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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白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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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茗十五歲,比王翁愛還要年長兩歲,但是王翁愛自幼就愛吃蛋奶肉之類,菜蔬也吃,但偏好肉類。結果十三歲的當口,王翁愛長得和十五歲的庾茗差不了多少。

兩人身高持平,站在幽綠的草叢中對峙一般站立著。庾茗心中火氣如同著了野火的燎原,一發不可收拾。她的月事非常不規律,不但不能按時來不說,甚至一月來兩次,每次都是痛不欲生,肚腹處和有把尖刀在刺攪一般。

她這毛病,家裏也曾請過精通婦人科的疾醫來診治,說是當初虧了底子,需要好好養著。也不能太勞累,畢竟這個不調理好了,以後嫁人生育都會有困難。這一下就把庾茗給嚇懵了,虧了底子的事情她自動給想到那次落水,同樣又在心底暗暗的給王翁愛添了一筆。但是兩人自從當眾撕破臉以來,各家女郎都十分註意,輕易就不讓兩人碰面。

就算庾茗想要找王翁愛的晦氣,王翁愛一回頭走的連人都沒有了。庾茗想要出氣都沒有地方給她,因此好不容易找到王翁愛,自然要狠狠的出氣一番才行。

王翁愛瞧著庾茗那張臉,恨不得一巴掌抽過去,打的這個熊姑娘親娘都不認識。她真是煩了這種嘴上打仗的方式。她聽說北方胡人肆掠,風氣和南方崇尚的儒雅大不一樣,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事多了去。

王翁愛現在很希望自己手裏有把菜刀,先料理了庾茗再說。至於那些什麽用嘴堵回去都死開,對付這種嘴賤的人就是把她打到不能說話為止!

謝真石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敢對王家女郎說那種話,那種惡毒的話,就連她這個已婚婦人都聽不下去。詩經裏的那些詩詞也不是這麽用的。

她正欲開口說話,那邊謝安已經開口了,“請問女郎,那裏是何物。”說著修長白皙的手指從寬大的廣袖中擡起指指那邊的桃樹。

庾茗望見這個少年,眉目清俊,皎然如出雲之月,廣袖輕掃綠草,雖然年紀尚少,但是比起她在家見過的父兄,不少半點氣度。

她心中便稍稍的多了一些好感,世人都看臉,尤其建康尤其在乎男人的姿色。少女且懷春呢!

“桃樹。”庾茗答道。她有些想看看這個郎君會怎麽解開這個局。

“那麽那裏呢?”謝安所指的方向一轉,轉向了那邊的山林。

建康還是有不少的好地方,謝安所指的那處草木蔥蘢,鳥語花香,可以聽見鳥雀在裏頭嘰嘰喳喳的鬧騰,十分討喜。

庾茗笑了,“山林而已。”

此時一只鳥雀飛過,然後啪嗒一聲落下一團白色汙痕在草葉子上。

“啊!”庾茗望見那一團白拉拉的東西,低低的驚呼一聲,就要跳開。

“那麽請問女郎,這是何物呢?”謝安面對那一團穢物面不改色,問道。

庾茗簡直是想問這個郎君是不是頭有貴恙了!

她面色極差開口道,“這種穢物,郎君還需要問我麽?”

謝安聽聞微微一笑,雙手攏在袖中,“此物在女郎眼中是穢物,但是在某看來,卻是草木賴以為生的好物。”

庾茗聽後滿臉的不可置信,而王翁愛也轉過頭來,頗有些驚訝。這種施肥的事情,按道理來說世家子弟們是不知道的,他們只管吃,至於如何來的才不上心呢。

“女郎可聽聞浮屠教?”謝安唇邊笑意不改,甚至眼中都是溫潤的。

庾茗聽他這麽說,不知道他要做甚麽,只能點點頭,“家中有人信奉浮屠。”

所謂浮屠教就是後來的佛教,建康裏佛教興盛,修有寺廟。世家裏也會有人去信奉這個。

“某不才,曾經聽聞浮屠裏有話道,若是心中有何念想,那麽望見聽見的便都是此物。”少年此言一出。

王翁愛轉向庾茗的視線裏便多了幾份探究,可不是,心中想的時候什麽,那麽看到的也是什麽。要不是庾茗發*春了,看到人就覺得是野外定情呢。

庾茗沒曾想這少年竟然會說出這話來!

她一張白凈臉龐漲得通紅,手在垂胡袖中抖了好久,牙齒上下打架,過了好一會,口裏的那個你字也沒有說出口。

心中想的是什麽,那麽看得便是什麽。

這話便是說她自己心思不幹凈,所以看什麽都是不幹不凈的。

偏偏她拿不出話來反駁,怎麽說,要說浮屠教那種從西邊傳來的教義都是騙人的?還是如何?

謝安本來也不想和一個小娘子一般計較,若只是說他,他笑笑也就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

但是世家女郎的聲譽不容下半點含糊,這女郎用心實在是太過惡毒。若是他不能反擊,便是他無能了。

謝安噙著唇邊的那一抹笑,微微垂下目光。

這一反擊實在是漂亮,讓庾茗無話可說,她的眼眶紅了起來。

王翁愛瞧見,心中原本是不耐煩的,見著庾茗的眼眶紅了,要是在這會哭出來,到時候要是被人知道傳的成什麽樣子。

“女郎來此處,孤身一人,怕是不妙。還是快和令慈相聚才好。”王翁愛出口道。她這會面上沒有半點幸災樂禍的神情,反而眼神裏透出幾絲關切來。

謝真石在一旁看了,心中暗暗點頭,既然對手已經落敗,就不必再窮追猛打,平白失了風度。這點王家女郎做的很好,頗有幾分王丞相的風骨。

對比之下,便是先出言挑釁的那個女郎落了下風。不管是面子還是裏子。

庾茗到底年少,面皮薄,被謝安那麽一說,面色漲得通紅,淚珠子就在眼眶裏打轉。不過好歹是忍住了。

這場輸得厲害,她反倒是記著不能再丟掉了最後的體面,當然道歉的話壓根就不指望她能說出口了。

庾茗望著王翁愛眼裏的關懷,頓時氣得咬牙切齒。都這樣了,還來裝模作樣!她忘記了,世家之間偏偏就少不了裝模作樣。就像王丞相和她族伯之間,明明是雙方爭權奪地,恨不得置之死地,可是面上還是相互喚字親熱的很。

她挺直了脊背,維持著自己身為世家女郎的尊嚴。她

庾茗逼退了眼中的淚水,低下頭微微一笑,“多謝阿王提醒。”說罷,她再也不去看面前的那個少年,自己雙手攏在袖中姿態優雅離去。

王翁愛望著那個少女倔強的背影,在心裏搖頭苦笑。這個庾茗怕是進了青春期的逆反期了,不好對著家中父母來,就拿她來做筏子出氣。

她回眸望見漆黑的眸子,那靜水一般的眸子看得她微笑。

“方才多謝郎君。”她剛剛被氣昏了頭,要是她來,恐怕是懶得和庾茗來文的那一套,直接拖到草叢裏打到庾茗父母都認不出來才是真的。

“那位女郎也是看到某才誤會的,又怎麽能置身事外。”謝安笑道。

王翁愛聽到謝安所說的誤會,心裏撇了一下嘴,這哪裏是誤會,根本就是故意的。不過謝安都這麽說,她也順著這麽以為好了。

“好啦。”謝真石笑著走上前來,那位女郎她是沒有多大的興趣,不過私底下還是打聽一下是哪家女郎,若是以後要結姻親,避開那一家。

“這才走了一會,許多風景還未曾見到呢。”說著謝真石望著王翁愛笑笑。

謝真石眉目婉然,可愛可親,王翁愛見到都覺得可以親近。謝真石走到王翁愛身邊,“女郎不妨再走走,這風景還有許多沒有看完呢。”

王翁愛微笑著和謝真石走在一處,兩人繼續前行。謝安依舊手持一根木棍,在前面為她們探路,隨便敲打路旁灌木,好讓躲藏在灌木草叢裏的蛇蟲受驚快快躲開,免得兩女不小心被蛇蟲咬傷。

要知道,在山間行走,被蛇蟲咬傷是很麻煩的事情。若是無毒還好,要是有毒,那真的是需要人擡下去了,不能自己走下去。不然毒行周身那可就糟了。

謝安寄情山水,喜歡在山間行走。這些事情也摸的清楚。

司馬衍今日也出宮來,望一望著建康裏的好春景。當然他沒有拿出天子的儀仗浩浩蕩蕩出臺城。開春的時候,他便以天子自尊主持春祭,以求一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祭祀那等的大事,自然是不敢掉以輕心,對著春景也無多少心思來欣賞。

不過今日終於是能出來看一看,他身上穿著一襲深衣,墨黑的烏發在頭頂盤成發髻戴上小冠,乍一看,還真的有幾分貴公子出游的味道。

建康城屬於吳地,水流充沛,自然是滋潤的山水都特別的清澈。

這份景象在樸素的臺城宮殿中並不多見。臺城裏畢竟要給天子看,多多少少都會經過修飾。可惜加上國庫沒有足夠的錢帛進行維護,看護的內侍一個不在意,望著就有些長走了形。司馬衍眼聰目明,一望就知道此處風景已經走形,但是也無心再格外從少府撥出錢帛來修繕,畢竟那也是一筆費用,如今國庫也並不充裕,能省便省了。

到了春日幹脆微服出行,自己出來看看。

果然這一趟是很正確的,濃郁的草木清香讓他整個人的身心都愉快起來,一處水澤岸邊還長有白色的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他想起秦風裏的那首詩來,他伸手就去折。身後跟著的內侍望見,細著嗓子道,“陛下,奴婢來吧……”

司馬衍擺擺手,自己提起衣裾,去折了一支蒹葭在手。雪白的蒹葭在春風中招擺。

那邊的道路上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之聲。跟著的幾個護衛頓時警惕起來,手也撫上了環首刀的刀柄,誰知那條路上走出一個少年,再然後是兩個女子。

王翁愛望見一個深衣少年手持一株蒹葭站在那裏,他冠發似墨,輪廓竟然比旁人還要顯幾分,瞧著便不太像十足的漢人模樣。

但是偏偏又生的好看,叫人看了第一眼,又忍不住看第二眼。

而那少年望見她微微一怔,笑起來。

“女郎!”身後芳娘一聲提醒,王翁愛舉起手中團扇,將自己面貌給遮個嚴嚴實實。清瀅水流湯湯向通幽之處遠去。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司馬衍笑著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蒹葭,蒹葭蒼蒼,春風吹拂,便迎風招揚,有種古樸的美感。

他竟然有些也能感受到這詩裏的那份心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說一下男配問題,就是男配只有兩個,就是桓四和司馬衍。謝尚是有婦之夫了,岷岷三觀還是有,不會動有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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