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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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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連塘王府內一片寂靜。

晚飯司瑯沒吃,文竹在涼亭裏等了半個時辰,不見郡主人影,就知道她定是又將自己關在了殿內。

望著一桌已經涼掉的菜,文竹無奈搖頭,喚來武竹一道收了碗筷。

“阿姐,我們這是去看郡主還是去看宋將軍?”

武竹隨著文竹從膳房出來,邊走邊好奇詢問。

下午在芳沅林一戰的結果兩人皆有目睹,武竹看得驚心動魄激動無比,可文竹卻是憂心忡忡喟然嘆息。

她說道:“自然是去看郡主。宋將軍……不是我們該關心的。”

武竹正義無比:“可是宋將軍被大花打傷了啊,我們不應該去看望一下嗎?他好歹算是王府的客人吧。”

客人?何時見過這麽不受主人待見的客人了?

文竹無比感慨,也不知從何解釋,幹脆一言不發,加快了走去主殿的速度。

今夜月色清亮,星空無際,透亮的光束穿過樹影,星星點點打在寂寥無人的小路之中。

主殿的殿門大敞,裏頭一片漆黑,文竹探頭觀望,又喚了兩聲,正疑惑間,衣裳被跟在後頭的武竹拉動,隨他指的方向看去,才發現自家郡主竟闔目躺在了房檐上。

司瑯雖閉著雙眼,卻能感覺到今夜星空異於常日的透亮,那抹透亮無拘無束,沒有任何阻礙,輕柔地灑落在她的眼皮上。

她確實有太多年沒有看過夜晚的星月了,好似每日沈睡醒來,就是逃不開的忙碌,虛無度日之後,又再度陷入無邊困倦。

她許久都沒有停下一步,安安靜靜地欣賞夜晚了。

掀開眼簾,目光所及是顆顆光點,在遙遙織布上忽閃忽暗,就猶如那日在瞢暗之境——她手心中觸到的那張探知網。

那時溫熱悸動的感覺猶能記清,可在探知網後長久等待的人卻再找不回。

司瑯以手枕在腦後,兀自望著星空中飛鳥徜徉,神思渙散。

“郡主。”文竹在房檐一側靜了良久,見司瑯久不回神,便開口輕聲試探。

司瑯似被喚醒,眼簾一動,輕顫了顫,而後緩緩合上,一聲未出。

文竹沒敢再說話,只恭敬站著,靜了許久,司瑯閉著眼睛,忽然喚她:“文竹。”

文竹連忙應聲:“郡主,文竹在。”

“你說……”司瑯啞聲,“我今日,是不是過分了?”

文竹微怔,她從未想過,有一日竟會從自家郡主口中聽見這樣一句自省的話,一時應答不上。而這片刻遲疑,落在司瑯眼裏,自然就等同於文竹的回答。

司瑯不怒不惱,神色薄淡,望著月光,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語:“想見時,不得機會;不想見時,卻又偏偏要來。是他先招惹了我,還不許我報覆回去嗎?”

如此任性的一句話,聽在文竹耳中,不知為何,竟多了幾分心酸。她幽幽嘆息,知道司瑯定是將下午的事掛在了心上耿耿於懷,終是忍不住開口勸解。

“郡主,宋將軍雖已恢覆真身,但畢竟失了情根,忘記了你。時隔這麽久他來魔界,也只是為了參加開山賀宴。雖暫住在此,但郡主若真不想見,其實……也是可以避開不見的。”文竹抿唇,“或許……或許未必一定要將宋將軍趕出王府。”

王府偌大,他所住不過一隅。時間相錯,各自退讓,自是可以避而不見。

司瑯何嘗不知,只是,只是……

她嘲諷一笑,扯起嘴角:“若真能忍住不見,我又何必使這些招數。”

他不來還好,那些過往記憶尚能不被牽動,可他來了,偏生還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夢魘變成了現實,怎麽讓她過得安穩如常?

若她可以做到毫不在意,那才真是要變成無欲無求的聖人了吧?

聖人……聖人……

想起方才白日裏他冷淡的表情,還有被大花擊中後垂頭抑制的痛色,司瑯就煩躁地想要撓頭。她翻身而起,絲毫不掩飾周身的戾氣,盯著遠方的夜空看了許久,終是怒意妥協參半,對文竹道:“去將傷藥拿來!”

這回還真是被逼得要做聖人了!

文竹聽後一楞,但很快就立馬會意:“是!”

她不敢耽誤,當即就下了房檐,武竹本來在下面蹲著玩石頭,聽到聲音連忙拍拍屁股站起來。

“阿姐。”武竹看文竹見過郡主後竟然臉上帶笑,驚訝不已,“……阿姐你怎麽了?別嚇我啊!”

文竹敲了敲他的腦袋:“別瞎想!走,陪阿姐去拿藥。”

王府偏殿。

暮色已深,宋珩立在窗牖旁側,目光遠眺,所及是魔界夜空,月光清朗,卻有層層濃霧逐漸聚攏,暗顯混沌。

他靜默看了片刻,回身將窗牖關上,殿內一片寂靜,唯有壁燈忽閃,照著一室亮堂。

宋珩左手負在身後,右掌翻動,凝神之間,驟然有一簇黑霧躍然掌心。

這是魔氣。

也是魔族之人獨特的標志。

這團黑霧濃濁盤桓,如一尾魚在水中流連忘返,宋珩輕收指尖,便見這團黑霧飄散,但不過多時,又聚攏纏繞,就仿佛——

這魔界日日需得撥開的濃霧。

宋珩黑眸沈斂,正打算細細探看,卻忽然察覺不遠處有腳步聲臨近,他些微一頓,立時反手合攏掌心,魔氣瞬間消失在空氣之中。

他猶還靠立窗邊,幾乎算是隱在角落,那臨近腳步聲的主人絲毫不見停頓,穿過厚厚的墻瓦,轉瞬便入了偏殿之內。

壁燈投下的光影灑在她的面龐上,一身墨色□□將其襯得越發白皙,她身形高挑,纖瘦艷麗,一雙清澈眼眸平淡如水,在這殿內光亮下仿佛盛著瑩光。

宋珩沒有出聲,仍舊沈默著一語不發,只是他雖毫無動作,但也並不掩飾自身氣息,來人若是想找,不過稍稍探知便能尋到。

可司瑯並未施什麽探知的法術,仿佛有所感覺,竟直直朝他的方向看來,宋珩隱在昏暗之中,對上她的目光,沈靜片刻,視線緩緩上移,觸到那枚被印亮的烏色半月。

“連塘郡主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宋珩語氣照舊淺淡,面上表情看不出絲毫喜怒。

可越是看不出喜怒,就越是讓司瑯心中沒底。她有些懊惱,三分是懊惱自己與他宣戰,七分則是懊惱自己為何如此在意他的想法。

他是生氣還是不在乎,又關她什麽事?

可若真能不在意,她現在就不會出現在這裏。司瑯憋著一股無名氣,憤憤地將袖中的傷藥掏出:“說來送毒藥你信嗎?”

宋珩一怔,看向她手心的白色瓷瓶,裏頭是好是壞,雖看不見,但也能猜出一二。

他有些許意外,一時沈吟,倒是司瑯先被他看得莫名不自在,煩悶地晃了晃手:“要不要?”

宋珩已了然這是傷藥,淡淡搖頭:“不必。”

司瑯嗤了一聲:“逞什麽能?你當打傷你的是普通妖獸?受了大花一掌,便是今日無事,明日後勁也能讓你疼得死去活來。”

雖被如此冷嘲熱諷地看不起,但宋珩並未慍怒。他知道司瑯話意不假,只是約莫,太小看了他一些。

東西拿在手中,肯定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司瑯見宋珩遲遲不接,幹脆一甩手,將瓷瓶送到桌邊:“東西給你了,不想用就自己扔掉。”

說罷轉身要走,卻聽身後靜了幾秒,傳來二字:“多謝。”

言下之意已算是接受了她的傷藥。

司瑯停步,背對著宋珩站了片刻,忽而側身問他:“你方才打鬥時,為何走神?”

宋珩並未避而不答,但也沒著重點,只道:“是我失誤。”

司瑯豈會相信,涼涼睨著宋珩,但後者從容坦蕩,根本不為所動,司瑯輕哼一聲後幹脆也放棄探究。

他不想說,她也不屑知道。

“今日比試雖是你輸,但畢竟你也沒有應戰,故就此作罷。這連塘王府本郡主便允你住了,若有什麽需要……”司瑯別開臉,“自己解決!”

她一番話說得不情不願,但卻是這些天來最毫無偽裝的樣子。宋珩靜靜聽後,啟唇喚她:“連塘郡主。”

他低聲輕和,沒了白日裏的冷肅:“入住王府是我唐突,擅自撥霧也是我冒昧,不論是哪件事惹你不快,宋珩今日都在此誠心道歉。”

他說話時向來神色認真,一字一句從不敷衍,這一點司瑯從初遇他的那天起,就已經深感於心。

魔界之內,她見過將軍無數,個個驕傲冷峻,未曾有誰與他相像,此間百年,她所等的,也不過就是這樣一人。

可所有等待,卻都未必會有結果。

收斂心神,司瑯淡淡垂眸。她望著壁燈下二人相錯的影子,應道:“嗯。”

她接受他的道歉,也接受他望向她時陌生平淡的視線。再如何不甘,如何怨憤,他們之間,失了過去,如今剩下的,也不過這短短的一月時間。

難道就連這短暫的相處,都要弄得狼狽不堪嗎?

司瑯閉了閉眼,腦中閃過無數念頭。但最後是何答案,她心中已有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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