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開平王常浩封了王府，帶著貼身家將常福、常祿三人趕奔雲南。一路上曉行夜宿，幸而憑著先帝禦賜的玉牌，各處官驛不敢為難。開平王爺隨身帶足了銀票，實在不行，隨手摘下什麽翡翠扳指、狐貂裘之類的寶物當掉，也夠三人一月的開銷。

就這樣經過五個月的車馬勞頓，終於來到了雲南。

“王爺，小的打探清楚了。此城往南再走五十裏地，就是沐王……哎喲！”常福話才說了一半就被常浩敲了個爆栗。

“說過多少次了？黔國公府！就是不長記性……”雖然不理政事，常浩也不想被人抓住把柄。黔國公是公爵，沐英隨傅友德征討西南有功，又是□□的義子，便親封沐英為黔國公，世襲罔替。但是“沐王府”的說法……一旦被東廠的人聽到了，不但自己性命難保，恐怕還要連累九族遭殃……

“是是是，小的錯了。”雖然一路上被王爺隨手敲了不知多少個爆栗，常福也不敢多一句嘴。他和常祿都是從小被人遺棄的嬰兒，是開平王爺把他們抱回府中，收為貼身家將，取名“福”、“祿”，並交給他們武藝，教會他們讀書寫字。說是家將，實際是王爺半個兒子，比少王爺常銘年長個七八歲，平時照顧起居，安排打尖住店，無微不至。

“王爺，前面就是人間客棧，不如我們休息一夜，明日起行。”常祿接過了話頭。

“好，福兒，快去要兩間上等客房。”

“好。嗯……王爺，我們的銀子……”常福摸了摸行囊，發現只剩下一張銀票了。

“擔心什麽？”常浩解下了自己的金腰帶，“拿去當了，五百兩白銀，不許還價，要成色好的！”

於是，三個人在昆明城歇了一日，第二天策馬趕奔沐王府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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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王府

“……事情就是這樣，義母可願讓令孫出滇相助？”常浩看著一位身著華麗的貴婦，滿是懇求之情。貴婦直起身來，舉手投足間大氣高雅，人格魅力震懾人心，平和中卻不失絲毫威嚴。淡然的一言一笑都透析著這位高雅的婦人一聲的經歷定不尋常，幾抹銀絲在發髻間若隱若現卻也掩蓋不住她年輕時定是一位清雅佳人。

“浩兒啊，”貴婦沈默了半晌終於開口說話，一語出口震驚了在常浩身後侍立的常福、常祿。好家夥，這老太太什麽來歷？居然敢管當朝開平王叫兒！

“十八子……昔日土酋一戰，我夫君血戰三日三夜，身負七槍八刀，卻被東林黨投入監牢，含冤而死！你叔父、我的公公為子鳴冤，馬不停蹄趕到京城，卻被那群腐儒巧舌如簧，罵出了金殿……”老夫人的聲音開始哽咽，“想當年，沐家祖先隨□□南征北戰，立下無數戰功。我夫君承襲黔國公爵位，沐家子孫世代坐鎮雲南。我夫、我兒為了大明的錦繡江山，灑進一腔熱血，卻落得滿門孤寡，心寒淚盡。不想昏君臨朝，閹豎、東林二黨爭權，屢屢尋我黔國公府的不是……波兒，是我沐家最後的男丁了……”話未說完，已然泣不成聲。

“叔母……本王……我豈能不知十三弟屈死？可如今並不是為了大明的江山，就算是為了天下百姓……”想起沐啟元被綁縛法場，人頭落地，常浩也老淚縱橫。

老夫人起身拄著龍頭拐杖，常浩連忙扶著，卻被一把甩開。來到一間靈堂，上面供著沐家十代人的排位。倒數第二排是沐英九世孫沐睿，第十代則是沐啟元。夫人恭恭敬敬地給沐睿上了香，又給沐啟元上了香。

常浩看見，心中一陣酸楚。從來都是子女給考妣上香，幾時見過母親給兒子上香的？沐啟元當年少年豪傑，在雲南平定夷越叛亂，屢立戰功……如今，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了……舐犢之情，何其之深！

“你們十八子義結金蘭，立誓同生共死。可啟元在法場問斬，你們哪個來祭奠過法場？哪個來看過老身……也只有郭賢侄得知兇信，致信慰問。”老夫人轉身看著同樣淚流滿面的常浩：“這就是你們的兄弟情嗎……”

“義母……是我們對不起你……”常浩雙膝跪倒。

“……算了，起來吧。”老夫人扶起了常浩。“波兒可以跟你去……你要保護好他！”

“有本王三寸氣在，令孫絕不會有半點閃失……”

常浩剛剛離開，沐啟元的夫人謝之遠從屏風後出來，早已是淚流滿面。她是沐啟元夫人，宋老夫人的兒媳。丈夫死後，她一直守寡在府，孝順婆婆，把遺腹子沐天波撫養長大。

“娘，您真的要讓天波出滇嗎？”

“不舍得又能如何……十八子結陣勢在必行，天波要是不出滇，魔君一旦飛躍龍門，被荼毒的將是天下人……”宋老夫人轉身，替兒媳擦去了淚水，“知道你不忍心，可是……”

謝夫人泣不成聲，趴在宋老夫人的肩膀上再不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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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常浩在黔國公府住下。常福、常祿心中生疑，便來詢問沐啟元之事。

“哎，都過去幾十年了。要不是今天叔母提起，我寧願永遠不想起這件事……”一想起沐啟元，開平王的眼眶又紅了……

萬歷三十六年十月，武定府土酋阿克叛，攻打會城，脅府印而去。沐睿和雲南巡撫陳用賓率衛所兵和黔國公府的府兵追殺，血戰三日三夜，好不容易殺出重圍，五百府兵全部戰死沙場，衛所兵十損七八，奪回了府印。萬歷三十七年九月，朝廷責沐睿和陳用賓與土酋勾結，以叛國罪被逮下獄，命沐睿之父，年逾五旬的沐昌祚覆理鎮事。沐昌祚不信兒子會叛國，正當他想要研究案情時，沐睿已死在獄中。

“什麽？堂堂的公爺竟會不明不白地死在獄中！”常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沐前輩晚年喪子，心中怒氣難消，便只身前往京城告禦狀。孰料神宗先帝不理政事，首輔李廷機同情沐家，本想挺身而出，沒想到成了氣候的東林黨為了打擊李廷機，借此事大做文章。不但不為沐睿平反，竟將沐老前輩活生生罵出了朝堂。”想起往事，常浩恨得咬牙切齒。

“那後來呢？”

“沐老前輩滿心憤恨，無處訴冤。回到雲南不久就去世了。十三弟剛從爺爺手裏接過爵位就跟著郭大哥和我們前去封魔，成功後我因功被封了世襲開平王，可是，他們竟以沐睿之事，對十三弟不聞不問。十三弟一氣之下回到雲南不問世事，做個太平公爺，不想受到巡按餘瑊誣陷，說他輕狂不法，縱容家奴殘害百姓，按律逮捕犯法家奴；又說十三弟調集兵馬，用火炮對準巡按公署。最後朝廷下旨，將十三弟斬首示眾，沐家功大，不問罪牽連，卻要宋老夫人做監斬官。”

“狗官！讓當娘的親自看著自己兒子項上餐刀嗎？無恥鼠輩！”常祿忍不住痛罵起來。

“正因為如此，宋老夫人早就對朝廷寒心了。□□登基以來，沐家為保雲南太平，世代坐鎮蠻荒之地，從不參與朝廷的紛爭，沒想到……”想想十八子退隱江湖後真是命運多舛，自己倒做了一家閑散王爺，其他人非死即殘，多喪於魔君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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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謝夫人臥房內

“娘，你找我？”一個小孩蹦跳著闖了進來，正是沐啟元的兒子沐天波。

“波兒來了？快來娘這裏，娘有話和你說。”

“娘，什麽事啊？”

“嗯……最近錘法練得怎麽樣？若是偷懶了，可仔細你的小屁股哦！”謝夫人點了點沐天波的鼻子尖。

“娘也太小看孩兒了，前段時間和宇文大哥比試，他的鳳镋還不如孩兒的大錘呢！”小家夥一聽娘小瞧自己，立馬就不樂意了。雖然前幾天才因為偷懶受了一頓責罰。

“哈哈，我孫兒錘法過人哪，也罷，奶奶就把事情告訴你吧……”宋老夫人不知何時走了進來，見謝夫人把兒子抱在懷裏，便在一旁坐下，把魔君的事娓娓道來。

“……今天，你常叔叔來了。他想把你帶走，你願意嗎？”宋老夫人看著天波，眼中滿是不舍。為什麽這麽小的孩子就要承受這麽多？啟兒，要是娘當初不能保護好你，難道現在老身連唯一的孫子都不能保全了嗎？

“奶奶，”天波沈默了很久，“我……我願意和常叔叔走。既然爹爹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我絕不能看著爹爹的付出變成烏有，也不能因為我的膽小怕事讓天下人恥笑我們沐家。”

“好孫兒，有志氣！奶奶今晚再給你一件寶貝。”雖然心中不忍，她還是起身走入了內室。不多時，手裏拿著一對金錘出來了。

“這是我們沐家祖先沐英留下的一對龍頭金錘，孫兒，你把它拿起來試試。”

沐天波接過金錘，拿在手裏感覺了一下，好像還沒有平時練功的鐵錘重。這對龍頭金錘不同別的錘，完全仿照龍頭打成，錘柄是龍尾。當年明□□為獎賞沐英，特地命能工巧匠打造的絕世神兵。沐天波自顧自舞將起來，發現很是順手。

看著孫兒矯健的身形，宋老夫人眼中滿是回憶。當年，也是在這裏，啟兒第一次舞動金錘的時候，自己高興地流淚。如今，物是人非……

謝夫人看著沐天波，想起沐啟元來，禁不住淚下潸然。相公，你要是看到天波有今天，會多高興啊……我想你啊……

就在此時，沐天波一個翻步不小心扯到樂身後的傷，站立不穩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眼淚都出來了。謝夫人連忙去扶。

“波兒，摔疼沒有？對不起……娘忘了你的傷……”謝夫人替他揉了揉屁股，心中後悔不已。

“沒事的，娘……都怪波兒自己偷懶才……有了身後的傷。”原來三天前，沐天波只顧和宇文均在外射獵，把練錘之事拋在腦後。回到家裏，謝夫人連氣帶急，喝令家人把沐天波按在藤凳上，狠狠責罰了七十多戒尺才算作罷。宋老夫人也心有不忍，但為了維護謝之遠當娘的威嚴，就沒有出面。謝夫人的本意，逃避練錘、久不歸府要重罰一百戒尺，可打到後來，實在沒地方下尺，又見波兒疼得厲害，只能停手。沐天波被打得身後一片紅腫，有些地方甚至已經發紫，謝夫人打完之後，又心疼不已。打完了，謝之遠把孩子抱到自己房裏，雖然用了最好的藥膏，卻也沒能完全消腫。

“娘，孩兒沒事……”沐天波很喜歡被娘抱在懷裏的感覺。

“沒事就好……”宋老夫人看著在媳婦懷裏的孫兒，一陣心酸，卻又無可奈何。睿哥，啟兒，你們在天之靈，可要看顧著點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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