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的記憶，開始於一片耀眼明亮，暖意融融的火光之中。

出生當天，金發碧眼的大祭祀白，便親手把他交給了藍斯老師。

與其他居住在精靈城中的同族不同，因為藍斯老師被精靈王驅逐出艾澤拉斯，只能駐守於迷霧森林，所以身為他學生的凱恩，從小便也只能與藍斯一起，居住在那個被艾澤拉斯結界分割成兩部分的唯有他們師生二人的樹屋中。

因為藍斯老師只能居住在迷霧森林那半邊樹屋中，所以從記事起，除了睡覺的時間外，絕大部分時間都是由能夠自由穿梭在兩邊的凱恩，主動去迷霧森林找尋藍斯老師。

藍斯老師是個十分美麗的精靈，水藍色長發與冰藍色的眼眸，以及時時穿著的淡藍色精靈族長袍，讓他看上去仿佛一汪倒映著碧藍蒼穹的清澈湖水，空靈純凈，不染纖塵。

或許是受強大冰系魔力的影響，藍斯老師的性格十分冷淡，精致過分的容顏仿佛是由冰雪雕琢而成，周身也時刻縈繞著撲面而來的冰寒之氣，仿佛是一樽沒有感情的石像，只有在面對他這個學生的時候，才會非常偶爾地消融半分。

雖然如此，凱恩卻十分清楚，藍斯老師這個人，其實遠比外表看上去要溫暖得多。

凱恩一直記得，小時候，在終年不見陽光的迷霧森林的樹屋中，他趴在藍斯老師的腿上，聽老師用冷泉般清淩的聲音，逐字逐句為他講解精靈族文字的模樣。

花籠草亮起的淡金色光暈，是終年隱於黯淡迷霧的樹屋中唯一的暖色。

凱恩就在那樣靜水流深般的沈靜中，一天天成長起來。

藍斯老師幾乎從不對他提起自己的事，對於為何終年徘徊於迷霧森林，近在艾澤拉斯咫尺而不得入的原因，藍斯老師也只用一句“這是對我的懲罰”，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似乎並不想深談。

精靈對艾澤拉斯的親近和喜愛與生俱來，能夠自由出入艾澤拉斯與迷霧森林的凱恩，更是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這兩界之間元素之力濃度的天壤之別，再加上迷霧森林終年瘴氣彌漫，即使那瘴氣對精靈幾乎沒有什麽危害，但終年見不到陽光的環境，對熱愛自然向往光明的精靈而言，也還是太過折磨。

藍斯老師從不阻止凱恩去往精靈城或者精靈王宮，凱恩後來也模糊地察覺到，對於不能給他一個足夠舒適甚至不能與其他低等精靈相持平的生長環境，藍斯老師一直都心存愧疚。

凱恩在慢慢確認這一點後，也曾疑惑，會存有如此想法，生性又冷淡至極的藍斯老師，當初究竟為什麽會把他收為學生。

許久之後，凱恩才漸漸明白，他在整個艾澤拉斯，都是個特例。

精靈王宮並非等閑精靈能夠輕易靠近和出入的地方，這裏是精靈之主，偉大的精靈王的居住地，也是族內掌權長老們處理政事的機要之地，精靈城中許多精靈或許終其一生，都不得踏入精靈王宮半步。

凱恩小時候第一次獨自來到這裏的時候，對這些根本一無所知，只覺得那幾乎把半個精靈城都囊括在內的巨大白色宮殿，雄偉至極，令人忍不住想要進入其中好好觀賞一番。

守在王宮門前身著輕甲的精靈侍衛們，看上去格外威風凜凜，見到凱恩後，一開始都忍不住怔了下，都奇怪這個陌生的小精靈究竟從何而來，不過看身高也知道，應該是近幾年出生的新生精靈，但在看到小精靈緋紅長發下火一般的雙眸，和那張似曾相識的小臉後，精靈侍衛們的神色頓時變得奇怪起來——那是一種凱恩在很久以後才想明白的眼神，夾雜激動、懷念、驚喜和深深的不敢置信。

因為那張臉，凱恩並沒有受到王宮侍衛的驅逐，侍衛們反而把他到來的事情，通報給了正在處理政事的大祭司白。

於是很快，凱恩便見到了他在出生後見到的第一個精靈——大祭司白。

金發碧眼的大祭祀白，是一位十分溫柔的精靈，就像照耀在艾澤拉斯每一寸土地的陽光，臉上時時展露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和藍斯老師極少與他有肢體接觸的相處方式不同，白大人很喜歡把凱恩抱在懷裏，會耐心地為他講解王宮中的每一處，會笑著撫摸他的頭發，也會給他從來沒吃過的好吃的食物、好喝的果汁，對他的每一個問題都會認真解答，並且歡迎他隨時來王宮游玩。

路過政務廳的時候，白大人也曾把凱恩介紹給其他在此處理政務的精靈長老。

和白大人不同，那些長老看凱恩的眼神，也和王宮中的侍衛侍女們一樣，總透著幾分懷念，仿佛早就與他相識，但對他的態度卻又都有些淡漠，有種說不出的違和。

凱恩不喜歡他們的眼神，於是從不與除白大人以外的精靈長老親近。

“白大人，我能見到精靈王陛下嗎？”小手抱著白的脖頸，凱恩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

“凱恩想見王嗎？”白似乎有些意外。

想到迷霧森林中的藍斯老師，年幼的凱恩點了點頭，“我想知道，懲罰藍斯老師的，是不是精靈王陛下。”

白聞言，抱著凱恩坐在長長的回廊邊，沈吟了一下，才問他，“是藍斯讓你這麽做的嗎？”

搖了搖頭，凱恩火紅的眼底有著顯而易見的茫然，“藍斯老師幾乎從來不說自己的事，但是艾澤拉斯對精靈來說很重要，我不想老師一直都只能看著艾澤拉斯，卻觸碰不到分毫。”

說著這些的小精靈一臉認真，白愛憐地輕輕撫摸他的腦袋，沈思片刻，才把當年的事情稍微透露給小精靈一些，“藍斯流放艾澤拉斯的命令，確實是由王親自下達，但會對他做出這樣的懲罰，也是因為藍斯當初確實犯了錯。”

凱恩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顯然並不滿足於這個簡單的答案。

白微微嘆了口氣，這才斟酌著繼續說道：“藍斯當初重傷了出生才沒多久的翡翠……傷害同族，尤其是幼崽，這對我們精靈一族來說，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凱恩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

發覺到他眼底的茫然，白這才又微笑起來，聲音不知不覺染上了更加濃郁的暖意，“翡翠是在你之前出生的新生精靈，也是王唯一的學生。”

即使絕大多數時間一直生活在精靈城外的艾澤拉斯邊界，身為精靈，孕育之時所傳承到的對精靈王的信仰，也還是讓凱恩對精靈王抱有與其他精靈一樣的憧憬。

師生關系對精靈來說意味著什麽，藍斯雖然從未刻意告知過凱恩，生來便十分聰慧的凱恩，通過在精靈城中的見聞，也還是明白了七八分。

所以毋庸置疑，王對他的學生翡翠，也一定十分重視。

而傷到翡翠的藍斯老師，倒也難怪會被王施以那麽嚴重的懲罰。

心底想明白這些，又敏感地察覺到白與翡翠的熟稔，以及對翡翠毫不掩飾的喜愛，凱恩心頭忽然覺得有些發緊，卻不知道這情緒從何而來。

不過，“白大人，藍斯老師為什麽會傷害翡翠？”

凱恩印象中的藍斯老師，雖然性情冰冷淡漠，但卻並非是會毫無緣由傷害同族尤其是幼崽的，沒有分寸的精靈，所以，對於在他心中排名第一位的藍斯老師當年傷害翡翠的原因，凱恩還是想要弄個明白。

令凱恩意外的是，一直對他稱得上是縱容的白大人，直到最後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模棱兩可地告訴他，“無論是誰，都會有沖動、犯錯誤的時候……而且，真正能回答你這個問題的，大概就只有藍斯本人吧。”

自那次之後，精靈王宮便開始一直對凱恩自由開放，任由他隨時進出。

雖然如此，凱恩去精靈城和精靈王宮的次數也還是不多，更多的時候，他更願意在樹屋中陪伴藍斯老師，或者在迷霧森林中四處游走。

藍斯老師雖然是罕見的冰系精靈，對火系魔法原理及魔法形態的理解和運用，卻十分熟稔，即使冰與火本就是絕對對立的兩種力量，在教導凱恩這方面，藍斯老師也還是給予了一般高階火系精靈都無法參透的諸多知識。

這些在年幼的凱恩看來，非但沒有任何違和，反而令他更加崇拜自己的老師。

偶爾的，在迷霧森林中，凱恩也會遇到一大一小來此進行實戰訓練的兩個精靈。

即使只是驚鴻一瞥，凱恩也還是認出了那位仿若神祗般的成年精靈的真實身份——竟然是精靈王陛下親臨。

那麽，時時與王形影不離的幼年精靈，應該就是那位曾經被藍斯老師傷到過的翡翠吧。

心底如此想著，凱恩卻並不敢主動出現在那兩位的面前，甚至每每都小心翼翼地躲在遠處，偷偷看上幾眼就迅速離開，生怕被他們發現。

這樣的舉動，不止一次令凱恩在迷霧森林中結識的龍族亞當斯嘲笑不已：“你最近這是怎麽了？難得看你這幅抱頭鼠竄的狼狽模樣。”

凱恩也不搭理他，之後依舊重覆偷瞄精靈王師生和看幾眼就跑的迷霧森林日常。

亞當斯是個十分奇怪的家夥，明明力量遠在凱恩之上，一開始也確實差點殺掉凱恩，但在被藍斯老師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頓，並揚言要把他扔出迷霧森林之後，那家夥就老實了許多。

不過在那之後，他雖然再沒對凱恩的性命造成過威脅，時不時上演生死時速，玩命追擊，貓捉老鼠的游戲，卻幾乎天天上演。

這些，凱恩其實都不太在意。

最令他無法忍受的，是每當他與亞當斯獨處時，對方話裏話外總透出一種與他似乎早就相識，並且嘲笑他現在如此弱小，竟然會被藍斯那個學生護在身後的特殊意味。

這無法令凱恩不在意。

他忽然想到藍斯老師偶爾陷入回憶的側臉，還有王宮中那些侍衛侍女、精靈長老每次見到他時都諱莫如深的眼神，白對他莫名的親近和縱容，以及曾經在書中看到過的，關於精靈如何轉世輪回獲得新生的內容。

一直以來總像是蒙著一層薄霧的世界中，仿佛忽然吹來了一陣風，幾乎立刻就要揭開真相的面紗。

那天，凱恩獨自一人來到精靈王宮內巨大的公共藏書室，把近幾千年的精靈族歷史、名人傳記翻了個徹底，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令他當頭棒喝般的名字——

拉斐爾。

那是近幾萬年中最驍勇善戰的精靈將軍，紅發紅眸宛如烈焰般的火系精靈長老，是曾手持神器“緋紅之眼”，憑著一桿長槍與魔王路西維爾酣戰三天而不敗的最耀眼的精靈之一。

也曾是，藍斯老師最最喜愛的老師。

那天，在藏有精靈一族絕大部分書籍的公共藏書室中，凱恩第一次知曉了拉斐爾其人，以及藍斯老師與他的過往，知道了那條藍斯老師從不曾離身的“霜凍荊棘”究竟從何而來，也知道了，拉斐爾與藍斯老師之間遠比普通精靈師生間更緊密的牽絆，以及拉斐爾身死，藍斯老師一怒屠戮數十萬魔族大軍，躋身皇階長老之列的事跡，和後來，他因拉斐爾而瘋狂，傷害翡翠的全部真相。

那些突如其來的繁瑣過往，讓年幼的凱恩一時間甚至無法徹底消化。

胸中除了對真相的震驚和對藍斯老師的心疼外，更多的，竟然是對那些只存在於文字記載中的，早已故去的拉斐爾那無法言述的羨慕與嫉妒。

但很快，在不經意看到垂落在自己身側的紅色長發時，凱恩就忽然想到，他自己的外貌，竟也是與拉斐爾相同的紅發紅眸。

精靈典籍中曾有記載，精靈不存在真正的死亡，肉體消亡後，靈魂會回歸生命之樹，在滌盡前塵重新孕育滋養後，迎來新生。

在翡翠之前，艾澤拉斯已經有千年不曾有新生精靈誕生，凱恩從之前看到的種種那記錄中，也能察覺到藍斯老師之所以會傷害翡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明白翡翠並非轉世的拉斐爾，所以才會忍不住遷怒於他。

那麽，他是不是可以假設……

自己也有可能是拉斐爾的轉世？

與拉斐爾相似的紅發紅眸、與生俱來的火系高階潛力、被所有曾與拉斐爾有過接觸的精靈們諱莫如深的容貌，以及那些透著懷念，曾令他一度無法理解的眾多眼神。

他幾乎風一樣沖出精靈王宮，在迷霧森林中再度找到亞當斯，激動地質問他自己的容貌是否與拉斐爾很相像。

亞當斯當即回給他一個懷念與不屑摻雜的眼神：“不然你以為我哪那麽多時間，搭理你這麽個弱小的精靈幼崽？”

一切疑問與違和，在此迎刃而解。

凱恩幾乎可以完全肯定，自己就是拉斐爾的新生。

也就是說，他曾是藍斯老師在這世間最最在乎的人！

這令他油然而生一股無法言喻的狂喜與滿足。

他幾乎想要立刻就告訴藍斯老師，他是拉斐爾！是他曾經最親近的人！

但當回到他與藍斯老師的家，看到藍斯老師透著霜雪的眉眼時，原本呼之欲出的欣喜，卻驀然像是被潑了盆冷水，讓凱恩幾乎快要燒壞的大腦，快速冷靜了下來。

他忽然想到這幾年來，藍斯老師對他說不上冷淡，卻絕對不夠親近的態度。

連亞當斯那個龍族都能看得出他與拉斐爾的樣貌如出一轍，與拉斐爾相處數千年的藍斯老師，一定早在見到他第一眼，就已經知曉了這件事。

那麽，藍斯老師又是為什麽，會以這種態度對他呢？

會這麽說，倒也不是說藍斯老師對自己不好，確切地說，無論從任何方面來說，藍斯老師都是一位足夠負責任的老師。

但，這些與凱恩真正想要的相比，實在相差太多……

他忽然想到曾在迷霧森林中看到的王與翡翠。

每次翡翠在魔獸群中戰到力竭時，王都會在第一時間把他從危險中輕松地拎出來，看似隨意，也總令翡翠忍不住齜牙咧嘴，但在凱恩這個旁觀者看來，王卻是時刻都把翡翠護得密不透風，那之後，也總會任由翡翠在他懷中撒嬌打滾，放縱翡翠扒住他的脖子不放，一路把翡翠從迷霧森林中抱回艾澤拉斯。

每次看到那樣的王，凱恩都會誤以為那是位十分溫柔寬容的王者，但有幾次在王宮花園中遠遠與王對視時，那種透體而出的涼意與恐懼，卻讓凱恩十分明白，這世間，真正能夠映入那位眼底的，恐怕根本沒有什麽。

但正因為如此，王在面對翡翠時，每每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體貼，才令凱恩如此震撼。

同為師生，他也想……

也想像翡翠一樣，被自己的老師如此縱容、重視。

想讓藍斯老師的眼中，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忍不住問藍斯：“老師，對於精靈的新生，您怎麽看？”

藍斯聞言微怔，定定看了他半晌，直到凱恩懷疑老師是不是看出了什麽，緊張得手心都滲出薄汗，才聽到藍斯老師一如既往淡漠無波的嗓音，“我曾經也不止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目光越過分隔樹屋的屏障，看向遠方，藍斯的聲音中，難得透出一絲枉然，“想了許久以後，我才漸漸明白，一旦失去記憶、情感以及曾經的一切，新生所迎來的，也不過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個體，再不是曾經的那個人。”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頓時讓凱恩懵了。

藍斯的話，卻還沒說完。

摸了摸惶然無措的凱恩的小腦袋，藍斯眼底流露出的歉意，讓凱恩差點哭出來，“凱恩，其實我很感激你的到來，但很多時候，我都會想，幹涉你人生這件事，我是不是做錯了。”

“我其實……”

不應該把你帶在身邊，也不應該成為你的老師。

“哇——！”未盡的話語，戛然消失在凱恩生平第一次滿是恐懼的啼哭中。

“老師……藍斯老師嗚嗚……你不要不要我，凱恩會聽話……凱恩以後再也不問這種問題了嗚嗚……”眼淚大滴大滴滑落臉頰，平日裏總學著藍斯一副冷靜模樣的小精靈，死死抱著藍斯的腰，哭得稀裏嘩啦。

被突兀觸碰而驀然緊繃起來的身體，在淚水漸漸透入布料，浸濕皮膚的時候，終於慢慢放松下來。

讓凱恩哭，從來不是藍斯的本意，尤其看到凱恩那張與拉斐爾如此相似的臉上，露出那樣哀戚可憐的神情，更是讓藍斯心底都隱隱作痛起來。

但他早就知道，凱恩並非拉斐爾，這世間，也永遠不會再有拉斐爾。

所以。

輕輕撫摸凱恩的頭發，藍斯難得放輕了聲音，安慰起這個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小家夥，“不要哭，凱恩，不要哭……”

那天之後，凱恩再沒有提過關於拉斐爾的事。

藍斯老師在更加沈默了幾天後，也漸漸恢覆了曾經的模樣，這讓凱恩心底終於狠狠松了一口氣。

隱約的，凱恩發覺，即使自己真的是拉斐爾的轉世，也永遠無法替代拉斐爾在藍斯老師心中的地位。

這讓他一度難過得獨自一人偷偷躲起來掉眼淚。

對藍斯老師感情的變化，發生在百年一度的五族大會。

因為族中難得有與其他種族幼崽年齡相仿的新生精靈，白大人希望凱恩能與翡翠、星軌一起，幫忙接待外族使團中的小客人。

對此，身為精靈族一員的凱恩，自然義不容辭。

這是凱恩第一次正式與翡翠和星軌見面，曾經他雖然已經明裏暗裏熟悉過他們，但面對面地一起相處，尚屬首次。

在迷霧森林中，凱恩早已經見過翡翠和王許多次，倒是星軌，對於這個在他之後出生的新生精靈，凱恩除了知道對方也生來擁有高階天賦，是位木系精靈，以及是溫斯特長老的學生外，其他了解並不多。

不過，翡翠和星軌從小一起長大，是感情十分要好的竹馬這件事，凱恩還是有所耳聞。

身為王的學生，翡翠在他們這由三個小精靈構成的團體中隱隱居於首位這點，他們三人都心知肚明。

凱恩也沒有搶風頭的打算，實際上，與接待那些外族相比，他對翡翠和星軌的興趣，反而更大一些。

因為年齡相仿，生來又都擁有高階天賦，即使其他精靈從來沒說過，還是個孩子的凱恩，也還是難免把自己與翡翠、星軌做比較。

從知道翡翠這個名字開始，凱恩就十分羨慕這個被王選為學生的小精靈。

倒不是說他對藍斯老師有任何不滿，甚至對他來說，藍斯老師從來都是第一位。

但“王的學生”，這代表的可從來不是字面上那簡單的幾個字符，更是被所有精靈奉若神明的精靈王全力護在羽翼之下，並且悉心呵護其成長的唯一存在。

這在整個精靈史上，都絕無僅有。

翡翠是被所有精靈都無比羨慕的幸運兒，凱恩有時候甚至忍不住想，翡翠是不是上輩子拯救了艾澤拉斯或者全世界，所以這一世才會被王如此眷顧。

不過，那樣的翡翠，也確實沒有辱沒“精靈王學生”這個殊榮。

五族大會上，銀發紅眸筆挺如銀星樹的少年，即使還尚未長成，滿身氣度風華也幾乎令在場的所有種族都失了神，面對外族族長時，條理分明侃侃而談的淡定姿態，也讓人看到了沒有親臨於此的精靈王的影子。

之後帶領外族客人去往迷霧森林狩獵的過程，更是全程主導，屠戮魔獸時衣袂翩然劍氣橫飛的冷冽身姿，更是不負精靈族最強王者學生之名。

至於後來竟然輕松凈化魔獸汙穢的血液，與面對武力全開的龍族亞當斯時扔游刃有餘的事，凱恩已經幾乎沒有力氣去驚訝了。

至此，他才真正明白，為什麽翡翠會成為王的學生。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那天之後，翡翠便再也沒有出現在五族大會的會場。

凱恩也是問了星軌，才得知翡翠竟是被王連夜召了回去。

偶然聽到星軌對白大人抱怨，說王竟然因為心疼翡翠勞累，才把人扣在王宮不讓回來，那種對於翡翠被王如此體貼的羨慕，不知不覺就又在凱恩心間悄悄冒出頭來。

他也想，被藍斯老師如此放在心上。

意外撞見兩個龍族在迷霧森林中糾纏成一團時，凱恩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他們是在做什麽。

龍族性淫，凱恩曾在書裏讀到過。

但當出生還不足十年的凱恩，乍一看到那樣白花花的兩具身體，於樹下激烈交歡時，他還是忍不住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他們是在做什麽。

那兩個龍族早就察覺到附近有精靈的氣息，對於精靈這種全民禁欲，依靠生命之樹來繁殖後代的奇葩種族，一直認為肉欲極其美好的龍族，根本完全無法理解，不過正因為看到他們交歡的是精靈，這兩個龍族才更加熱血沸騰，當即把各種花樣都玩得飛起，立志讓不知道欲望為何物的土包子精靈好好開開眼界，暧昧入骨誘人墮落的嬌喘呻吟，更是令野獸聽聞都能血脈賁張。

那一晚的記憶，一直深藏於凱恩幼年記憶的最深處。

直到他日漸成長，最終成為與當年拉斐爾幾乎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火焰般的精靈時，才終於在某個晨勃的清早，破土而出，繼而一路瘋長，成為令他和藍斯老師關系徹底錯軌的開始。

凱恩從不知道，精靈的身體根本不會產生欲望。

他的外貌越來越像拉斐爾，有時甚至會令藍斯老師都忍不住偶爾失神。

欲望越來越難以壓抑，幼年時那一夜的記憶，仿佛引人墮落的魔鬼，開始夜夜出現在他的夢中。

想要擁抱藍斯老師的欲望，幾乎令他發狂，到最後，他甚至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終於在一次誘導藍斯老師貪杯醉酒不省人事後，狠狠地毫無保留地侵犯了他心中淩霄花般從不讓他過分靠近的藍斯老師。

在他懷中渾身赤裸的藍斯老師很美，眉頭卻一如既往沒有舒展，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露出越發痛苦的神色。

凱恩那時卻已經完全註意不到那麽多，只想從內到外一寸寸讓身下的老師染上他的氣味，永遠只能屬於他，永遠只能看著他一個人，像他一樣為對方瘋狂，恨不能把懷中的整個人，都揉碎到骨血裏，靈魂中。

凱恩後來總會一遍遍回想，是否就是那一夜，徹底毀掉了他和藍斯老師。

凱恩從來沒見過那樣的藍斯老師，不著寸縷，滿身狼狽和血汙，脊背雖然挺得筆直，雙腿卻忍不住微微顫抖，緊緊攥著“霜凍荊棘”的手指，指骨幾乎要從皮肉之下撕裂出來。

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再看向他時，終於失卻了平日的冷靜淡漠，時不時泛起一陣洶湧暗潮般的波瀾，似怨又似恨，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凱恩在那樣陌生目光的註視下，幾乎想要落荒而逃，心臟都忍不住戰栗起來，心底最深處的某個地方，卻暗存著一絲僥幸——

他從很久以前，就隱約察覺到，藍斯老師對拉斐爾的感情不同尋常。

而他也幾乎可以肯定，自己就是拉斐爾的轉世。

那麽，他與藍斯老師在一起，本就該是理所應當的事。

暗藏在心底多年的心事，終於暴露在天光下。

凱恩下意識向藍斯邁出一步，下一秒，夾雜著雷霆的冷冽寒光呼嘯著瞬間而至，“嘶啦”一聲掀起他身上的大片血肉。

他咬緊牙關，任由裹挾著強烈殺氣的“霜凍荊棘”一鞭又一鞭抽在身上的每一處角落，直到濃烈的血腥氣令他的鼻子幾乎再聞不到任何其他味道，意識開始模糊，落在身上的鞭子才終於停下。

一聲壓抑而絕望的啜泣，成為他那天最後的記憶。

藍斯拒絕凱恩再叫他老師。

在那之後，他甚至許久再沒有出現在凱恩面前。

一開始，失去藍斯老師的恐懼和絕望幾乎令凱恩發狂，但當他心中的魔鬼被徹底放出閘門，一日日剝離他偽裝出的光明外表後，凱恩漸漸發覺，他能夠隱約察覺到老師在迷霧森林中的氣息。

藍斯老師的身體似乎出了什麽問題，在錯亂的那一夜過後，凱恩再次找到對方時，見到的，是早已失去知覺多時的老師。

把藍斯老師帶回他們在迷霧森林的家，凱恩仔細為老師檢查了一番，這才發現，藍斯老師體內有兩種力量在激烈廝殺，一種是源自精靈的純正光明力量，另一種，則是凱恩已經日漸熟悉的，純粹的黑暗之力。

昏迷中的藍斯老師，臉色十分蒼白，白玉般的肌膚上，早已因痛苦而滲出一層微涼的薄汗。

凱恩不想看到他如此痛苦。

而讓他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的辦法，如今就只有兩種——

一是帶老師去找精靈王，請求精靈王為老師凈化體內的黑暗之力；二則是，趁著老師正陷入沈睡無法反抗的現在，徹底染黑老師，讓老師的靈魂與他一樣墮入黑暗，再也不能離開他。

最後，他選擇了第二種。

他愛瘋了這個美麗的精靈，決不允許老師有機會從他的世界逃開。

而且，他本就是拉斐爾，他們合該屬於彼此。

即使，他們會被徹底染黑靈魂。

靈魂與力量越強大的光明生靈，想要徹底墮入黑暗，過程就會越發艱難和痛苦。

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藍斯老師都沒有醒來。

凱恩每夜把乖順聽話的老師抱在懷裏，腦海裏總是忍不住想，當初他還是拉斐爾的時候，藍斯老師是不是也像現在一樣，如此惹人愛憐。

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侵犯那樣洋娃娃般的藍斯老師，隨著黑暗之力的大幅度入侵，老師的身體也漸漸有了些反應，有時，甚至會在被他擁抱時，迷離地睜開眼睛，湧出一串串因生理快感而催生出的淚水，抑或溢出斷斷續續的誘人喘息，令他想要更加狠狠疼愛對方。

每當那時，凱恩就總是會忍不住吻去他眼角的淚，繼而更加大力地在他體內鞭撻起來。

待最後一絲光明被黑暗吞噬殆盡，藍斯老師終於醒了過來。

出乎凱恩意料，這次醒來，藍斯老師並沒有像曾經那次一樣恨不能對他抽筋拔骨。

甚至與此相反，老師冷靜得可怕，看向凱恩的眼中，再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只剩冰冷徹骨的虛無。

他甚至再不肯呼喚凱恩的名字——

“魔族，告訴我你這麽做的目的。”

這樣的老師，遠比曾經抽得他血肉橫飛時，更令凱恩恐懼。

“老師……我是凱恩，不是魔族啊……”

他試圖跟藍斯老師解釋，但面對那雙冰藍仿若堅冰般銳利而又滿含敵意的雙眸，凱恩卻漸漸忍不住歇斯底裏起來——

“我能有什麽目的？！只是愛你啊！！！你不是喜歡拉斐爾嗎？！我就是拉斐爾啊！！！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藍斯！！！！”

崩潰般地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嘶吼出聲，凱恩不明白，為什麽藍斯一直不肯承認愛他這件事？！

“你說你是拉斐爾？”半晌後，藍斯老師忽然冷笑出聲。

凱恩茫然地擡起頭，看著藍斯老師眼底呼之欲出的諷刺與嘲弄，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忽然潮水般從心底蔓延上來。

“你既然知道拉斐爾，就應該也知道，他曾有一桿從不離手的長槍，叫‘緋紅之眼’。”

“現在，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看看，它究竟會不會承認你？”

藍斯老師的語氣，太過篤定。

以至於，讓凱恩多年來深藏於心底的一直堅定自己就是拉斐爾的認知，都產生了動搖。

如果他不是拉斐爾……

那麽，以拉斐爾之名，對藍斯老師做出那種事情的自己，還能得到寬恕嗎？

一想到這，凱恩就從心底生出一股無法言喻的冷意。

他幾乎是被藍斯老師硬拖去了精靈王宮的武器庫。

在看到那桿褪去所有顏色，沒有絲毫靈氣的“緋紅之眼”時，凱恩心底還殘存著一絲希望。

但當他即將快要觸碰到那桿長槍，精神緊繃到極點時，滔天而起的烈焰，以及連靈魂都仿佛被灼燒的痛苦，卻令他忍不住慘叫出聲，迅速逃離了那突然起火的長槍。

那一瞬間，凱恩幾乎如墜冰窖——

“緋紅之眼”在排斥他！

它不承認他是拉斐爾！

但緊接著，那長槍忽然狠狠震動起來，周身的火焰也越發恣意絢爛，最後仿佛化作一只展翅欲飛的巨大火鳥，呼嘯著騰空而起，忽然向武器庫中的一角彈射而去。

幾乎眨眼的功夫，綠發綠眸的星軌，便出現在他和藍斯老師面前。

星軌身後，“緋紅之眼”不但沒有傷到他這個木系精靈分毫，反而顫抖著槍身，發出一陣陣愉悅的鳴動。

至此，凱恩就算是傻子，也明白過來——

原來星軌，才是“緋紅之眼”的真正主人。

那天，在那點亮整個武器庫的明亮火光中，凱恩分明看到，藍斯老師眼底的最後一絲光，在星軌持續的沈默中，徹底熄滅了。

從那之後，凱恩再也沒見過藍斯老師。

老師離開了艾澤拉斯。

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也沒有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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