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說笑了。在雅各鎮，您確實是初來乍到，但在狄龍沙漠，國師與帝師‘翡翠’先生的大名，可早已經家喻戶曉許多年。”

斐亞然心下一頓，說實話，他是真的有點驚訝。

因為系統任務的要求，本可以作壁上觀站在幕後指點江山的斐亞然，不得不早早以狄龍國師和裏昂師父的身份活動於狄龍沙漠，所以，如果是在狄龍，有人知道“翡翠”之名並不奇怪，但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問題，現在他們所在的地界，可是與狄龍幾乎隔著大半個大陸的納加帝國。

所以，在這樣一個遠離狄龍，完全隸屬於光明神殿勢力範圍的地界，乍一聽到一個摸不準是敵是友的人，這麽篤定地點出他的身份，斐亞然自然感到奇怪。

不過，既然裏昂他們都能察覺到大陸上的另一股對“異端”有所行動的勢力，對方會註意到裏昂他們倒也不奇怪。

而且，如果裏昂送來的消息沒有出錯，這股同樣致力於從神殿手中解救“異端”的不知名勢力，與他們成為朋友的可能性，倒是比成為敵人更大些。

至於對方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如果諾亞真的來自那股神秘勢力，那麽他們想要借著擁有魔法天賦的身份，混入狄龍倒也不是那麽難，畢竟狄龍的“死亡之海”早已經不是當年的無差別攻擊，已經屬於人治範疇，主要防備對象也只有來自大陸各地的普通人和神殿相關人員，對於擁有魔法天賦的人類，尤其是被他們主動解救回去的“異端”，幾乎完全不會有防備。

所以，如果是有人一早就打著這樣的幌子，做好萬全的準備，成功混入狄龍，倒也不是不可能。

而一旦進入狄龍，在那裏生活一段時間，狄龍國師“翡翠”之名，他銀發紅眸俊美逼人的外表，便都不是什麽秘密，甚至連“翡翠”的畫像，都有可能弄得到。

思緒在腦海中飛轉，大致想明白其中的關鍵後，斐亞然自然不會對這件事太過在意——畢竟這樣的場景，早在他當初在狄龍高調站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現在被諾亞點明，所意外的，也不過是因為這樣的時間和地點罷了。

所以，面對諾亞灼灼的目光，斐亞然並沒有急著否認，依舊自顧喝著杯中的熱茶，片刻後，才回望諾亞，語調平穩地道：“所以呢？”

諾亞聞言，頓時一怔——他完全沒想到，對方會是這樣的反應。

斐亞然見狀，眼底倒是有了一絲分明的笑意。懶懶支著下巴，見對方顯然還在狀況外，斐亞然終於忍不住出言提醒，“我的身份一直都不是秘密，只要有心，自然能夠查到。不過，諾亞先生，我以為，你今晚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這裏，並不是為了與我探討我的私人問題。”

見對方臉上終於現出一絲凝重，眼底也完全沒有了之前不經意流露出的掌控全局的自信，斐亞然輕笑一聲，“那麽現在，諾亞先生是否打算對我說實話了呢？”

諾亞不得不承認，他從一開始就小看了這位狄龍的國師“翡翠”先生。

是的，其實早在幾年前，發覺到有另一股針對“異端”有所行動的地下勢力開始，他就已經盯上了狄龍，後來為了成功把眼線送入狄龍，他甚至不惜讓組織中珍貴的法師以“異端”之名被神殿逮捕，而後借著那股勢力解救“異端”的行動，成功打入那股勢力內部。

為此，他們付出的代價幾乎只能以慘烈來形容，有不少法師甚至因為此沒能成功從神殿逃脫，慘死在神殿的絞殺之下。

好在，他們的犧牲並沒有白費，成功潛入那股勢力的人員，幾經周折後，終於傳回了關於那股神秘勢力的消息——那竟然是一個隱藏在“死亡之海”之後的龐大帝國。

在那之後，諾亞與組織內的其他高層，就開始費盡心思地研究起這個突然崛起在死亡之地的神秘國度來。

漸漸，諾亞敏銳地註意到，整個地龍帝國的崛起，從頭至尾，都與一個特別的名字息息相關，那就是那位不知從何而來，被整個狄龍沙漠奉為神跡的狄龍國師“翡翠”。

而正因為對“翡翠”之名太過熟悉，所以乍一聽聞雅各鎮來了一位銀發紅眸，美貌驚人的青年“翡翠”時，潛伏於此的諾亞才會那麽驚訝。

因為，只憑這一個字正腔圓，完全源自於華文的名字，他就知道，這位突然而至的“翡翠”，一定就是那位享譽狄龍的國師“翡翠”。

諾亞來到雅各鎮，本就有他自己的使命和目的，所以最開始想明白“翡翠”的身份時，他雖然有些莫名的激動和興奮，卻從沒想過要暴露在這位的面前，頂多打算遠遠看上一眼。

但昨晚，當他面對空無一人的神廟地牢時，他就知道，想要把西裏爾帶回去，看來必須要來“翡翠”先生這裏走一遭了。

只是，第二天一大清早，住在酒館二樓的“翡翠”二人莫名失蹤的消息，就已經傳遍了整個雅各鎮，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包括已經做好打算來試探一二的諾亞，都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翡翠”二人的行蹤太過神秘詭異，消失得無聲無息，再加上昨晚神廟還有針對迷霧森林的行動，所以諾亞一時間也捉摸不透，“翡翠”二人是真的離開了雅各鎮，還是尾隨神殿的隊伍一同去了迷霧森林。

只是，如果是後者，西裏爾對他們來說便無疑是個累贅，很有可能被他們留在附近的某處，所以諾亞今晚才會夜探“翡翠”住過的房間。雖然這裏白天早就被鎮長家的二世祖帶人翻了個底朝天，估計連只耗子都沒放過，但那也只是對普通人而言——對於魔法師而言，掩人耳目的障眼法之類，不過是些簡單的小把戲。

不過，諾亞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竟會被這位狄龍國師逮個正著。

望著那雙帶著笑意，即使被自己戳破身份也沒有絲毫波動的紅色眼眸，諾亞不禁有點洩氣，因為他忽然明白，“翡翠”的話其實完全正確——對於被結界困於此，根本沒有絲毫反抗能力的他而言，即使掌握了對方的身份，也完全無法掩飾他完全處於被徹底壓制的劣勢局面，甚至，因為他剛才那番自作聰明的做法，就算被這位狄龍國師就地斬殺在此，都無可厚非——他可從來沒有忘記，在國師和帝師這兩重身份外，“翡翠”先生的那一雙赤色羽毛雙劍，同樣在狄龍沙漠威名遠揚。

所以，面對這樣的“翡翠”先生時，除了實話實說，他還有其他選擇麽？

心底苦笑一聲，諾亞倒也沒再猶豫，當即對“翡翠”點了點頭，“您猜得沒錯，我今天正是為西裏爾而來。”

斐亞然了然，西裏爾應該就是那個被他種在地裏的青年的名字了。

見“翡翠”只是微微頷首，並不打算開口，諾亞略微沈吟了一下，終於又說道：“不知‘翡翠’先生，打算怎麽處理西裏爾的事？”

“容我再次提醒——除了諾亞這個名字外，我對你一無所知，所以我其實不太明白，諾亞先生是以什麽樣的立場，在要求我為你解惑？”雖然大致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但斐亞然需要對方親口確認才行，畢竟無論是他還是狄龍，對於諾亞身後這股神秘勢力的了解都太少了。

諾亞聞言，臉色不禁有點難看——這位狄龍國師，遠比他想象中還要難纏。

他的身份牽扯太多，在組織內部也只有少數高層知曉，還有，狄龍與他們這邊至今沒有正面接觸過，雖然近來互相試探的次數越來越多，但終究還不能確定雙方到底是敵是友，他根本不可能冒險把組織的消息透露給狄龍的人，更何況是這位精明的國師先生。

所以，皺眉沈思了半晌，諾亞終於放棄地妥協道：“既然西裏爾在您的庇佑之下，想來安全一定不會出現問題，倒是諾亞多管閑事了。”

言下之意，無外乎不打算再向斐亞然追尋西裏爾的下落，與此相對的，他也不會把與他背後那股勢力的消息告知斐亞然分毫。

心底一哂，斐亞然倒也沒覺得這麽容易就能問出來，不過諾亞這種咬定他一定不會傷及西裏爾的說法，倒是讓他覺得有點被人戳破的不爽，“西裏爾確實在我這裏。”

垂眸看著指尖，見諾亞正定定註視著自己，斐亞然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但是誰告訴你，我抓他回來，是為了保護他？”

發覺諾亞的氣息有一瞬間的不穩，斐亞然唇角的弧度不禁更大，“難道你真的以為，裏昂和我從來沒有發現你們的人，已經潛入狄龍了嗎？”

諾亞的氣息又是一陣混亂，不過很快就又恢覆了平穩，只是斐亞然還是從他眼底，看到了一絲不確定。

這種強裝出來的冷靜，實在讓斐亞然忍不住手癢，又暗搓搓地給諾亞挖了個坑，“諾亞先生，你有多久，沒有和那些潛入狄龍的手下聯系了？”

諾亞的氣息，終於徹底亂了。

因為他忽然想起來，自從他決定來雅各鎮潛伏開始，已經快有兩個月沒有收到來自狄龍的消息了，而在從前，狄龍的人最遲也會一個月給他送一次消息——他們出事了！

“嘩啦——”猛地從木椅中起身，諾亞目光凝重地看著斐亞然，“你把他們怎麽了？！”

潛入狄龍的人中，大部分都是組織中的精銳，甚至連他的親弟弟也在其中，而從狄龍一直對外保密這麽久，完全沒有讓天族的勢力滲透到沙漠那頭，就足以看出狄龍並沒有暴露在整個大陸的意向。

如此一來，對於外界費盡心思安插進狄龍的間諜，諾亞完全不知道他們會以怎樣的手段來對付！

他們已經犧牲了太多人！諾亞實在不想再看到有人因為類似的事情流血甚至付出生命，他們的敵人從來不該是彼此！

心底閃過一絲笑意，斐亞然不動聲色地想，他之前關於有人已經潛入狄龍的猜測，果然沒有錯。

當然，他不會讓諾亞知道，是他自己親口坐實了這件事。

“我自然不會把他們怎麽樣。諾亞先生應該知道，我從來不是個弒殺的人，也很少管這些細枝末節的事。”見諾亞微微松了一口氣，斐亞然這才又補了一句，“只是裏昂身為帝王，所思所想與我這個國師自然不同。所以對於那些居心叵測來路不明的人，他說要殺，我自然不會反對。”

“你們不能這麽做！”

“憑什麽？”斐亞然好整以暇地反問，心底難得有了點貓抓耗子時那種不一巴掌拍死，反而慢慢用爪子撥弄，玩弄獵物的快感。

我這該不會是在艾澤拉斯憋變態了吧o（╯□╰）o……

心底為突生而出的頑劣情緒黑線了一下，見諾亞被自己的話噎住了，斐亞然撥動風元素，把被諾亞撞翻的椅子歸回原位，這才微笑地說道：“天色不早了，既然我與諾亞先生相看兩厭，不如就到這裏吧。明天一早我就會啟程返回狄龍，想來該不會再有與先生相見的一天。”

話音一落，屋中的火光便瞬間熄滅。

從椅子上起身走到窗邊，黑暗中，斐亞然唇角的弧度越發分明了幾分，輕聲說道：“結界我已經撤掉了，你請自便。”

說完，便要推開木窗離開。

“帶我一起走！”

一聲壓低的急切中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話語，忽然拉住了他的腳步。

轉過頭，黑暗中，斐亞然能清楚地看到諾亞臉上的掙紮，“你說什麽？”

見斐亞然終於停下腳步，沒有一走了之，諾亞心底一松，原本沖動之下脫口而出的話，現在卻已經再沒有一絲猶豫。

深吸一口氣，諾亞微微緩了幾分語氣，努力把自己的姿態放低，“‘翡翠’先生，請您帶我一起，回狄龍沙漠。”

“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斐亞然唇角的笑容更甚。

“……我是您的俘虜！”

斐亞然：……

活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上趕著給人當俘虜的。

不過，“我可沒有攔著你走。”

雖然他的結界其實還沒撤掉，但諾亞不知道不是麽。

“您也看到了，剛才我對您的結界根本束手無策，如果不是您有意放我走，今天我根本不可能活著離開。”諾亞開始曉之以理。

“既然知道我要放你走，為什麽還要跟我去狄龍？”

諾亞沈默了。

半晌後，才輕聲說道：“我的朋友和親人，他們現在在狄龍生死未蔔，我想親自去確認他們是否還活著。”

“裏昂既然會殺他們，自然也不會放過你，是什麽讓你這麽有自信，認為自己能從狄龍全身而退？”

諾亞聞言，慘淡一笑，“既然決定踏入狄龍，我就沒想過會活著出來。”

“上趕著去送死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斐亞然忍不住嘖嘖稱奇。

諾亞這一番話感情充沛連黑暗中的神情匹配度都高達百分之百，只可惜對於他的這些話，斐亞然根本一個字都不信。

所以，“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答應你。”

“為什麽？！”諾亞錯愕。

“帶上西裏爾一個已經是累贅，我討厭麻煩。”

“我可以幫忙照顧西裏爾。”諾亞保證道。

“你以為我忘記你今天來這的目的了？”真讓他照顧西裏爾，跟監守自盜有什麽區別？沒準分分鐘就把西裏爾拐跑了。

誒，或者說，這才是諾亞非要跟他走的目的？

諾亞無語地犯了個白眼，對於這位國師先生的油鹽不進也是跪了。

“不過，這件事也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正一籌莫展之際，諾亞忽然聽到“翡翠”的聲音。

他的眼睛亮了亮，“您請說！”

斐亞然摸了摸下巴，“你應該也看得出來，我這次出門一切從簡，所有事情都是親自打理，有時候確實有點不方便。”

所以，“我還缺一個仆人。”

“……你想讓我……給你當仆人？”諾亞艱難地一字一頓，忽然有種想要狠磨後槽牙的沖動。

斐亞然：﹁﹁果然是年輕人，一戳到痛腳，敬語立馬就消失了。

“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斐亞然說完，轉身就要走。

“我答應！”諾亞立刻低吼出聲。

“我不需要心不甘情不願的仆人，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身邊只留真心待我的人。”

深吸一口氣，諾亞漸漸彎了膝蓋，單膝觸地對斐亞然行禮，“‘翡翠’大人，請您相信我，我一定會盡心盡力，為您處理好一切瑣事。”

……好像有點欺負過頭了＿（：з」∠）＿。

沒猜錯的話，諾亞在他的組織裏應該也是位BOSS級別的人物，雖然斐亞然本就是想逗逗他，但是看他現在的樣子，估計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既然如此——

“出門太久，我帶出來的錢已經所剩無幾。”索性欺負個夠好了╮（￣▽￣“）╭。

“……身為仆人，自然不會讓先生因為這種小事煩心。”諾亞開始破罐子破摔了。

“唉……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像你一樣，無論如何非要給別人當仆人的家夥。”斐亞然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麽說，您是答應帶我一起走了？”諾亞眼睛一亮，忍不住確認。

“我這個人就是心太軟，最見不得人求我。”邊說，斐亞然邊在黑暗中摸了摸臉，總覺得臉好像大了一圈。

“明天一早，在鎮外一公裏處的路上等我，過時不候。”

對諾亞簡單交代了下明天的上路時間，斐亞然這次是真的撤了結界，拉開木窗，一個閃身便消失在寂靜的夜色中。

黑暗中，諾亞深深註視著瞬間遠去的背影，臉上因被脅迫而流露的不甘，很快便消散無蹤，只餘一片深沈的冷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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