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是無色的泡沫，而淚水是泡沫的水。在泡沫裏的空氣裝的是記憶以及情感，當人的情感冷卻，當人開始淡忘，靈魂就會降落，讓經過它們身邊的人都會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當他們徹底消失的時候，天上落下的雨，那是它們消失的痕跡。

我們不知道如何計量靈魂的重量，但是也許會得到像計量空氣一樣的結果。

當我們以為會有多輕的時候，它是意想不到的重。

然而我們小心翼翼地捧起它，不是因為擔心它重得會傷到人，而是因為它那麽易碎，那麽脆弱，那麽珍貴。

第一個睜開眼睛的人是夏目。

在他的周圍漂浮著泡沫狀的光球，起先浮在房間的天花板上，後來陽臺的風一吹，光球紛紛往外跑。一只發光的小狐貍不知道從哪裏出現，掠過夏目，追逐著光球，就像是貓兒看到圓球就會忍不住心癢癢總要想辦法抓住它。

夏目也想站起身，卻發現自己沒有手腳，原來自己也是一個光球。風輕輕一卷，把自己也給帶到外面，全身就像泡在水裏一樣，總覺得有一股力在托著自己，讓自己輕飄得沒有著重感。

遠遠地，有一個青衣女人提著青燈，黑發把臉都覆蓋著。她站在山林之中，就像黑夜中的明燈，像是不知道路途的指示牌，光球們，也包括夏目自己，都像受到那個青衣女人的吸引，慢慢地朝著他靠攏，而那小狐貍則像是青衣女人的寵物，繞著她轉。

女人並不說話，踩著木屐慢慢地走在夜間，漸漸地周圍起了藍綠色的燈火，寂靜的夜開始變得喧鬧起來。

“那是百鬼夜行之主的侍女青行燈。”單腳傘怪說著。

“很少看見她會出來。以前人類玩百物語的時候，還會經常出來，但是現在已經少了。這個以前是多久以前呢？”木屐妖怪回憶地說道。

“她出現的話，百鬼夜行的主人說不定也會出來。”雨傘妖怪說道，“好久沒有這種慶典一樣的游行了。”

“還有這種人類的味道。”木屐妖怪嗅著離他最近的光球的味道，“真讓人懷念啊！”

“別碰壞了。”青衣女的聲音冷淡而強硬。

木屐妖怪被青行燈嚇到，立刻躲在雨傘妖怪身後，再探出頭說小心翼翼地道：“對不起。”

“青行燈和主人一樣很喜歡人類的，你可不能把它們碰壞了。”雨傘妖怪斥責道。

兩只小妖怪的聲音慢慢地融在妖怪出沒的窸窣聲中。

穿著虎皮衣的妖怪拿著狼牙棒大笑道：“只要等主人出來，屆時浩浩蕩蕩的行伍，何時能像今天那麽風光了？！”

青行燈抿著唇，表情嚴肅，一點都沒有搭理周圍看到她而欣喜的妖怪。但是因為他們太過開心，反倒沒有把這副冷淡的表情放在心上。

夏目環視一周，身後鬼怪聞訊而來，各種燈光由遠及近鋪陳而來。

“夏目，夏目。”

夏目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剛轉過視野，還沒有來得及看得清，就被一個黑色的影子覆蓋了。接著再起身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的手腳和貓咪老師。

“我看到你們的魂都跑出去了，所以把你的身體拖過來了。你小聲點，這裏妖怪那麽多，被吃了我可救不了你。”貓咪老師說道。

“千呢？”夏目左右看著。

貓咪老師想到剛才看著千陽靈魂變成狐貍的情景，頓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呃，那個……夏目。”

“人類出現在這裏，膽子也太大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從樹幹後面。

穿著白衣紅裙的少女一手扶著樹幹，面上戴著狐貍的面具，一尾黃色的尾巴在身後搖擺，身子單薄纖細，長發如雲，有著別致的美感。

“……”貓咪老師聞到熟悉的味道，頓時無語了。

——這不是千陽嗎？聽說青行燈帶走的是人的靈魂碎片，所帶著的記憶也是殘缺的，怎麽偏偏是把有關人類的記憶忘了，現在一整個看起來就是只狐貍。

“我們現在就會走。”貓咪老師推著夏目準備離開。

夏目回身說道：“可是其他人怎麽辦？”

“早上天一亮，只要能叫醒還在躺著的人，就可以把他們的靈魂喚回來，我們回去好好睡覺就行了。”貓咪老師總覺得夏目就愛窮擔心。

千陽入夜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在遠遠地呼喚著自己。清醒過來後，自己一副妖怪的形象混在人群當中。而千陽所留有的記憶都是自己是妖怪支離破碎的記憶，所以不知道自己可以變成人。第一眼看到夏目的時候，只想到在東京的發生的事情。

千陽攔住夏目的去路，說道：“要走之前，先把我的名字還回來。”

“你是？”夏目怎麽也想不到眼前的狐貍是誰。

“在友人帳有。”千陽覺得自己簡直要被自己氣厥倒了，怎麽會把自己如同性命一樣的名字交給一個文弱少年。

貓咪老師已經開始在想象早上醒來無比懊悔的千陽的表情了，只要夏目一還名字，他就百分百知道對方是誰，所以當初在八原被召喚，千陽原本想要回名字的心思就此歇了。

“小小一只狐妖，也要大放厥詞。”貓咪老師變回巨大的原型，攜著夏目恐嚇著千陽。

千陽看到一只醜怪的貓突然間變成非常漂亮的大妖怪，楞怔了半會，扯出一抹笑容道：“有意思。”說著，一個縱步跳在它的背脊上，盯著夏目腰間不離身的背包步步逼近。

“貓咪老師，如果上面有名字的話，還給她就好啦。”夏目也不知道貓咪老師反應會那麽大。

“這牽扯到一個關乎生命（飯食福利）的問題，不能退讓。”

千陽被斑從背上甩了下來，右手撐地，一個後空翻又穩在了地上，接著蓄力在樹上騰躍，一拳砸向斑的眼睛，發出破空的聲音。

斑連忙用尾巴把千陽掃開，與千陽拉開一段距離後，面色凝重地自言自語道：“看來情況有些危急了，得采用非常手段。”

“什麽？”夏目抓著斑的脖子問道。

“——大家快看，我發現一個人類了！！”斑立刻大喊道，“大家一起分食吧。”斑為了能讓自己的聲音傳得遠些，故意在聲音裏加了妖力，震得夏目和千陽耳朵難受。

夏目一聽，當即叫道：“老師！！你這是要把我賣掉嗎？”

“不不不，我是一片好意。”

夏目滿頭黑線地看著黑壓壓就像聞腥的蒼蠅往他這個方向集聚的大小妖怪。

千陽才不會讓斑把其他妖怪引來當自己的敵手，趁著斑分神，迅速把不在狀態的夏目攔腰擄走，幾個縱步就消失在斑的眼前，而斑要去追的時候，卻被無數靠攏的妖怪攔住了腳步。在往山上飛奔的過程中，千陽把自己的面具戴在了夏目的臉上，說道：“我的妖氣沒有那只妖怪那麽重，只能這麽幫你遮著，在沒離開這裏之前，別拿開。”

最後兩人停在樹上，夏目坐在樹枝上，觀察著眼前的妖怪女孩。千陽的基本輪廓與人類的相似，但是眼睛很明顯是野獸的眼睛，帶著戾氣和野性，面上還有黑色的紋路，看起來就很危險的樣子。

“這是你的樣子？”夏目覺得和自己想象的很不同。

千陽移開夏目指著自己的手指，說道：“友人帳呢？”

“抱歉，我沒有帶。”夏目說道。

千陽很不滿道：“我不信，把你的背包拿出來給我看。”

夏目拉開背包，拿給她看的是藍色筆記本，千陽左翻右翻看不懂上面寫什麽。

“這是什麽？”

“孔雀明王咒，能辟邪的。”

千陽兩手指夾著筆記本，促狹地笑道：“可是沒有用啊，你看我拿著一點感覺都沒有。這種沒用的東西，我幫你扔了吧。”說著作勢要把筆記本扔到遠處去。

夏目這下生氣了，拉著千陽的手腕，目光銳利，口氣強硬道：“你敢！”

千陽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看到一個普通人類生氣會嚇到，甚至產生非常不安的感覺，還不等自己嘴硬的時候，就聽到自己求饒一樣地說道：“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別生氣，好不好？我耳朵讓你玩？”最後轉過身說道：“我的尾巴也借你？”

夏目又氣又笑，最後無奈地說道：“我要去找我的同伴，你知道路的話，帶我去吧。”

“那只大妖怪嗎？它很明顯啊~”千陽擺著尾巴，不明所以地指著斑的方向說道。

“不是，它的話沒有問題的。我有些擔心我的人類朋友。”

千陽點點頭，拉著夏目從樹上跳了下來，幾步便跟在青行燈的隊伍上。

夏目混跡在妖怪中間聽著周圍妖怪的談話，而千陽卻不以為意，左右和夏目搭著話。

“那書是誰送你的嗎？”

“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千陽瞬間就好奇了。“是什麽人？親人，朋友還是戀人啊？”

“……我不知道，也許都是，又或許……”夏目不知道自己到底對千陽是什麽樣的感覺，是親情，是友情，還是戀情？也許正是所有的感情混雜在一起，他才分不清的。他也不知道會不會得到答案，但是至少他可以明確兩點。

和她在一起，很開心。

他想和她在一起，不管開不開心。

十幾個光球漂浮在青行燈周圍，散著淡淡的青光。

隨著青行燈越上山頂，她的眉頭就皺得越深。

——久違的百鬼夜行真的能順利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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