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深，沈優和周四哥坐著毛驢車又回了村裏，劉姨迫不及待地詢問鋪子裝修進展，卻不見孫靈的身影。

“你不急著進城裏了嗎？”沈優走進屋裏，她正坐在窗前畫畫，一筆一劃，一絲不茍。

孫靈放下筆看她，笑容中有些苦澀：“我有些害怕。”

害怕？沈優旋即明白，進了城中一切都要變了，她在害怕這個：“你後悔了嗎？”

“後悔什麽？”

“後悔提出進宮的事情，你本來可以不用如此的，你是他的妹妹，只要在忍受一段時間，他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你以為我是在害怕進宮的事情？”她忽然笑了，“不，我只是害怕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來不及做好充分的準備。對於進宮這件事，我從不後悔。”

她的眼神很堅定，堅定的可怕，因為這個堅持並不是為了什麽好事。沈優喉嚨一動，沒有發出聲音。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早已知道孫靈對季家的恨，這些年她和她娘蜷縮在下河村那個破舊的老房子裏，吃不起飯、看不起病，和一個瘸腿的爹以及一個瞎眼的太婆潦草度日。

她過的那些日子和季承不一樣，恨和季承也不一樣。

季承只是想離開季家的掌控，畢竟季家就是他的家，他的二叔、三叔和奶奶，雖然關系不好，卻是一家人，季承並不想傷害他們，只是想對自己的妹妹做出補償而已。可孫靈不一樣，她滿心想的都是如何毀了季家。如果不是季家的那些人，她娘就不會被趕出去，她也不會在下河村過了十五年的窮日子。甚至是那個哥哥，她也是利用大於愛。

沈優只覺得她這個想法好笑，她身上的基因有一半來自孫寶貴，如果她娘沒被趕出季家，又怎麽會有她？這份恨意憑什麽強加到季家頭上？若說季承在季家十幾年戰戰兢兢，對季家有怨恨還說得過去，孫靈又憑什麽？

不過沈優也不好多說什麽，她和孫靈的關系還沒有好到可以聊這個的份上，如果強出頭，保不齊孫靈會連她一起記恨上。

“我能教的都差不多了，繪制首飾不比別的，首飾的樣式千變萬化只能靠你自己去想象、去領悟，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沒有辦法全教給你，畢竟我自己也不是什麽多厲害的人。”沈優攤攤手。

“你這是在跟我劃清界限嗎？”孫靈瞧著她，眼中有笑意，還有一絲若隱若現的威脅之意。

威脅？沈優挑了挑眉毛，她不是個愛惹麻煩的人，但她絕不是會被別人威脅的人：“你不用這麽瞧著我，不是我要跟你劃清界限，是你一定會跟我劃清界限。我不想把這話挑明了說，不然咱倆同睡一床多尷尬，是不是？”她輕蔑一笑，“你不要太高估了你自己，咱們倆沒什麽區別，即使你有季承撐腰，我也不會變成你隨叫隨到的傭人！”

孫靈被說中了心事，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從鼻子裏哼出了口氣，語氣也隨之變冷：“沒什麽區別？你真的以為我們倆沒什麽區別嗎？你買鋪子的錢哪來的？不是因為我，哥哥會幫你嗎？呵呵”她冷笑兩聲，”我哪敢把你當傭人啊，只求你別利用我攀上我哥的那根高枝就好！”

這番話真的是十足的“婊裏婊氣”，直接把沈優氣到發笑！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她再想息事寧人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也是不可能的了，她瞇起眼睛打量她：“你是在為你哥抱不平嗎？別告訴我你是真的愛你哥哥，你進宮真的是為了他？如果我沒猜錯，當你娘告訴你，宮裏的賢妃娘娘因為一直珠釵，就可以毀了整個季家；當你知道，季家的女官因為得到皇帝的寵愛，就可以毀了如日中天的賢妃娘娘，你心裏對那個地方一定充滿了向往吧！”

她冷笑著看向孫靈，還真以為她那些花花腸子沒人知道？在現代，哪個漂亮姑娘沒想過當明星？同理，在古代，哪個漂亮姑娘沒想過“三千寵愛於一身”，她一心想闖進那個皇城之中的原因，真當別人猜不出來嗎？

孫靈忽然腳步踉蹌，手指也開始顫抖，過了許久，她才擡頭看向沈優，那雙目光裏除了震驚，滿滿的全是狠毒。從來沒有人能猜中她的心思，就連她哥哥也不知道這一層。她原想直接以季家女工的身份進宮，卻被季家的那個老太婆阻撓，還說她娘是個不詳的人，她也是個不詳的孽種，不允許她踏進季家的門！

呵！她不詳？那她就要把所有的厄運全帶給季家！所以她告訴季承她娘在孫家過的有多慘，季家的人把她們母女害的有多慘！她要讓季承背叛季家，把她送進宮！至於他會怎麽樣，她才不管，他們明明是兄妹，可這些年他是季家大少爺，她卻只是一個貧窮、低賤農女！她明明這麽好看，她明明比青陽縣所有人都好看！

沈優被那雙眼和她身上的戾氣嚇得一激靈，沒曾想她的偏執已經這麽嚴重，如果她的手裏現在有一把刀，只怕沈優已經被分屍了。

“你該好好睡一覺，你的眼睛都紅了。”沈優打算離開，不願意和她繼續聊這個話題，卻被孫靈一把拽住，她忍不住一個激靈，扭頭看向孫靈，“你想做什麽？”

“你會把這件事告訴哥哥嗎？”她拽住沈優的手，強迫著沈優和她對視。

“你覺得……我傻不傻？”沈優看著那雙眼睛，心中已然開始慌張，面上卻硬撐著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季承是孫靈的哥哥，即便知道了孫靈的真實想法，只要她一賣慘，季承就會更加可憐她這些年過得淒慘，對她更加好罷了，說不定還會覺得沈優搬弄是非。

這種事本身就和她毫無關系，她又何必牽扯進其中呢？

只要她經營好自己的奇靈閣就夠了，如果季承信任她，她就會回報他，如果他一年多之後將她一腳踢開，她也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活得更好。

孫靈忽然笑了，笑得甜甜的，像是能滲出蜜一樣：“我知道你當然不是個傻子。可是沈優我信你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並不是因為你聰明，而是因為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是一個虛偽的人。”她笑著離去，卻被沈優一把拽住。

“我不想管你的閑事，但不代表你可以隨便罵我，別忘了，你現在是在我家裏，還輪不到你來罵我、威脅我！”沈優瞪著孫靈，不給她一點點趾高氣昂的機會，現在不把她的氣焰滅下去，她還以為沈優真的怕了她，以後怕是會其在她的脖子上耀武揚威！

孫靈輕蔑一笑：“我說錯了？我哪裏罵你了？你就是一個虛偽的人啊！你明明討厭劉姨，幹嘛還天天笑臉相迎？你明明不喜歡江河卻不說出來，不就是怕被趕出去嗎？還有，究竟是我在利用你還是你在利用我？”她伸出食指，一點點地戳在沈優的胸膛之上，一字一句咄咄逼人，“分明就是你在利用我，和我哥攀上關系，現在卻來指責我心思不純，怎麽？你是在替我哥哥抱不平嗎？你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嗎？啊！”

孫靈要比沈優高出一個額頭，氣勢洶洶的指頭點在她的胸膛之上，沈優一步步後退，直至退到墻邊，退無可退，她一把握住孫靈的手指頭：“說夠了沒有？”

沈優一把撅過她的食指，扔到一邊，踮起腳尖和她平視，至少在氣勢上不能輸給她：“第一，我沒有討厭劉姨，母女之間尚有分歧，我們之間有點矛盾又怎麽了？你這樣心胸狹隘的人怕是不能理解；第二，我跟江河的事情，關你屁事；第三，你說我是利用你攀上季承，你別搞錯了，是季承主動找上我，讓我去教你的！”

沈優一字一句反駁回去，雖然孫靈說的有那麽一點點的歪理，可在這個節骨眼上，絕不能讓她的氣焰漲起來。

孫靈的恨意，沈優的倔強，四目相對，誰也不願意服輸。然而恨意消融不了，倔強也只會激化恨意。

沈優撇開頭，忽然覺得有些無聊，她的心機、她的狠毒和她畢竟是沒有任何關系的，她又何苦在這裏和她吵？她有些懊惱剛才自己的沈不住氣。

“孫靈，我只想賺錢，開我的奇靈閣，你的事情我不會管，你也無須擔心我會把你的事情告訴季承，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不會做。”

孫靈卻沒打算就此饒過她：“沈優，你騙不了你自己，你就是一個虛偽的人，承認吧。”她哼了一聲，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走回了屋子裏。

沈優看著那副高傲的背影，心中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她很可憐，一瞬過後，沈優狠狠給自己一巴掌：“跟你有什麽關系，自己都一屁股事，還有心思可憐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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