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司決比小風大五歲，對於以前的許多事情比小風知道得多，記得也清楚，稍一回憶便記起來了：“我記得，他還去過安良，還和我是同歲呢。”

這回輪到小風驚訝了：“他去過安良？”

趙果毅一楞，點點頭，道：“你不記得了麽？”

小風撓撓頭：“還真是記不起來了。”

趙司決道：“他怎麽了？和談的事成了麽？”

小風點頭微笑：“成了，而且，我和曲伯雅……嘿嘿，你懂得……”

趙司決沒動，他看著小風，半天才道：“你是認真的？而不是為了和談的事？”

小風不滿道：“我知道我這個人是有點游戲感情，但我是真的喜歡曲伯雅，這次可沒摻半點陰謀詭計，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怦然心動，後來再見到他，軟軟綿綿的性子，好想欺負他，又好想保護他。”

小風一邊說著，一邊就低著頭笑了起來，趙司決看一向大大咧咧的小風居然也露出了類似羞澀的表情，不由苦澀一笑：“是麽？這也是一件好事。”

小風看著趙司決漸漸低落的情緒，心裏也有些不好受，但她必須這麽做，她知道趙司決對她的感情，也知道趙司決的遲遲不娶是為了她。

可她把趙司決當做最親密的朋友，無話不談的知己，甚至不離不棄的兄弟姐妹，但就是沒辦法把他當成愛人，以前她是沒有法子拒絕，如今有了曲伯雅這麽個現成的借口，她希望趙司決忘卻前塵，開始新的生活。

她早已不是安良城無憂無慮的澹臺風，而他，也不再是那個心裏裝滿快樂而彈琴作曲的趙果毅，屬於他們的那個輝煌時代早已經被洪水淹沒，成了一片廢墟。她在努力的走出廢墟，重建一片天地，也希望果毅開始新的生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始終徘徊在廢墟裏吟詠悲歌。

小風慢慢道：“雖然我們彼此喜歡，但他畢竟是高昌國主，不可能拋下整個高昌跟著我來中原，我也不可能拋下一切留在高昌，雖然相知，卻不能相守，我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趙果毅倒沒想到這一層，怔楞片刻，見小風面帶悲傷，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心中有些心疼，安慰道：“等到這一切的事情了結了，你就可以去高昌和他廝守終身了，不過是一時的分離罷了。”

小風瞅著趙司決，見他臉上是真心實意的安慰。而沒有半分幸災樂禍，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她是何其幸運，能得到他的真心相待。

趙司決一見她哭了，更是手忙腳亂，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淚，小風哽咽道：“果毅，我對不起你。”

趙司決笑了笑：“你沒有對不起我。我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

他細心的幫小風擦了眼淚：“你別忘了你回來長安是做什麽的，我還等著你幫忙拿主意呢。”

小風道：“果毅，我真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會怎麽樣。”

趙司決卻壓低了聲音笑：“噓！若是這話被曲伯雅聽到了，我可是要被醋給淹死的。”

小風破涕為笑。臉上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了響動，趙司決眉頭皺了起來，他明明叫人不許靠近的，是誰居然敢違背他的命令？

趙司決走出去一看。卻發現守門的侍從跪在地上，旁邊站著的是他的父親，勳國公趙永南。

趙永南看著趙司決，道：“聽說你有客人，讓我也見一見吧。”

趙司決心中咯噔一下，他回頭看了看屋裏，沒說話，可屋裏的小風卻聽得一清二楚，她擦幹凈眼淚，整了整衣裳，走了出去。

趙永南看到小風的瞬間有片刻的恍惚，那一刻，他以為自己看到的是蔣夫人，畢竟和當時才只有六七歲的小風相比，他對蔣夫人的容貌更有印象。

可他立刻就發現，年齡不對，神情也不對，蔣夫人成熟內斂，溫婉動人，而眼前的女子，年輕張揚，美貌逼人，蔣夫人的神情始終是溫柔的，而眼前這女子的臉上卻有一種淩厲的感覺，這種傲視一切的淩厲，他在另外一個人的臉上看過，幾乎不用猶豫，他就可以肯定這個女子的身份。

一直以來對於果毅這個兒子的奇怪舉動，他就心存疑惑，如今，疑惑成了真的，他卻不敢相信了。

趙永南的手抖了起來，他想邁步上前看個仔細，可雙腿卻都不聽使喚，嘴唇動了動，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小風看著趙永南，也沒有說話，趙司決在旁邊看著，暗暗嘆氣，將那侍從遣退下去，又扶住了趙永南：“父親，咱們進去說話。”

趙永南木然的將頭轉向了趙司決，僵硬著點點頭。

三個人進了屋子，仍舊是都沒說話，還是小風先開口：“勳國公，許久不見了。”

趙永南渾身一顫，一瞬間又想起了安良的那場大火，以及他對楊承嗣低頭時的屈辱與不甘心，趙永南淚如泉湧，跪在了地上：“十六娘子……”

趙司決默默地陪著趙永南一起跪下了，小風平靜的看著趙永南，上前把他扶了起來：“勳國公請起，我只是一個晚輩，當不得您的大禮。”

趙永南卻流著眼淚道：“不，你還是讓我跪著吧，這樣我心裏才好受些，我幾乎每天都在後悔，如果那天跟隨將軍一起殉國，即便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是問心無愧的，可我又真的怕死，我是個懦夫！”

小風手上一使勁，將趙永南扶了起來：“勳國公，父親從來沒有怪過您，父親是甘願赴死的，我知道您做了這樣的選擇也是為了果毅和永嘉，父親是不會怪您的，父親不也把我給送出來了麽？”

趙永南迷茫的喃喃：“是啊，十六娘子，你怎麽會……你為什麽現在才露面？”

小風微微一笑：“我活著，自然有我活著的目的。我一直不露面，也是在等待一個時機罷了。”

趙永南看看小風，又看看趙司決，如夢初醒。匆匆擦了臉上的眼淚，道：“十六娘子有什麽話盡管吩咐，我會竭盡所能為十六娘子效力。”

小風道：“既然勳國公這麽說了，我也就不客氣了，我想見一見蕭傾城，您能幫我安排麽？”

趙永南愕然，可還是咬著牙點了頭：“十六娘子放心，明天之前我一定叫十六娘子能見到蕭貴妃。”

別後離情，趙永南似有許多話說，可偏偏又都說不出口。到最後還是趙司決打了圓場，讓趙永南先回去想想怎麽把小風送進放春苑。

趙永南如夢初醒，趕忙點頭道：“十六娘子先休息，我先去布置這件事。”

趙司決笑瞇瞇的看著小風，卻被趙永南拍了一巴掌：“十六娘子要休息了。你留在這兒做什麽？”

趙司決張大了嘴巴：“父親，這是我的房間，您叫我去哪兒啊？”

小風趕忙道：“勳國公只管去忙，我和果毅還有事情商量呢。”趙永南看了一眼趙司決，這才離開。

趙司決看著趙永南的背影嘆氣：“父親肯定要有一陣子睡不著覺了。”

小風岔開話題道：“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我想見樂雅，你能不能想法子把她給約出來？”

她附在趙司決耳邊低語幾句。趙司決驀地睜大了眼睛：“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小風冷笑：“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樂雅是個人才，我不想白白放棄了，這也算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

趙司決只好答應：“這事交給我，不過也要等到你見過蕭傾城吧？”

小風點頭，心裏盤算著見了蕭傾城後該說些什麽。

趙永南畢竟是勳國公。他又是明面上支持蕭傾城的，因此他進出放春苑壓根就沒人阻攔，倒也順順利利的把小風給帶了進去。

懷孕已經七個月的蕭傾城並不是想象中的那樣氣勢淩人，相反還有些虛弱，有些憔悴。因為大著肚子，她的美貌也大打折扣，瘦弱的身軀躺在躺椅上，那麽大的肚子壓在她身上，連小風看了都替她覺得難受。

可蕭傾城見了小風仍然以一種不符合她孕婦行為的敏捷走到了小風面前，緊緊握住了小風的手，幾乎是哀求道：“看在存蕙的面上，幫幫我！”

此時殿內已經空無一人，小風扶著她坐了下來，道：“我怎麽幫你？讓你順利的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再幫你殺了李繁君，殺了李繁君的四個兒子，擁護他登基為帝？恢覆蕭氏的國號？”

蕭傾城睜大了眼睛：“為什麽不可以？”

小風冷笑：“你怎麽那麽天真？你以為滿朝的文武大臣是死人麽？你以為這天下的百姓都沒長眼睛麽？你如果就這樣恢覆你蕭氏的王朝，那麽在史書上，你只能留下一個比楊承嗣還不如的罵名，你的兒子，與其說是蕭氏的血脈，倒不如說是你蕭傾城實現野心的傀儡！”

蕭傾城慢慢松開了手，神色也變得冷淡起來：“你不願意幫我，那你來做什麽？”

小風道：“你是知道的，我已經答應保李成璧做皇帝了，而你的孩子，就是我前進路上的一塊絆腳石，按我本來的意思是一定不允許這個孩子生下來的。”

她說到這兒的時候看了一眼蕭傾城，蕭傾城警惕的護住了肚子，離她更遠了些，小風一笑，道：“表姐說，這個孩子是你的唯一依靠，所以我答應她，會讓你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但是也並不是沒有條件的，如果你答應我的條件，我會幫你，如果你不答應，那我就回涼州去，你和孩子的死活，與我無關。”

蕭傾城看著小風傲慢的樣子，幾乎是憤恨的盯著她，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什麽條件？”

小風道：“你肚子裏的孩子生下來，不管是男是女，都交給我帶走，到時候我會弄來一個死嬰偷梁換柱，你還可以用這個死嬰來陷害樂皇後，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不過你要把你的孩子交給我來撫養，有表姐在，你不用擔心他會受委屈。如果是女孩，我會讓她無憂無慮的長大，然後給她找一門好親事，如果是男孩。我會教他本領，讓他建功立業，一樣有機會可以光耀你蕭家的門楣。”

蕭傾城冷笑著後退幾步：“不愧是澹臺風，算盤打得可真是精，你讓我把我的孩子交給你，你做夢！你休想！”

小風嗤笑：“你以為孩子放在你身邊就一定是安全的麽？你別忘了，以色侍人並不長久，如果李繁君真的是對你真心實意，他怎麽不陪著你一起來放春苑養胎？在你有孕的這段日子裏，宮裏又多了不少年輕貌美的妃子吧？你以後有了兒子。大可以守著你兒子過，但你要知道，沒有了李繁君的寵愛，你就什麽都不是！最重要的是，如果李繁君知道了你有光覆蕭氏的野心。你信不信他會親手把這個孩子給掐死？”

蕭傾城的臉色變得蒼白，小風說的這些，她都想過，可她沒有辦法，樂皇後虎視眈眈，她可以依仗的就只有李繁君的寵愛，如果不是為了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她也不至於躲到了放春苑來。

小風看著她的臉色，慢慢道：“情況就是這樣，人為刀俎，你為魚肉，你如果不想任人宰割，就得付出代價！而今李成璧在涼州立下了戰功。只要平定了突厥和回紇，建下不世之功業，這太子之位就一定是他的，可你卻憑空跳了出來，打亂了這一切。你知不知道，鑒於我和你的關系，李成璧已經對我疑心了，你為你的兒子做打算，結果只可能是你和李成璧鬥得死去活來，讓李元泰坐收漁翁之利！”

蕭傾城臉色越發的蒼白：“你讓我和我的孩子分開，我就不能答應。”

小風道：“這只是短暫的分離罷了，你已經得了李繁君的聖寵，如今再有了兒子，是肯定會招人嫉妒的，如果你投靠了李成璧，這就不一樣了，一來李成璧肯定要承你雪中送炭的人情，二來你支持的是樂皇後的兒子，樂皇後肯定沒有理由再和你過不去，三來，你也有精力好好地把孩子撫養大，即便沒了李繁君的寵愛，你有李成璧支持你，照樣不會擔心無所依靠。”

小風慢慢靠近了蕭傾城，低聲道：“你的福氣，在後頭，爭這一時長短，有什麽意思呢？”

蕭傾城睜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小風聳聳肩：“我什麽意思也沒有，如果你現在要出頭，你的對手你也明白，樂皇後，李元泰，李成璧，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如果你隱忍一時，韜光隱晦，等到李成璧把這些魑魅魍魎給收拾了，你的敵人就只有一個李成璧了。”

小風意味深長的看著蕭傾城：“你是個聰明人，該怎麽做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你應該很清楚。”

蕭傾城陷入了沈思，沈默了好久，她才看著小風：“您能保證我的孩子會平平安安的長大。”

小風鄭重道：“我以澹臺氏的榮耀起誓，我會讓你的孩子一輩子無憂無慮。”

蕭傾城苦笑：“其實我也只是不甘心罷了，我看著你為光覆澹臺氏做的種種努力，心裏很羨慕，想著我也可以像你一樣，你做的到的我也能做得到，可我忘了，你的底氣來自你自己，我的底氣卻來自李繁君，從開始，我就失去了資格。”

小風道：“你現在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晚，現在最重要的是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

蕭傾城滿面疲憊的重新躺回了躺椅中，微微閉上了眼睛，神色平靜，語氣中卻帶著一絲哽咽：“活著太累了，我有時候真的恨不得一頭碰死了，那樣就再不用理會這些煩心事了。”

話音未落，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小風默然，好一會才道：“活著固然很艱難，卻並不是沒有希望，只要有希望，我就有力量支撐著我活下去，因為，只有活著，才是你自己，死了，不過只是一個刻在墓碑上的名字罷了。”

小風並沒有指望這一次就把蕭傾城給說服了，她讓蕭傾城先自己冷靜幾天，然後去找赫連卓和顧湘湘。

顧湘湘仍舊住在姝秀無雙，只是精神有些萎靡，見了小風又是驚又是喜，小風不客氣道：“我的姝秀無雙是用來做生意的，可不是你的客棧。”

顧湘湘的臉色一下子白了，小風看了她一眼，道：“高卓呢，他沒來接你麽？”

顧湘湘眼中一下子湧出了淚水，輕輕搖了搖頭。

小風嘆氣，吩咐顧湘湘身邊的侍女碧珠：“你回去告訴你們郎君，就說你們家娘子身體不適，嘔吐不止，吐了一口鮮血就昏迷過去了。”

碧珠愕然，看著顧湘湘，遲疑著不敢動，顧湘湘沒點頭，也沒搖頭，反而疑惑的看著小風：“你這是打的什麽主意？”

小風白了她一眼，不客氣道：“苦肉計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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