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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課就大開眼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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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倦然。

東方屹見了這副場景,自然也不好再說些什麽,只得看著淩丁洋推著輪椅消失在視野中,而眼角不經意瞥見一個黑影正企圖溜出自己的視線。

“子子!”

聽到這聲輕喝,半個身子已經滑到門外的少年動作一滯,不情不願地撤了回來。

“你怎麽在這兒?為什麽不去上課?”看著他目光閃爍的心虛模樣,東方屹的臉色已經沈了下來。

子子眨眨眼,小聲分辯:“事有輕重緩急……我擔心姐姐,就是去上課還不是一樣聽不下去……再說,一兩天不上課又有什麽……關系……”他的喉嚨又幹又澀,幾乎發不出聲音來,一雙眼更是死死盯著腳前的地面,絲毫不敢亂轉。不過,即使不擡眼,也已經猜得到自己這番膽大之極的言論會造成什麽樣的效果啦。

果然,便聽東方屹抑制著怒氣道:“看來這並不是你第一次逃課。你去東廂候著,稍後我要和你好好談談。”

談?子子扯了扯嘴角,心中叫苦不疊。從來也沒有哪次“談談”是只動動口就能了事的。

一邊乖乖答應著,他一邊輕飄飄地閃出門去,臨走時大膽朝東方屹臉上瞟了一下……唉,真的是黑沈沈的呢……看來待會兒的苦頭是不會少吃了……

在大哥眼裏,是不是他永遠都是一個必須嚴格管教的頑劣小孩呢?不過,若不是大哥暗地管著,他大概、真的會被父母寵成一個只會裝乖賣傻的紈絝子弟吧。

話說回來,真希望大哥偶爾也考慮一下他已經十六七歲,別總用那些對付小毛孩子的野蠻法子……

已經是初冬季節,北方的風吹在臉上,又硬又冷。

淩丁洋停了下來,俯頭關切地詢問:“冷嗎?北京的冬天總是這樣子……恩,幹冷的。”

過了一會兒,才聽他回答道:“沒什麽,屋子裏太熱,這樣反而清醒一些。”

“也冷靜些?”淩丁洋微微笑了,伸出指頭撫摩著他被風吹得微涼的額頭。南方人的額頭真的很寬呢,這就是所謂的……天庭飽滿?想到這兒,她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蘇知久輕哼了一聲,抓住她不甚老實的手指,神色怪異,“你就要被定罪論處了,居然好像還很開心?”

淩丁洋看著他,笑容漸漸淡下去:“你是真的,要處死我嗎?”她的語氣倒沒什麽疑問之意。

蘇知久一揚眉:“你以為呢?”

淩丁洋慢慢嘆出一口氣,“你是在打著如意算盤,另有所圖吧?”

蘇知久似笑非笑,“你以為呢?”

“你要算計什麽人?”

蘇知久搖了搖頭,“這真是個不可愛的問題。明明知道答案,為什麽還要問我?難道你問了,我就會為你改變答案,變成你想要的那樣?”

淩丁洋不做聲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認真地問道:“你真的要對付‘他’?”

“不應該?”蘇知久手一緊,忽然將她拉向自己,目光幽暗,“或者,你有異議?”

淩丁洋偏過頭,艱難地問道:“可是,Sue怎麽辦?”

過了很久,都沒有聽到回答。她只覺心底越來越涼,像是冰水一層層漫湧上來;擡起頭,卻強笑著岔開話題:“怎麽不說話了?你今天好像心情不是很好,剛剛還對卓兮擺臉色——你不知道他的功夫有多厲害,倒叫我替你緊張的不行,就怕他氣極了翻臉。”

蘇知久的臉色恢覆了正常,放開她的手,淡然卻十分自負地說道:“他不敢。”

“不、敢?”淩丁洋咀嚼了一下,不明其意,只的揣測,“他……是你的人?”

“他還不是我的人,不過,很快就會是了。”十分篤定的語氣。

“怎麽?”

蘇知久彎起了唇角,那揚起的弧度明亮而驕傲,可似乎帶著某種嘲諷的意味,叫人心裏莫名的一顫。“他必須服從我,因為他知道——他知道他是我蘇家的人。”

“……居然這樣,難怪……”托著自己的下巴嘟囔了半句,應懷桔很小心地吞回後半句話——難怪你今天那麽老實,完全不同以往氣焰囂張的樣子。一擡頭,卻見卓兮仍是一臉悶悶不樂,盯著地面發呆。她好奇地捅了捅他,“餵,那他就是你堂哥吧?”

卓兮的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麽,應懷桔沒有聽清,湊上前去想聽個仔細。卓兮狠狠瞪了她一眼,隨後眼神逐漸暗下來。

這一次,應懷桔聽清楚了,他說的是——

“也許,不是堂哥呢……”

46、禁忌之子(三)

“你應該知道,蘇家和東方家的體制相差甚遠。”蘇知久如是展開了話題。

淩丁洋點了點頭。東方家是百年大族,深受傳統文化浸染;而蘇家卻是近幾十年方崛起的新生力量,思想作風受了西方文化的影響,是較為自由開放的。

“在蘇家,並不存在‘一言堂’式的做法,每個人都有發表意見的權力,即使是擁有特權的家主也不能一意孤行,因此‘風波’內設有論堂。不能讓論堂內三分之二的論權人同意的提案是無法真正執行的——雖然我身為‘風波’執掌者握有三分之一的論權,但還不足以保你周全……若是家主便可掌握一半論權,但要在得到蘇家所有子弟的認可後才能登上家主的位置。若不是你的事,我倒不急著找回蘇家幸存的全部後人。”說完擡眼,卻見淩丁洋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詫道,“怎麽,我說的不對?”

“你說的很對,”淩丁洋附和似的點頭,“可這好像不是重點?”

“不是重點?”蘇知久笑了一下,眼神卻冷了下來,“你想聽什麽?卓兮?或者——那個制造出他的男人?”

淩丁洋屏住了呼吸。

這個時候蘇知久已不再看她,眼波如死水一般平靜。

他靜靜地說,其實,我並不能肯定他的父親是誰,但最有可能的那個人,就是蘇祎堇……

蘇祎堇。

這個聽上去文雅而美好的名字,在三十年前的雲南,是各族各寨爭相傳唱的神話。

他可以和最壯的青年角力摔交、豪爽痛飲,也可以和男男女女們一起跳歡快的舞蹈唱優美的歌謠;他可以端坐下來和近百歲的長老玄機暗語,也可以率領一群小鬼頭上山爬樹捉鳥兒。他是各族各寨公認的仲裁,他從不主動插手他們的內務,但只要他動一動口,無論哪方都要心悅誠服。他是智慧的化身,所有難事都可以找他解決;他亦是美神的眷屬,不知多少懷春少女暗暗傾心,但都在長老們的勸告下黯然放棄。

長老們常常長嘆著這樣說:“堇草雖美,味卻清苦,只能入藥,必得入藥啊……”

於是,“那株堇草”便成了蘇祎堇的代稱,其中當然不乏惋惜之意。

“哦——你是說那個人啊——”說話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她拖長了聲音,笑盈盈地打趣,“你有了東山的菖蒲,還記掛著山外的紫堇嗎?”

被取笑的是略年長些的少女,大大方方地點頭承認:“是又怎樣啊?我知道沒有可能,只好在心裏想想;可你若見過他,一準兒也忘不掉,天天記掛在心頭。”

“他有這麽好?我就不信。”小姑娘轉了個圈子,身上的銀飾叮當作響,“我桑莞也是這山上的一朵花兒,多少阿哥故意在我家屋子後面唱歌兒,可我一個也沒瞧上。你們說的那株堇草,當真有那麽好?難道連桑莞的心也帶得走嗎?”說著,也不等回答,一掉頭自己先跑到花樹旁去了。

一年才一次的跳花節,她才不要浪費在和姐妹鬥嘴上呢。哼,堇草堇草,天天聽人念叨,煩也煩死了。上次南街那個,也說歌唱得多好,脾氣好家世好,樣樣都好,可連她的一個問題都答不上來,好沒意思的。蘇祎堇,他還不是苗人咧!就不信一個外族人會把苗家的阿哥全比了下去!

跳花節是非常熱鬧的。人人都穿著盛裝,男子吹笙舞蹈,女子搖鈴起舞附和,全部都圍繞著花樹跳起舞來。桑莞一過來,馬上有人拉著她加入。

跳著跳著,桑莞忽然發覺居然有一個人一直倚在樹下,沒有加入歡樂的人群。多麽掃興!

“餵!你……”桑莞有些不高興了,沖著那人喊了一聲,可她一瞪眼,不覺一呆,一下子什麽也叫不出來了。

那人卻沒有聽到她的叫喚,兀自靠在樹幹上,靜靜地出神,好像和周圍的歡樂人群全然隔絕了一樣。他的服色和別人略有不同。白色繡布為底,領、袖、肩、襟繡滿朱紅的飛禽圖案,鮮明奪目,而從頭到腳,除了白和紅,再沒有其他顏色。這兩種顏色,本是十分喜慶的,可這樣穿出來,便叫人無端地覺得冷清、寂寞,卻又是那樣驚心動魄地美。可這些只能作他的容貌的陪襯——他是那麽的好看,額頭眉毛鼻子嘴唇無不恰倒好處,最吸引人的要數那雙眼睛!溫溫潤潤,像是美玉雕琢出來的一樣,怎麽看也看不夠;可這雙眼睛,不知為何,卻透出了長長的倦意,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只讓他更加落寞。

就在她呆呆看著他時,他卻忽地擡眼望來,目光清冽如水,微笑如春風拂面,適才的沈郁仿佛只是錯覺,便一擡眼間已一掃而空,再尋不著半點痕跡。

然後,她沖著他傻傻地笑了。隔著歡欣鼓舞的人群,她大聲說道:“我叫桑莞。桑葉的桑,紫莞的莞。”

他離的那麽遠,也不知聽見沒聽見,只是淺淺地笑,旋身間,卻已湮沒在一片歡騰中。

桑莞有些失落地向前走了兩步,明知追不上,還是心有不甘。忽然間,也沒了跳舞的興致,找了個清靜的地方坐下來發呆。

我叫桑莞。桑,是桑葉的桑,桑葉可以摘來餵蠶,然後蠶寶寶就會吐出好多好多絲,織成又輕又軟的衣衫;莞,是紫莞的莞,橢圓的葉子,藍紫色的花朵,多年生草本植物,根和根頸都可以入藥。

阿媽說,桑莞是寨子裏最聰明最能幹最漂亮的姑娘,沒有哪家的小夥子不喜歡——可是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喜歡他們。我知道他們都是些優秀的男子漢,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有什麽辦法呢?誰要是向我求愛,我就絞盡了腦汁百般刁難,叫他再不敢接近。

我以為,這輩子沒誰能入了我的眼,但是我看到了你。第一眼,你惹起了我的怒氣,誰叫你那麽煞風景,人家都開開心心地跳舞,只有你躲在一邊;第二眼,我已不能移開我的視線,這也要怪你,長的好看就罷了,那雙眼睛卻那麽與眾不同,叫人怎麽放得開?

可你竟然不理睬我,這可真叫人傷心又難過!

唉聲嘆氣了好一會兒,陡地一聲歡呼雷動驚得她一躍而起,四下一望,才發現是旁邊正在舉行射弩比賽,場中那正搭弓的男子神色專註,眼睛明亮有如滿月,一箭射出,全場叫好。側面望去,已是神清氣爽,令人心折,待他微偏過頭,桑莞險些叫出聲來,呀,這不正是那個人?這麽一會兒的工夫,倒像變了個人似的,居然有了幾分英姿颯爽的味道。

一時間,周圍的少女們便一擁而上,爭相把手中的淡紫紅色花朵塞給他,他不過轉了個身,胸前便已抱了一大捧這種花,倉促應付間,目光正與桑莞撞了個正著。

那小姑娘穿著紅底繡衣的盛裝,頭戴銀冠銀角。銀冠上層層花束,外緣吊綴著串串小小的鈴鐺,正前方置一朵盛開的向日葵,猶如光芒四射的太陽。銀角插在銀冠上,角面飾以龍騰魚躍的圖案,活潑異常。她左手拿了一株紫莞,示威似的朝上一舉,對著他晃了晃,目光炯炯,好像在提醒他什麽。

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不久前聽到的那句話,清晰的好像喧囂也好時間也好什麽也隔阻不住。

我叫桑莞。桑葉的桑,紫莞的莞。

紫莞的莞。

莞爾的莞。

真是個美麗的名字。

他淡淡抱以一笑,下一秒,卻見那小姑娘右手執起一株和自己胸前一樣的花朵,小心翼翼地吻了吻那紫紅的嬌嫩花瓣,眉目含情,他的腦子“轟”地亂了——她居然在向他示愛,這大膽的苗家女孩……他們才是第一天相見啊!

桑莞開心地笑著看那匆匆避開了她的目光的男子,原來,他是這麽靦腆的人呢……

蘇,祎,堇。

慢慢念著這不必費力便能猜到的名字,珍重萬千地將右手那株紫堇藏入貼身衣袋,心中充滿了甜蜜。這時候,她已經忘記了長老們的勸告,以及方才那一吻極苦極苦的味道。

“原來他們有這麽美的初見。”應懷桔憧憬地嘆了口氣,相比之下,自己與卓兮的相遇是不是太悲慘了點……“那個桑莞,就是你母親?”

卓兮點頭。

“那個蘇祎堇,是你父親。”

卓兮默然。就在應懷桔以為自己猜錯時,才聽卓兮猶豫道:“我不知道。阿媽沒有說過。”

他輕輕搖頭,制止應懷桔的疑問,“不要問我,沒有人告訴過我我的父親是誰。他們都說阿媽是個瘋子,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他虛弱地將頭靠在她的肩上,“我相信,因為我本身就是最有力的罪證。”

應懷桔張了張嘴,“你說你是蘇家的人。”

“天下姓蘇的不只蘇祎堇一個。”

“可是,她愛上了蘇祎堇,不是嗎?”

“那又怎樣?”卓兮露出悲哀的慘笑,“你知不知道,蘇祎堇是什麽人?”

47、禁忌之子(四)

蘇祎堇是什麽人,這個問題的答案,淩丁洋是十分清楚的。因此,當她聽了蘇知久的那句話,整個人都驚呆了,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他的父親是……但這怎麽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我六歲的時候就知道我們的父母並不相愛,難為他們還能做到相敬如賓。”

“你不可以這樣說。”淩丁洋少見的有些生氣,“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父母?更何況,我不覺得伯父是那種會在外面亂來的男人。”

蘇知久看了她一眼,悠悠道:“他當然不是亂來,他只是在真心愛一個女人而已。”

“但你剛剛說的那麽憤慨……”

“憤慨?”蘇知久失笑,“我只是有一點不甘心。我知道這不是對錯的問題,可總覺得有些不公平。”

“不公平……那麽你說,怎樣才叫做公平?”

蘇知久眼神漸深,“沒有絕對的公平,只不過,既然愛了,為什麽要放手?喜歡一個女人,卻堅持娶了另一個,這又是什麽道理?”

淩丁洋低低嘆息,“你不明白。深深相愛的兩個人,相守不一定會幸福。”

蘇知久驚異地盯著她,這句話,多麽地似曾相識……

那個人,也曾說過,感情總是喜歡捉弄人。有時候,苦苦熬過許多寂寞落魄,終於尋到的真心愛的那個人,卻未必就是適合你的那一個……既然知道不能相守,為何偏偏會相愛?

說這句話時,他那麽悵然而無奈,像是鎖了滿腹的心事滿腔的愁,無力解開。說完,他低頭看著身邊年幼的孩子,目光那麽溫柔,又充滿了愧疚,“為什麽你要跟來?知久,你還只有六歲,為什麽就會發現我的秘密?你叫我把你怎麽辦呢?”他的手掌愛撫著孩子的頭頂,慢慢,滑落至柔嫩的頸間,流連不去,像是千般疼惜,萬般憐愛。

孩子的眼睛澄清無垢,已掩不去睿智的光芒。那雙眼睛裏,忽而流露出與年齡不符的痛楚。好像有什麽原本相信可以緊握的東西,隨著這個動作瞬間永遠消失了。

仿佛過了一生那麽久遠,才聽到孩子冷到不帶任何溫度的聲音:

“我是你的繼承人。”

他震顫,絕望了一般閉上眼睛,手脫力似的垂了下來。“你是。”那清楚的回答,如同胸中某處清楚的破碎聲音。

我是你的骨肉。

我是“風波”未來的執掌者。

我是蘇家不可替代的繼承人。

這樣的我,你如何才能舍棄?為了一段十年都不曾開花結果的脆弱愛情?

最後擡眼望了望山腳下幾不可辨的小小的寨子,仿佛這一眼已用盡了今生餘下的全部力氣,面容風華瞬間雕謝蒼老。當他回過頭,眼睛裏面已再找不到半點波痕。

兩潭死水映進一雙深淵。

一種傷心。

終於,他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再去見她。”

依稀記得十年間的點點滴滴。

從正月裏跳花節的初次相見,到五月處游方時的偶遇,從一面之後匆匆避過,到互贈信物難分難舍,她是怎樣一步一步硬生生擠進了他的世界?

到現在也還記得,短暫的秘密相聚後,臨別時他總不忘說上一句:“你還是早些找人嫁了吧,這樣下去怎能長久?”卻又忍不住約定了下一次見面的時間,也從不去談何時才是最後一次。

明明知道不會有結果,也知道他什麽時候結了婚,有了一對雙胞胎,可是她不相信,不相信有什麽可以剝奪他們忠貞而卑微的愛情。

然而終於有一次,他沒有來。

來的是另外一個陌生的男人。

帶來她曾送他的微不足道的小小禮物。

以為可以預約三生的定情之禮。

那一天,她的心,被殘破不全地退回。

那個男人請她交還蘇家的信物。

她不肯。她握著胸口冰一樣的玉佩聲嘶力竭地掙紮哭喊。那上面有他的氣息,他的姓氏,代表了他名字的刻紋,每一寸每一寸都被她那樣甜蜜而心酸地撫摩過,就好像,已經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如何能放手?如何才能放手?

她哭到昏天暗地,淚流滿面。

那男人終於看不下去。

“蘇家子孫,每人只有一塊玉。這塊玉,按道理要在成家後交由妻子保管。”他低頭看著那傷心欲絕的女人,一字一句地道,“對不起,但玉必須交給真正適合它的人。可以原諒他嗎?他已經支撐不下去。”

桑莞雙目紅腫,呆呆坐在地上,不言不語。

忽然,聽到頭上傳來一聲極輕極淡的嘆息,那聲音像極了蘇祎堇——他在不經意提起纏身的事務的時候,那厭倦的嘆息;偶爾想起敏銳過人的孩子時,又是擔憂又是無奈的嘆息。

微微擡起呆滯的眼,一塊斷玉遞到她面前。

那一刻男人的神情溫柔而無奈,“你不要太難過。這個,你拿去,權當是代替。”

桑莞盯著那玉。同樣的溫潤,同樣刻有蘇家的姓氏,只是那字下面生生橫過一道新斷的痕跡,讓玉只剩了半塊。

“蘇……蘇……”她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反覆喃喃念著那個字,仿佛要把它深深刻進腦海裏。

男人將玉輕輕塞到她手裏,迅速取下她頸中的玉佩。

那是多美的一塊紫玉。遍體開滿美麗的紫堇花。入手溫熱,是她胸口的體溫。

——既然知道不能相守,為何偏偏還要相愛?

相愛,偏偏不能相守。

不能相守,偏偏還是相愛。

“那人是我二叔蘇淮。”蘇知久不等發問便自動解釋道,“他斷了自己的玉,那之後便沒有成家,死後也沒有子嗣留下。”

“你二叔,他是不是對桑莞……”

“誰知道呢,已經是那麽久之前的事了。”蘇知久漠不關心似的說道,卻又流露出回憶一樣的神情,忽而微笑,“無怪二叔看我的時候眼睛裏總是帶著些責怪的意味,我還道自己哪裏做的不夠好,原來卻是為她。二叔極是心軟,若換了是我,有人惹我心愛的女人如此傷心,我非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著,冷厲的煞氣從面上一掠而過。

“你究竟是在怪誰?你的父親,還是你自己?”淩丁洋將手放在他喉管處,輕輕地問,“他這樣對你的時候,你感覺到什麽?恐懼,還是痛苦?憤怒,還是絕望?”

“或許……”

“或許?”

“決心。”

淩丁洋輕顫了一下,“殺死自己的骨肉投奔愛情的決心嗎?”

蘇知久搖頭,“他不是那麽堅強的人。我知道,他殺不了我的。我感覺到的,是我自己的決心。”

淩丁洋看著他的眼神變得覆雜。“是……怎樣的決心呢?”

蘇知久望著窗外,久久沒有回答。

沈默中,他突然開口,“丁洋,不要成為第二個蘇祎堇。我不想再下一次那樣的決心。”

“那麽,不是沒有人知道你父親是誰?”應懷桔皺起眉頭,“可蘇知久又是怎麽認出你是桑莞的孩子?”

卓兮想了一會兒,擡起手腕,說:“你記不記得,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曾叫我把手伸給他看?”

“手?”應懷桔莫名其妙,“手有什麽好看?難道還要看手相查身世嗎?”她抓住卓兮的手翻來覆去地看,卻沒看出什麽名堂來。不過,摸起來真的好舒服呢。應懷桔偷笑了一下。卓兮的手實際上小巧又秀氣,完全不像男孩子的手,皮膚光滑得像絲綢一樣,讓人愛不釋手。

“當然不是看手!”卓兮沒好氣地說,“他是看到了我手腕上的東西。”

應懷桔這才凝神註視他腕上從未褪下過的銀鈴。那銀鈴其實很特別,看過一眼就絕忘不掉。它做成一朵花苞的模樣,花瓣欲展未展間,依稀能窺到裏面纖細的花蕊,輕輕一搖,花蕊便顫動起來,敲擊著羞澀的花瓣,像在催促它開放一般。

“這就是紫堇吧?”不敢玷汙似的小心碰觸光亮如新的花苞,應懷桔猜測道。

卓兮彎起唇角,那本來該是笑容的表情卻怎麽看都像是快哭出來一樣。

“這是蘇祎堇當年退還的信物。”

48、燈火闌珊處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我十一歲那年。

小小的個子,東方人特有的纖細骨架,還來不及看清那張應是充滿稚氣的面龐,殘破的身軀已被我的下屬毫不憐惜地狠狠揉進地面。

沒有掙紮,沒有哭泣。

像一棵無根的野草任人踐踏。

然後她擡起了頭,一雙明凈的眸子,像是悟透世態炎涼,甚至映得出我勉力掩飾的不成熟與不安。轉瞳間,眼波卻又十分懵懂,嵌在那臟兮兮的,被沙石擦破了數處的小臉蛋上,竟是說不出的無助與委屈!

只匆匆一瞥,幼小的女孩便被拖開,而我就像從未見到剛才的一幕,毫無觸動,轉身,下達著善後的命令。

那是多美的一雙眸子,我常常回想起來,卻總也記不清它究竟有多麽幹凈,只記住了那純黑的顏色。

我想,多遺憾,以後再也不會見到她……這麽年幼的孩子,很快就會死掉。

七年後,她竟然出現在我面前,依然是一身傷痕累累,全身上下浸透著硝煙的濃烈氣味。

若不是手中的資料,我真的認不出這會是當年有著那雙美麗眼睛的女孩。

她並不美,不過清秀而已。

很想知道,那雙眼睛如今是怎樣的色彩,所以命令她擡起頭來。

她緩緩仰起了面龐。

直至失望近乎憤怒地濃重堵塞在胸口,才知道自己的期待竟是比料想中還要深切千倍,萬倍。

稀疏清淡的幾根睫毛悠閑地鋪開,恰恰遮住了最想看到的那個部分。

她擡起了頭,卻終究沒有擡起眼睛。

那時我以為,世上最令人不堪忍受的事情莫過於此,直至後來,當我終於能夠令她為我擡起眼眸,才發覺,那眸光明凈如初,只是再映不出我的一絲一毫!

我並不輕易動情,但我已料到我終將為她瘋狂。

之前訓導她的是組織中資格最深的淩氏,這個來自東方的殺手家族最了解東方人的身體構造適合什麽樣的訓練方式。她受到了不錯的訓導,所以才會成為唯一的幸存者。

然而我不願再借他人之手完成這部傑作最完美的部分,我要親眼看著她成長,親手把她打造成我一個人的絕世之作。

我為我的作品取名“Ding-on”,我討厭帶有東方色彩的名字,它會令我想起被我稱為“父親”的男人迷戀的那個東方女人。

有的時候,我也極度厭惡漢語。那一個一個的方塊,看上去規規整整,實際卻狡猾無比。那些小方塊總是藏著什麽秘密,就像我那可愛的Ding-on,在寫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淩丁洋”是什麽含義。

我拿這三個字去問漁火,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末了,他拿了一本書給我,叫我自己去找答案。

哦,天!一本厚厚的詩集!我討厭詩。那些方塊或許我還認得,排成一個長方形,我可猜不出裏面的含義。我不耐煩,要他直接解釋給我聽。

那時的漁火只有十歲,卻擺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慢條斯理地回答:“我當然可以直接說給你聽。只是這三個字,我可以解釋。以後呢?你會不斷遇到難題,即使找我,聽別人的解釋和自己去感受總有差別。你究竟是只想了解這三個字,還是想完全了解你的東方佳人?”

從那時起,我開始潛心研究古老的東方文化。我想起傳言中絕代風華的東方執草,就愈發想要深入了解她曾經接觸過的一切,她那不為我所見過的光輝的一面。越是了解,我就越是感到深深的震撼,那博大精深的文化,並不是僅靠聰明的頭腦就可以成就那樣的輝煌。我想當年的東方小姐,學起這些未必就比我輕松。

而我,把她從小開始辛苦努力的成果,已經摧毀得幹幹凈凈。

比起東方文化,更難了解的似乎是Ding-on本身。她的眼睛總是看著地面,好像面前是什麽人都與她無關,是死是活無關,是否有人也無關。她的臉上永遠只是一副平板的表情,仿佛她臉上長的不是和常人一樣的皮肉,而是一張雕刻的面具,不會動作,也沒有溫度。我無從了解她的喜惡。為了保持敏銳的味覺,她從來不吃帶有刺激性味道的食物,水也只喝清水;衣服是組織訂制的專用服裝,不戴飾品,不化妝——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據我所知還沒有不愛美的,除她之外。

許是捉弄的心理吧,那天我心血來潮送了她一只發夾,沒想到幾天後它出現在某個任務目標的喉嚨裏。好吧,算她物盡所用,第二次送了一支唇膏,這軟軟的東西總不能用來殺人吧?她的確沒用它殺人,卻是用來采指紋……我開始懷疑她是否被訓練得太好,已經完全成了一個為完成任務制造的機器,又或者,其實她根本不知道我送的東西真正的用途?第三次,我隨手折了一枝花給她,那天的休息時間,我尾隨她來到一個角落,看到她珍惜萬千地選了背陰處將它插進濕潤的土壤。

她凝視著那朵花的眼神專註得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她一動不動地蹲在那兒,眼睛定定地望著逐漸雕零的花朵,瞳中的光彩比這些年任何時候都要明亮,一望,就是一整個下午,而我,就在暗處望著她,也是整整一個下午……

我恨極了那奪去她全部關註的花枝,我知道了她喜歡什麽——有生命的東西,是麽?可這不行,如果她愛著這麽多的東西,我又排在什麽位置?

我絕不允許她忽視我的存在。被冷落的滋味,我已經嘗的夠多了。

不過,我當然不會愚蠢地沖過去拿一枝花出氣。

我在她身後輕輕地笑,她一驚,全身蓄勢。當然我無意引起誤會和她交手,於是輕快地開口說了一句:“你也看了它好久了,難道是在‘格物’嗎?”

她的背影一下子僵在那裏。她大概沒有想到我一直在那身旁這麽近的地方,觀察了她這麽長時間,而且,居然會提到“格物”這種古老的中文詞匯。

其實我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做這樣的事。

為了這部作品,我確實投註了過多的心血,再這樣下去,我不知道自己還會做出什麽荒唐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嗯,這是半章,不過後面木有了_(:зゝ∠)_陳年大坑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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