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城, 暑熱未退。

喬星霖坐在宋秀英的車裏, 托著下巴，看著車窗外掠過的一棵棵大榕樹。長須雜亂, 就像一個胡子邋遢的老爺爺。

今天是去一中報道的日子。

“你這回考試，剛過了一中的錄取線, 你爸爸很不高興。”宋秀英試圖敲打敲打女兒。跟所有望子成龍或者望女成鳳的父母一樣，喬振興和宋秀英兩個人, 從小就讓喬星霖好好念書, 不讓她幹別的。女兒的能力一直很出色，小學和初中都是班長，但是成績從初三開始就顯著下滑，中考更是發揮的不好。

宋秀英也覺得自己逼得緊了，適當地放松了政策。

她看喬星霖根本沒在聽, 又說：“你爸幫你走了個後門，調到師資力量比較好的班，爸媽也沒什麽別的希望, 就是希望你能考個好的大學, 將來……”

宋秀英在旁邊念叨個不停, 喬星霖卻沒耳朵聽。

女孩子到了這個年紀，開始叛逆，開始迷茫，開始在意的並不僅僅是學習了。

一中的校舍是新修的，紅色的磚，明亮的玻璃, 在烈日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喬星霖跟著宋秀英去班級門口報道，看了一圈同學，咦~~都長得好普通，沒意思。她暑假偷偷在夏丹家裏看了幾本租來的，印刷劣質的校園言情小說，明明書裏什麽學長啊，同學啊，不是長得像王子就是貴族，害得她好期待高中生涯。

怎麽換到了現實世界，劇情就這麽平淡無奇呢。

班主任林雨是教歷史的，留著長發的中年婦女，高個子，微胖。

她看了下喬星霖的報道資料，再看眼前有點桀驁不馴的漂亮女孩，笑著說：“喬星霖？名字挺特別的。”

宋秀英是個非常擅長交際的女士，她連忙說：“名字是她外公取的，她外公是老中醫，原先取了個名字叫杏林，杏林春暖那個杏林，希望她能繼承我們家的衣缽。我們也不好拂逆老人家的意思，但孩子爸爸嫌不夠洋氣，就改了兩個字。”

正如宋秀英所說，她出生於醫學世家。而喬振興是法學世家，也算強強聯合了。所以喬星霖從小家境還不錯，沒為錢發過愁。

“初中三年都是班長啊？”

“是啊，這孩子愛管事。”

剛剛升學的孩子，老師都不知道底細，就只能看看從前的學生手冊上面的評語來定班幹部的人選。眼看著這位老師又要把班長的重任交給喬星霖，喬星霖嚴肅地說：“老師，我媽說我成績下滑得很嚴重，不能再當班幹部了。”

林雨和宋秀英都楞了一下。林雨當著學生家長的面，還是要提倡一中以學習為本的校風，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她對喬星霖的印象是，這個女孩子蠻有個性的。反正不是乖乖女那掛的，不好管。

高中生涯非常無聊地開始了，唯一欣慰的是，喬星霖跟夏丹分在了一個班。夏丹的成績一直都中規中矩，不算特別好，也不差。她的父母都比較佛系，放任自流，所以夏丹暑假在家可以看小說，玩電腦。不像喬星霖的爸媽，一點自由都不給她。

喬星霖長得漂亮，是九班的班花。不過她有個很強大的競爭對手，六班的班花謝雨霏。謝雨霏是以全市中考第三名的成績進來的，家裏做生意，很有錢，穿衣打扮也很淑女，開學那天還作為新生代表講話。剛開學不久，大名就傳遍了一中的每一個角落。不止是同年級的男生喜歡她，高年級的也有不少來表白的。

喬星霖遠遠地看過謝雨霏一眼，整個就是小公主，漂亮得不接地氣。

她對於女生和男生的審美不太一樣，女生長成謝雨霏這樣已經夠得上校花的標準，可是放眼全校，卻找不到一個帥哥。

喬星霖上文化課的時候昏昏欲睡，一到體育課就像打了雞血。什麽籃球啊，排球啊，跳高啊，別的女孩子非常苦手的項目，她隨便就來。

因為性格像男孩子，男生都處成了兄弟，女生全處成了姐妹，人緣非常好。明明在班上是年紀最小的，但班級大事拿主意拍板基本都聽她的。

有一天，喬星霖照往常一樣走進教室，發現今天氣氛不太尋常。

她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來，同桌八卦地湊過來，“今天要來個轉校生，你知道嗎？”

喬星霖興趣缺缺，昨晚她跟老喬吵架，因為單元考，除了語文，其它科目都沒達到老喬的標準。她就不喜歡被逼著讀書，越逼越不想努力。

而且老喬已經早早定下目標，要她考明大，說明大的法律系在國內首屈一指。問題是她並不想當律師，她喜歡接觸新鮮的事物而不是那些厚重的法典。雖然她的語文成績一向很好，記憶力也超過普通人，大凡背誦課文，讀一兩遍基本就差不多了。

喬星霖把語文書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打了個哈欠，準備睡覺。

“喬喬！”夏丹從教室外面風一樣地跑進來，“我剛才在老師的辦公室好像看到那個轉校生了，好帥！”

她這麽一說，全班同學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那個轉校生的事。

喬星霖繼續睡覺，她對夏丹的審美實在是不敢茍同。就五班那個李鑫，不過籃球打得好一點，就被她說成是校草。拜托，校草要是長成那個樣子，簡直是毀滅她的青春好嗎？

上課的鐘聲響了，四周開始響起朗朗的讀書聲。早讀課一般是讀英語或者語文，喬星霖坐在第四組，靠著窗。有扇窗戶開著，外面是一排叫不出名字的樹木，白色的樹幹，樹冠很小，像是蘑菇一樣，陽光從翠綠的樹葉間漏下來，課桌上點點斑駁。

清風徐來，睡覺剛好。

她們的語文老師是師範大學剛畢業分配進來的，梳著馬尾，戴著眼鏡，看起來比他們大不了幾歲。她領著一個男生進來，班裏忽然就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語文老師講話都是輕聲細語的，“這位是新轉來同學，請他做一下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林深。”一道好像帶著夏日橘子汽水那種清爽氣息的男聲響起來。

班裏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後排還有男生在吹口哨。

林深的目光在教室裏梭巡一圈，發現所有人都在看他，目光興奮又充滿探究。只除了右手邊第三排靠窗的那個紮著馬尾的女生。她居然在睡覺，從頭到尾，沒擡過一下頭。

語文老師讓林深坐在第三組的第五排，他個子很高，再往前會擋住其它的同學。林深從第三組和第四組之間的過道走過去，眼角不由瞥了一眼那個睡覺的女生，她的半張臉壓在手臂裏，另外半張臉，皮膚雪白，五官清秀。

當真是在睡覺，好像對別的事完全沒興趣。

林深的第一印象是，這是很有個性的一個女生。在一中這種以成績來衡量一切的地方，還挺特別的。

語文老師很喜歡喬星霖，這個女孩子寫的作文有種銳意，而且語文成績很好。每次看她寫的作文，都有超越這個年紀的成熟和思考。但這並不代表，她可以容忍她的得意門生在早讀課上睡覺。

語文老師走到喬星霖的課桌邊，伸手輕輕敲了敲。

“喬星霖。”

喬星霖揉了揉眼睛，“老師，有事嗎。”

“你怎麽不跟其他同學一樣讀課文？”

“我都背下來了。”

“溫故而知新。我知道你這次單元考考的不錯，但是六班那個謝雨霏跟你同分。你也不能驕傲，要再接再厲知道嗎？”

“不是老師，我剛才在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麽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於是早讀課上，女生直接跟語文老師開始討論起哲學問題。

林深的前後都是女生，她們很熱情地跟林深搭話，甚至自林深往後幾排的同學，通過扔紙條或者揮手打招呼的方式，都跟他打了個照面。前排的同學因為老師正跟喬星霖說話，膽子比較大，或多或少都因為好奇，轉過來打量他。

林深的目光卻不輕易地落在前面那個高挑纖細的身影上。

只有這個女生，整個早讀課，都在跟老師說話，對他毫無興趣。

早讀一般連著第一節 ，都是語文。課間休息的時候，喬星霖口幹舌燥，拿出杯子喝水。

她這才想起，好像還沒有見過新同學，就準備轉到後排去，自然地打個招呼。等她轉身，卻發現新同學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坐在中心的男孩子，穿著白襯衫，留著幹凈清爽的短發，眉眼俊朗，鼻梁高挺，眼神裏透著一股傲氣和淡淡的疏離。

早間的風吹拂過她的耳畔，好像所有人都定格在了時間裏。

這好像才是青春的正確打開方式。

她聽到男生說：“我喜歡小提琴，拿過音協的小提琴十級優秀證書。可能你們不知道那個是什麽，簡單來說，就是相當於演奏文憑級。”

他說這話的時候，口氣有點不可一世，並不怎麽招人喜歡，但周圍還是配合地響起一片“哇”聲。

喬星霖在心裏“切”了一聲，有什麽了不起的，連打個招呼都省略了。

後來又有幾次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不同的女生給他送情書，他無一例外，全都拒絕了，連個理由都懶得給人家。一時之間，大家都在傳，這個轉校生好難追。當然也有跟喬星霖一樣想法的人，覺得他就是長得好看一點罷了，不知道在拽什麽。

等到期中考試成績揭曉的那一刻，一中才真正炸了。

喬星霖和同學站在教室門口貼出的成績單前面看成績，半天說不出話。林深赫然列在榜首，而且這個妖怪，就差五分滿分。她的語文，考了140分，已經算是很高分了，妖怪居然考了148分，力壓她成了全年級第一。

而且人家總分也是第一，超過第二名的謝雨霏十三分。

“哇塞，喬喬，我們班出了個超級學霸！”夏丹簡直震驚了，“這成績上清華北大都沒問題吧？”

旁邊的同學說：“平常完全看不出來啊。光看他在音樂教室裏練琴了，還以為就是個音樂特長生呢。這是不是人啊？”

“簡直不給我們留活路。人長的帥，球打得好，小提琴又棒，成績還這麽好。真是全校男生的噩夢啊。”

“快看快看，謝雨霏過來了。”

喬星霖還處在自己語文第一的寶座被人搶走的憤怒之中，沒意識到身邊的同學都自覺地讓開了一條路。謝雨霏從人群後面走上來，穿著一身白裙子，頭發梳成漂亮的辮子，還別了個漂亮的發卡，渾身透露出精致。

“林深。”她叫了一下這個名字。

九班的同學好心告訴她，“我們班林深沒來看成績，這會兒多半在音樂教室呢。”

謝雨霏笑了一下，轉身飄飄然地走了。

喬星霖不懂她，被人超過了很高興嗎？為什麽她這麽不高興？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妖怪，真的要氣死她了！

她是那種別人沒觸碰到底線隨便怎樣都可以，一旦觸到她的底線，她就會耿耿於懷的人。

於是飯都不香了，上語文早讀課也不敢睡覺了，看林深越發不順眼了。

元旦晚會，林深在學校的禮堂裏表演。喬星霖坐在黑漆漆的禮堂裏，同周圍的人一樣，看著臺上那束光，眼中全是他手指翻飛的畫面。她沒正兒八經地聽過林深拉小提琴，就聽懂點音樂的同學吹噓他有多牛多牛。

每回上音樂課，音樂老師都特別喜歡跟林深交流，然後把他們這一大班不懂音樂是何物的俗人丟到旁邊。

此時，耳邊響著悠揚的琴曲，她這個原本不懂音樂的人，好像都被帶入了那個未知而又新奇的世界，內心隨著樂符而激蕩。她不得不承認，那個沈浸在小提琴的世界裏，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的少年，是她的整個青春裏，無法抹去的一記重彩。

一曲完畢，禮堂裏掌聲雷動。林深一曲封神，不僅是一中，連其他學校都知道了他的存在。尤其是外校的女生，三天兩頭跑來九班看林深。

夏丹還打趣喬星霖，身為同班同學，人家都上趕著跟林深多講幾句話，哪怕借個筆記也行。就喬星霖好像跟他有仇，整個學期都沒跟人家說過一句話。

喬星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但就是莫名的，不敢靠近他。

快期末的時候，有天上體育課，林深胃病發作。那天快放學了，只有語文老師還在，她也沒處理過類似的事情。喬星霖就順手給宋秀英打了個電話，讓她來學校幫下忙。

原本只是小事，她也沒放在心上。可第二天她值日的時候，林深居然特意留下來。

她也不知道他留下來幹什麽，就低著頭掃地。可她走到哪裏，林深就跟到哪裏，地上那道黑影一直晃啊晃，晃得她心煩意亂。

最後，她終於忍不住了，“林同學，有事嗎？”

林深把一個盒子遞給她，“謝謝你昨天幫忙。”

盒子裏是個很可愛的柯南鑰匙扣。她超喜歡那部動畫，工藤新一是她的偶像，而且她是新蘭配的死忠粉。對於這種東西，她是沒有抵抗力的。

“謝啦。”她把東西收下。這樣算兩清了，免得人家覺得欠她一個人情什麽的。

林深看到女孩目光閃亮，終於露出這個年紀該有的那一面純真，輕輕笑了笑。

“幸好。我以為你討厭我。”

喬星霖楞了一下，好像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的笑，不再帶有那種不可一世的驕傲和無法靠近的疏離，反而像個鄰家大男孩般陽光，一下就擊中她的心。

“沒有啊。”她移開目光，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嘴角卻不可遏制地揚起了一抹笑意。

原來，他竟在意自己討不討厭他。

大概知道會不可免俗地被他吸引，所以一直刻意地保持著距離。她不認為自己是特別的，相反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優秀的實在太多了。可一旦距離的疆界被打破，她想要追逐那道光芒，便像誇父追日一樣，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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