來實驗。可普通人或修靈者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這般龐大的亡魂之氣,更別說融匯。在數不清多少次的希望和失望的顛覆中,我終於還是想放棄了,但是就在您來到麒柃的那一天…”

風漣瞳孔一緊。

歐木南看著她:“那時我忽然想,人的身軀不行,或許只是因為人體天生無法與亡魂相融,而眷使不同於人。他們體內蘊藏的力量奇妙至極且無窮無盡,他們的身體也是所有靈力最好的容器。於是,我便抱著這個想法試了試,果不其然,”他的眼裏隱隱溢出一股激烈和狂熱,“眷使的軀體不但能吸納亡魂之力,甚至能夠與這股力量完美相融並自由掌控。再有一段時間,我便能見到她了!”

歐木遙怔怔看著自己的父親,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風漣輕顫,胸口中幾乎是震蕩著滔天的殺意。

“你將當年只是孩子的君長顏驅逐流亡,任她自生自滅,又讓無辜之人因你慘死,簡直是瘋子。”

他忽然冷冷一笑:“如果不是淚痕大人的出現,我正打算下一個就找她來做這個倒黴鬼。若非那丫頭這一切又怎會發生?”

風漣大怒,卻聽歐木遙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父親…她說的可是真的?”

她回頭,見他臉色慘白:“父親當初不是說,是長顏自己因為愧疚所以才離開的…”

“愧疚?那災星害死了你母親後竟還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待在家裏,她會愧疚?!”

歐木南突然暴怒地打斷了他的話,“我著實後悔當初沒有殺了她!”

歐木遙身子一晃,面色大慟。

風漣目色冷戾,舉起長鐮直對著歐木南:“你找死。”

歐木南漸漸收了一身的怒氣,看著面前一截泛著寒光的鐮刃,語聲溫和:“公主以為,我會如此愚蠢地自投羅網?”

風漣一怔。

歐木南衣袖一揮,一層淺綠色的巨屏陡然在四周升起,將整個空間籠罩在內,令人無處可逃。地面猛然一陣搖晃,血水中的那座籠子突然向下墜去,消失在深淵之中。

隨之,周圍壁上的妖獸頭顱一個個瘋狂地攢動起來,發出高低不齊的咆哮聲,異常可怖。風漣剛回過神來,卻見歐木南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入口處,他並未去在意風漣,只是冷冷看著歐木遙:“阿遙

,還不出來。”

歐木遙凝視著他,似再不認識他了一般。

“若不過來,從今往後你便不再有我這個父親。”

他的神色異常冷漠,望著歐木遙的目光沒有一絲感情顏色。

歐木遙只是看著他,不動半分聲色。

歐木南冷笑一聲,下一瞬,他的身影便在他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風漣忽覺腳下大濕,低頭看去,四周圍的地面都已沖滿了血水。歐木遙往各方掃視了一圈,道:“父親已經布下了結界,入口也鎖死了,過不了多久水位會越來越高。看來他是想把你困死在這裏。”

風漣默然看著面前大片猙獰嘶吼的獸顱,一顆心只放在淚痕身上,任血水漸漸漫過了腳踝。直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腳腕處襲來,才重新拉回了她的註意,只覺得雙腳盡是被腐蝕似的刺疼,難受得很。歐木遙顯然也有這般感覺,蹙眉道:“這血有腐蝕性,常人的皮膚碰過都會開始腐爛。”

風漣點點頭。

歐木遙靜靜看了她一會兒:“你一點也不怕?”

她冷眼看他:“你沒辦法出去?”

他微微一楞,眼裏多了一抹覆雜:“若我帶你出去,你便帶我去見長顏。”

風漣看了他片刻就轉開目光:“好。”

歐木遙面色一松,道:“北宮塔每一層中都有一條密徑通向城主殿的外闕,有時父親從外面回來便直接沿這條路進入北宮塔。但是密徑的開關靈印隱藏在這四方石壁的迷陣中,壁上的石塊每過半盞茶時間都會更換排列順序。現在只有將這層屏障劈開,我才有辦法找到開關。”

風漣心下了然,尋了個水位較淺的地方,走過去,手中長鐮燃起一片烈烈火光,揮舞間在空中劃出一道刺目的弧線。

“轟——”

淺綠色的巨大屏障陡然裂開了一道巨口。隨後,赤炎的鐮柄處開始延長,風漣將長鐮倒立在地面的石縫間,身子飛躍而上,輕盈地立在鐮柄頂端。雙手呈蝶狀扣起,掌心間閃爍的光點頃刻化作一層

層血紅蝴蝶向四周散去。蝶群密密麻麻地貼滿了四面石壁,開始啃噬著壁上瘋狂吼叫的妖獸頭顱。直到下方血水已經漫上了歐木遙的膝彎,龐大的蝶群才終於將四周壁上的妖獸都啃了個幹凈。

歐木遙也不顧腿腳處愈發強烈的腐蝕,大步走向壁邊,探手往夠得著的石塊摸去,好一陣後,他的眉頭越皺越深。風漣在看見他身體周圍的水中,血色越來越深,心不由得微微揪起。

他取下腰間的青笛,將笛的一端對著壁上的每一方石塊敲擊起來,仔細聆聽著靈力細微波動的聲音。敲過一面後,又去敲另一面石壁。直到敲到第三面時,他才終於停下了動作,順著其中一列石塊向上看去,同時對風漣道:“正西列,倒七,砍開它。”

風漣聞言腳尖一點,同時伸手緊握住鐮柄飛身而上,對準一塊石壁便狠狠劈了下去。

“砰!”

黑暗深處,有什麽在頻頻裂開,一束束金黃色的陽光從中透出,將黑暗徹底撕裂。

破壁的瞬息間,左方石壁的至高處也隨之綻開了一扇光門。歐木遙看她一眼,風漣會意,身

影輕盈地掠入密門,歐木遙緊隨其後。

偌大囚宮內只餘下大片渾濁血海翻騰,漸漸將最後一絲空氣也吞噬殆盡。

雪花無聲無息地紛飛飄落,慢慢吞沒著樹葉的蒼翠。

林間是一片難得的幽靜。

歐木南下令將全城封鎖,明裏派遣重兵在各處搜尋風漣,暗中也在城中每個角落都安了眼線。現在城中大街小鎮已走不得,風漣和歐木遙商量過後,選擇了一條較為偏僻且臨靠湖泊的山間林徑走。

經血水腐蝕,風漣每走一步都覺得腳腕的骨肉像是裂開一般,她咬牙,輕吸著涼氣:“單是謀害帝主一條罪責,他已經難逃裂魂極刑。”

歐木遙的神情一直略有恍惚,似在發怔,又似在想著別的,聽了她的話後,他仍是漠然:“我知道。”

風漣想起當時歐木南為了困死她,不惜搭上歐木遙的一條命,心頭寒冷,歐木遙轉眸看了看她,平平淡淡地道:“他一直不大喜歡我,皇兄和母親接連去世後,我與他更是生疏。也許他從沒把我當

親人看待過。”

風漣冷笑:“絕情寡義。”

他搖頭道:“或許他只是恨長顏,因此遷怒於我罷了。若他當真絕情,這些年來也不會為了母親做盡錯事。何況…他不會真的看著我死,他早知道我有辦法找到密徑的靈印脫身,否則城中那麽多的人手怎麽會部署得如此之快,明顯是他早有的準備。”

風漣默了片晌,道:“若最後我殺了他,你會如何?”

他不答。

沈默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風漣當即有所警覺,鐮刀已經揮起,下一刻,一人匆忙的身影出現在她的眼前,讓她猛地停住了動作。

君長顏衣袂飄逸,氣息微喘,在看到風漣安然之時,臉上終於閃過一絲安定,目光轉而瞥見她身邊的人時,整個人卻登時如遭雷殛。

歐木遙空冷的目光凝滯她的臉上。

君長顏唇邊本欲綻出的笑容盡數凝結,她看著那一身青衣的人,紅潤的臉頰不知何時變得比林間的雪還要蒼白。瞳孔深處,一抹光亮忽起忽滅,

似是有淚。

歐木遙臉上漸漸失了顏色,灰暗的瞳孔,縮緊到了極致,腦中轟鳴作響。

靜,深至無底的靜。

一片空白之中,昔日諸幕竟然在一瞬之間變得清晰無比,那是一簇簇細小的火流,愈來愈狂烈地聚集成火山的巖漿,以無法阻擋的聲勢轟然爆發。

他眼睛裏浮起淚光,顫抖著,難以置信的。

終於,他慢慢向她走過去。

他走得很慢,明明一段極近的路程,卻仿佛是一座巍峨的高峰阻隔在他們之間,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艱難,如此緩慢。

君長顏嘴唇顫抖,不由自主地要往後退,不料才剛退一步,整個人已被他用力抱住。她又是一僵,想要掙脫,卻聽耳畔響起他沙啞又顫抖的聲音。

“長…顏?”

她被他抱著,渾身僵硬,做不出任何動作。

風漣靜靜看著他們。

他的手臂越收越緊,君長顏只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她顫抖著動了動唇:“長顏見過二殿下。”

他猛地一震。

好一會兒後,他漸漸放開了她,明亮的眼眸輕微泛出血色的霧氣:“長顏,你可知,這些年…我有多想你…”

君長顏濕了眼眸,卻輕輕地笑了:“長顏只記得二殿下曾說過,這一輩子都不願再見到我這張臉。”

他的面容頓時煞白如雪。

風漣也是一怔。

好半晌,他才艱難地說出話來:“兒時的胡言亂語,作不得真…”

君長顏看著他,嘴角愈發上揚:“殿下說得是,兒時的言語都作不得真。你我之間雖然並無多少情分,但到底還是長顏連累了夫人,長顏自知罪孽深重,再無臉面對歐木族人。只願從此消失在殿下眼前,終生不再相見。”

他目光一顫,看見了她腰間佩掛的青色

玉笛,心頭劇烈一震,終於有了笑容,仿佛枯冬寒夜後透出的第一縷陽光:“你一直帶著它…長顏,你是不是每天也都在念著我?”

君長顏低垂下眼。好一會兒後,才發著抖擡起手,將笛子取了下來,遞到了歐木遙面前,輕聲說道:“長顏一介商民,實在配不起這等貴重珍物。這十年來算是替殿下暫時看管著,現在應該物歸原主了。”

他的笑容驟然凝固。

一個素來笑容滿面的女子悲傷落淚,一個對世事漠不關心的男子從悲至喜,再至悲。風漣看著,心上仿佛被一只尖銳的爪子用力撓著,痛癢難忍。

君長顏依舊保持著遞東西的姿勢,靜靜等著他接過。

不知過了多久,他始終沒有動靜。她擡起眼,對上他晦澀的眸:“殿下可是嫌棄此物被長顏帶在身上有十年之久,不屑要了?”她一頓,“既如此,丟了便是。”

說罷,她旋身間手臂一揚,青笛便沈進了山下的湖海中。

這片湖太大,他們所在的地方又太高,笛子落入水中時,甚至聽不到一點濺起的聲音。

風漣捏緊了拳頭,下意識看向歐木遙,心底一陣發涼。

他的面容已經不能用蒼白來形容。風漣看著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幾日前,在城主殿中初見他時的模樣,但此時他一身絕望和慘淡,更勝當時。

君長顏不再看他,目光回到了風漣的身上:“城中已是天羅地網,長顏擔心公主有所不測,這才尋了條偏僻的路出來。”說著,她邊低頭看了看風漣腳邊一大塊被血染紅的雪地,深深蹙起眉頭。

風漣默然不語。

他所受的腐蝕要比她嚴重得多,這血明顯不是她的。

長顏,你在擔心誰?

夜寂天涼,風漣躺在床上,卻合不上眼。

腿上的灼痛依然在細微地鼓動,她沈浸思緒,渾然不覺,腦海深處,白天時的一幕幕反覆閃過,心上沈沈的難受。

她不懂他們的感情。

既不明白為何歐木遙能對君長顏說出那般傷人的言語,卻也能為她消沈十年。更不明白為何君長顏能將他贈的那支青笛十年來都如珍似寶地帶在身邊,卻也能在一瞬之間將它棄置不顧。

也許這兩個人的心,一個是活著的,一個已經死了。

十年來,歐木遙看似人如死水,但他的心是活的。他日覆一日地守著自己心中的念想,守著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美麗笑顏,珍惜活著的每一天去思念她,如此這般真切地活著。他可以這麽毫無顧忌,毫不隱藏地告訴所有人,他愛那個女子,她是他的一切。

但君長顏完全不同。她始終都將心裏的東西深深隱藏著,不讓任何人發現,無論何時發生何事,她的臉上永遠都有笑容。無人知曉這副皮囊下的一顆心其實在她離開歐木氏族的那一刻起,便已經死得幹幹凈凈。

她並不喜歡這樣的人。

在初見君長顏時,她就覺得她不似別的女子,她的笑容雖然燦若陽光,靈魂卻是麻木又平淡的。

這樣的女子,以前從未見過。想到此處,她又不由自主地憶起瀟臨等人。

想到瀟臨,她便怎麽也不明白,這樣的世界上,為何會有一人能如此真實、如此靈透?清淡恍如天際浮雲,瀟灑宛若空谷流風。若說凰韶是碧波瀲灩間的一只肆意游曳的魚兒,亦藍就是浩浩夜空中的一輪清淺迷離的彎月,那麽瀟臨則是九重雲天之上一片無拘無束的風雨,恣情遨游在天地山海之間,來時無影,去時無蹤,盡情揮霍著生命。

而淚痕…她只是她手中一柄披荊斬棘,殺伐天下的冷劍。

她一直都是如此以為。

那墜落在深淵裏的身影反覆閃現在眼前,令她疼痛不已。

她定是受了不少苦。

這世上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困住她,但她如今遲遲不脫身又是為何?

風漣腦中總是隱約地閃過一絲別的東西,但那速度實在太快,輪廓太模糊,總是抓不住,看不清,擾得她極為煩心。

翻來覆去間各處思緒纏繞,令她再也無

法入睡,起來披了衣裳,去了白天回來的那條山徑。

山林之間,那片殘留的血跡雖然已經凝固,但在遍地皚皚白雪中仍然十分鮮艷刺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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