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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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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長安城那樣的大都市之中,基本上只要有錢,天南海北的物什都能吃得著。

像常樂縣這樣的邊陲之地就不行了,今年春天,阿枝他們剛到這裏的時候,也是有幾分不適應。

別的不說,這裏的普通人家竟是連一把油紙傘都沒有,因為當地既不產桐油也不產竹子。

個別大家族中興許能有一兩把油紙傘,那也是從中原那邊過來的貨物,精貴得很,難得拿出來用一用,不用的時候便讓家裏的仆從奴婢們小心收藏起來,生怕弄壞了。

阿枝這些年在長安城看慣了各種油紙傘,下雨天的時候,亦或是夏日裏太陽正烈的時候,走到大街上便能看到許多油紙傘,折疊的直柄的,各種顏色各種花樣的,別的不說,光看這些傘,便透出一股富足美好的氣息。

自來到這常樂縣,莫說油紙傘,就連雨水都是稀罕物。

這倒也沒什麽,最多就是偶爾下雨天戴草帽出門,水源更珍貴些,平日裏需得節約使用。

阿枝現在最最懷念的,還是長安城中那各式的點心吃食,那春日裏的櫻桃酪,夏日裏的冰沙和寒瓜,秋日裏的各種果子,冬日裏的罐頭,還有那蜜芳齋的糕餅,南北雜貨的甜品,街頭巷尾賣各種吃食的攤位食鋪,阿姊食鋪中琳瑯滿目的各色小吃……

阿枝時常與常樂縣一些婦人們一起坐在外面曬太陽做針線,一邊幹活一邊與她們說那長安城中的各色吃食,把這些婦人和圍觀的小孩們聽得直咽口水。

“那我們常樂縣這裏,莫非就沒有什麽物什是你們長安城那邊沒有的?”這日,有一個婦人聽著聽著,心裏莫名就覺得有幾分不痛快。

“自然也是有的。”阿枝笑道:“常樂縣這邊有白疊花啊,這白疊花多了,白疊布價錢便也低廉,這縣裏的人但凡能有一份工做,便沒有買不起白疊布的,這在中原也是少見。”

中原盛產麻布和絲綢,種麻種桑都得是水土豐美的好田,許多人家為了養蠶出絲,都是將自家最好的永業田用來種植桑樹,所以這時候的人常常又將永業田稱作桑田,所謂滄海變桑田,也就是這個桑田。

要得絲綢,便要從種桑樹開始,要得麻布,便要從種麻漚麻搓麻開始,這兩樣皆不是易得之物,如此,便使得這個年代的布料普遍都比較昂貴,很多人家在交了賦稅之後,便很難再給自家人湊出幾塊布料來做衣裳。

這白疊花卻是不同,直接從地裏種出來,采了花絮之後,再用那軋棉機一軋,便能用來紡線了,隴西許多幹涸鹽堿之地都能種植,每年秋天收獲頗多。

這就使得當地布價節節下降,從前他們這裏的布價可是要比中原那邊還要高出不少,現如今他們這裏尋常白疊布的價錢,約莫只有中原那邊普通麻布價錢的三分之二,再過一兩年,價錢怕是還要更低。

“咱們這兒還有甜瓜。”旁邊一個小孩給她補充道。

“還有葡萄!”另一個小孩也說。因為阿枝為人和善,又常常與這些小孩一些吃食,於是這些小孩對阿枝的印象都是很好的。

“對對,還有葡萄幹。”阿枝笑嘻嘻地放下手裏的針線,從懷裏摸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布口袋,從那裏面抓出些許葡萄幹,與現場的幾個小孩分了,又與婦人們分了一些,大夥兒吃著葡萄幹,又說起了閑話,很快便忘了剛剛那一茬。

其實倒也不是阿枝整日要與這些婦人們說那長安城如何如何,她也沒當自己是個長安人,更沒有瞧不起常樂人的意思,早先還是婦人們先找她問,想知曉那長安城究竟是個甚模樣,讓阿枝給她們說說。

只是這說著說著,不知不覺說得也是有些多了,倒是惹得一些人心裏不痛快起來,如此便也罷了,以後少說一些便是。

阿枝從小便被賣到喬家做婢女,喬俊林母親過世以後,他二人在新來的女主人手底下討生活,也是不易,後來去到長安城,先是住在侯藺那院子,後來又與羅家兄妹一起生活,後來又去了白府。

她的人生經歷比之尋常人豐富許多,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在面對一些情況的時候,應對起來也比一般婦人更靈活些許。

像今日這般情況,平白被人懟了一句,若是換了別的人,說不定就生氣了,兩人當場便要爭吵起來,但是對於阿枝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麽事情,不值當生氣。

也是現在的日子著實過得有些太舒心了,家裏頭就她跟衡致兩個人,衡致手裏有多少錢都交給她管,她雖也不是個貪財的,拿著這些錢,心裏到底也是安穩,這舒心日子過得多了,不知不覺竟也開始有些沒心沒肺起來。

其實這常樂縣,確實也有不少別處比不上的地方,就這三文錢一個月的沼氣燈,說出去就連長安人怕是都要羨慕死了。

早前因為冬日裏氣溫低,那些沼氣池都不怎麽產沼氣了,羅用便讓衡致他們造個鍋爐,又讓人到沼氣池那片地方去布置管道,到時候在鍋爐裏燒石炭,將熱氣經由管道傳導到各個沼氣池周圍,從而提高沼氣池中的溫度,促進沼氣的產出,轉眼時間已過去十來日,也不知進展得如何了。

這時候看看時候也不早了,阿枝便說自己要回去與衡致做飯去了。

婦人們留她再坐一會兒,她說不了,不僅要做飯,還要早早把熱水燒上,衡致每回從那機器坊回來都是一身黑,又是灰塵又是油汙的,說著便回往自家院子去了。

“你方才那般說話做什麽?”

“好好說著話,平白便要惱起來。”

“阿枝也沒說什麽不好的。”

“……”待阿枝走了之後,有幾個婦人小聲埋怨勸說起來。

“我不也就是那麽一說。”說話的婦人有幾分心虛氣弱的模樣。

阿枝平日裏待她們不錯,身上有點吃食,常常也會分給她們和她們的小孩,雖說大夥兒也不是回回都吃阿枝的,有時候各自也會帶點,但到底還是吃阿枝的更多。

再說阿枝好歹也是衡致的妻子,那衡致可是羅用的弟子,目前看來,似是最得力的一個,她平日裏沒與她們這些人擺架子就算是不錯的了,她們哪裏還有平白去尋人不痛快的道理。

幾個婦人小聲嘀咕了一番,然後又議論起那鍋爐的事情來了。

聽聞這些時日下來,那幾個早前新開的沼氣池也都消耗下去不少,照這麽下去,他們這城裏頭可莫要沒有沼氣可用才好,早習慣了亮堂堂的沼氣燈,哪裏還受得了那黑漆漆的夜晚。

“說不得便要點幾日油燈。”

“唉……莫不是要去買那油燈罩,那燈罩一個也要幾文錢。”

“再看看吧。”

“那油燈燒起來也是費油,點上一晚,就能把一塊羊脂皂給燒沒咯。”

“正是,那般多的羊油,拿去鋪子裏也夠換一塊羊脂皂的了。”

“若實在舍不得,早些睡下便是。”

“……”

說到羊脂皂,他們常樂縣這裏的羊脂皂也便宜,主要羊脂這東西並不稀罕。

尤其是每年冬天這時候,只要是勤快點的人家,到罐頭作坊外面撿些羊肚子裏的邊邊角角回去,都能煉出一些羊油來,雖然大塊的羊油肯定已經被罐頭作坊的人提前挑走了。

城中百姓大多都是拿了羊油到鋪子裏去換羊脂皂,有專門做這營生的鋪子。

鋪子裏的夥計用量具量過了客人拿來的羊油數量,再用刀具從櫃臺上的大塊羊脂皂上面切下一小塊作為交換,有時候切下來的大小不合適,還得去掉些許,亦或是再加一個添頭。

說起來,這些年他們這地方的羊脂皂也是一年便宜過一年,現如今基本上家家戶戶都能用得起了,用這羊脂皂洗洗手臉,洗洗衣裳,總歸是比過去方便許多。

看看如今這城裏頭跑來跑去的這些個娃娃們,比他們從前小的時候,著實是幹凈得多了。

正說娃娃呢,那邊就傳來幾個小孩爭執的聲音。

剛剛阿枝給那幾個孩子分了些葡萄幹,有個小孩吃得慢,到現在還沒吃完,結果這會兒就被幾個城外牧民的小孩給圍住了,那些牧民的孩子別看年紀小,一個個兇得就跟那一頭頭的小野狼一般,這城裏面的孩子在他們手底下還真討不著好。

“哎!做甚呢!”這邊正做針線的一個婦人見自家孩子受欺負,頓時一聲怒吼,那聲音中氣十足,猶如悶雷一般,振得那些狼崽子們也有幾分膽怯。

“看甚呢!還不撒手,看我不打死你個小兔崽子!”還不待他們有什麽反應,那婦人放下手裏的活計便要撲過去,十分兇悍的模樣,嚇得那些小崽子們一個個的撒腿就跑。

“下回還敢來搶!看我不打折你們的腿!個沒教養的小……”那婦人罵罵咧咧地走過去,一把將自家小孩從地上拉起來,拍拍他褲子上的塵土。

看看自家兒子窩窩囊囊這個樣子,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很想罵他幾句,結果想想又給憋了回去:“行了,玩兒去吧。”

原本她也是不管不顧的,脾氣上來的時候更是罵得兇。

前些時候,有一日她也是那般罵著,結果被阿枝給勸了幾句,道是她整日裏這般罵著,給她小孩膽兒都罵小了,出去更得挨欺負。

她覺得阿枝說得有道理,以後對著自家這些小孩,漸漸就把脾氣給忍了下來。

這邊這幾個婦人就笑嘻嘻看著,這城裏城外的小孩整日裏打打鬧鬧的,她們也不甚在意。

聽聞縣令這幾日倒是安排了一個吏員到城外的牧民聚集區,專門在那邊給人講律法,無外乎就是偷竊徒多久,搶劫徒多久,打架傷人徒多久,雲雲。

還真有一些牧民閑著沒事整日坐在那裏聽講,也有一些城裏人特地過去聽的,都是一些想進差役隊伍的人,要不然誰有耐心聽那個。

也有不少小孩在那邊聽講的,畢竟這城裏城外大大小小的男孩,個個都巴望著自己長大以後能在常樂縣當差役呢。

到時候有吃有穿工錢又高,再娶一個羊絨作坊裏的小娘子當妻子,他自己每月能掙三百文,妻子再整個一二百文的,兩人一個月就有四五百文的進項,再加上年節福利,那實打實就是有錢人家的生活了。

常樂縣城裏的小男孩現在最流行的吹牛皮內容就是這個,等他們當上了差役以後,如何如何。

最近城外那些牧民的小孩也學會了,整天就幻想自己將來能當上差役,腰上掛一把大刀,威風凜凜地在城裏巡邏,羊絨作坊裏的小娘子們一個個都爭著搶著想要嫁給他們,這麽美好的未來,光是想想都高興得不行,做夢都要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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