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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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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頂紅門,琉璃瓦墻。輕紗細幔的雨絲從天細密落下,朦朦朧朧,卻掩不住皇城之內的輝煌壯觀。

平坦寬闊的道路,土石之間濺起細碎透明的水滴,聲聲細膩,猶如蟲鳴,落在寂靜的夜裏,瞬時就被鏗鏘步履所掩過。

高靴踩著地面雨滴大步朝前,濕漉的銀色盔甲堅硬且鋥亮,在皇城大路中行走巡視。

“唐將軍,此處已巡邏三回,可還要繼續?”緊隨著前頭銀袍之人的親衛軍副將曹銘詢問。

被稱作唐將軍的男子身形頎長,背影挺拔,聞聲並未回頭,只從喉間應道:“繼續。”

夜幕深沈,雨滴淅瀝,但皇城中巡邏的身影未曾停歇。遙遙天空,無星無月,飛檐走勢的殿頂之上,墨色□□沾染不上一滴雨水。

司瑯的面容在黑夜裏被隱去大半,她俯瞰而下,盯著大路上那抹移動的身影:“是他?”

穿著淡綠衣裳的文竹隨在司瑯身後,應道:“嗯。宋將軍這一世為皇城親衛軍將領之一,名叫唐子煥,與同是親衛軍將領之一的穆緲將軍有婚約。”

“穆緲?婚約?”司瑯輕嗤一聲,“這月下老兒又開始編這無聊故事了,還真是不厭其煩。難道不知這種婚約什麽的都已經過時了嗎?”

文竹輕咳一聲,低聲提醒:“郡主,這是在人界,婚約……是很正常的事吧。”

“那又如何?”司瑯不屑冷哼,“有沒有婚約,都與本郡主無關。待我奪了他的性命,誰他都娶不了!”

文竹聽後一驚,趕忙脫口阻攔:“郡主萬萬不可!你才剛從幽水潭內出來,若這麽快又在人界犯事,恐怕會惹魔帝生氣。”

“他生氣便生氣,又能拿我怎麽樣?責罵?禁閉?大不了我統統受著。”司瑯目光盯著下方幾乎如米粒般細小的人影,不甚在意地回道。

文竹:“郡主……”

“好了,你別耽誤時間。”司瑯擺擺手,示意文竹無需多說,“我父王不知幾時回府,我得盡快取了這唐子煥的性命,免得夜長夢多。”

其實今夜司瑯不與無左魔君一道飲酒,口中所說的那“重要之事”就是來這人界。她在幽水潭內待了將近二十年,選擇今日出來,心中自是有所打算。

這一世的唐子煥,便是上一世的周寅轉世。那與他有婚約的穆緲將軍,司瑯不見,都知道是先前的薛韻模樣。

這二人生生世世,二十載的輪回轉世,月老天定姻緣,便是許在七月初六這一日。

司瑯今日出了幽水潭,消息應是很快就會傳到她父王司燚魔君那裏,依照先前情況,若等她父王回了府,她再想離開魔界,恐怕沒有那麽容易。

因著這層原因,今日不過六月初三,司瑯就先行來了這人界,不過反正親事要攔,命也要取,是早是晚,倒著實沒什麽所謂了。

文竹的勸話全數被司瑯攔在嘴裏,她緊皺著眉頭再是擔憂也無濟於事,司瑯不聽,只說:“你在此等我。”

而後□□一揚,眉間烏色半月一隱,瞬間又變成之前的墨色羽衣,綴著叮當銀飾,向皇城大路那方飛去。

文竹站在原地,看著司瑯消失的身影,嘴唇緊抿,心下嘆息不止。

皇城內的巡邏還未停止,暮色沈沈,照亮前路的只有城墻下的根根長燭,那火光高聳,迎風而動,雖左右搖曳不止,但從未熄滅。

唐子煥一身厚重銀甲,淋著細雨,映著火光,模糊身影在墻樓角落緩緩行進。

“唐將軍,換班將士已經來了。”曹銘看見前頭的一對人馬,附在唐子煥耳邊小聲提醒。

唐子煥聞言擡頭,見著與他同是穿著一身銀甲的親衛軍將士,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換班之後,唐子煥就離開了皇城大路,從一側的朱雀門拐了出去,往軍營方向而行。

一路細雨綿綿,回到所住之地,已是下半夜時,屋內燈光昏暗,唐子煥摘下頭上盔甲,額間隱隱滲著汗珠,目光如夜色一般深邃,輪廓淩厲冷肅。

屋內窗戶未開,他也並未點燈,幾乎漆黑一片,只是他常年居住,早已對物件擺放有了記憶,此時不過伸手一攬,茶杯就落入他的掌中,再拎起茶壺傾倒,暖意瞬間就在屋中蔓延開來。

唐子煥就這麽在桌邊坐著,盔甲未卸,雨水未除,只淺酌熱茶,整個人仿佛融在這靜謐夜裏。

屋外的雨滴還在不停拍打窗戶,漸起的風聲呼嘯而過,不知過了多久,唐子煥終於有了動作,他放下茶杯,去尋了那點燈的蠟燭。

原本寂靜的屋裏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銀甲碰撞的沈悶聲逐漸蓋過屋外的風雨交加,唐子煥尋到火燭,將屋內一角的光明點亮。

但當火光從屋內跳躍而起時,點亮的不止這個屋子,還有早已在屋內等候多時的人的目光。

司瑯抱臂靠在屋內墻上,燈光亮起的時候,她與面前的唐子煥目光相接,而後毫無意外地——狠狠一怔。

一身銀甲,黑發盤束,深邃目光,熟悉面容,他看著她的眼睛,那裏面盛著她的身影。

司瑯幾乎是無法控制的怔楞,那一瞬間她的神思潰亂,幾乎覺得此時此刻就是那人站在她的面前。

盡管那是荒謬又可笑的。

唐子煥在點燈之前並未察覺到屋內有人,此時乍一見到司瑯,不由一楞,隨即目光中閃過一絲難辨的驚異,臉側瞬間變得緊繃起來。

本就安靜的屋內,由於兩人的沈默,就顯得更加沒有生機,隱約之中,還夾雜著濃濃的防備和警戒。

司瑯率先回過神來。

她閉了閉眼,將那人的模樣在腦中剔除,就算無法完全抹去,也不該和眼前這人相互摻雜。她心裏清楚的——唐子煥不是他。

再睜開眼,司瑯心中已經沒了那些異樣情緒,她如同看上一世的周寅一樣,冷淡疏離地望著唐子煥,腦中已將他與那人分辨地明明白白。

她開口喊他:“唐子煥。”

唐子煥神色未變,對司瑯能準確無誤地叫出他的名字似乎毫不驚訝,甚至連方才眼中的那點驚異都消失地徹徹底底。他漆黑的眼睛一時變得雲霧流轉,翻騰出難以言喻的莫名情緒。

但司瑯對他眼中的那些東西不感興趣,她來這裏的唯一目的就是取走他的性命,就像對待之前的周寅一樣。

這一回,她甚至都沒有了上次的耐心,她不欲再與他交談,也不欲再聽他聲音,掌中瞬間就凝起魔氣,裹挾著驚雷滾滾。

她並沒有多餘的時間拿來浪費。

可直至司瑯聚起黑氣,擡起纖長細白的手腕,站在她面前的唐子煥,都未曾發出一點聲音。

他就只那麽直直站著,一雙漆黑的眼睛盯著她看,分毫不移,似乎能就此將她看出個洞來。

司瑯其實看出了這唐子煥與他上一世的周寅相比性格變化許多,事實上這兩百年內他的轉世,每一世都有不同樣的性格和家世,司瑯早已習以為常,能夠做到波瀾不驚。方才初見唐子煥時的失神,只是因為這一世,他穿上銀袍的將軍模樣……實在與他的真身太像。

司瑯對唐子煥的一言不發並不好奇,她對這個人本就視如影子。他有他的真身,有他該去的地方,這凡塵人世,與他根本就毫無關系。

思及此,司瑯眉頭狠狠一皺,眼中驟然閃過一絲狠戾,她再無猶豫,擡起手掌就向他襲去。

黑氣裹著驚雷向前迅勢而飛,帶著屋內的書籍和杯盞搖晃作響。可就在那團黑氣即將穿透面前凡人身體的時候,屋中突然有兩道影子劃過,不知是誰伸手一揚,瞬間將那團黑氣劈到了瓦墻之中!

司瑯楞住。

“哎呀我的姑奶奶呀!你怎麽又來作亂了?”

“我就說今晚還得來守著,不然肯定出大事!”

面前兩道身影一胖一瘦,你來我往地講著話。

司瑯瞪圓了眼睛:“牛頭!馬面!你們倆怎麽會在這?”

來者正是冥界的兩大勾魂使者牛頭和馬面。

“哎。”牛頭嘆了口氣,頗有怨憤,“郡主,你總來人界搞事情,我和馬面當然要來管了,不然這輪回轉生的秩序,就全都被你打亂了。”

司瑯聞言嗤笑:“這人界我早不知來了多少回,怎麽今天才想到要來阻止我?”

牛頭被噎得語塞,趕忙轉頭去看馬面。

馬面一拍手,頓時笑嘻嘻道:“郡主……”

“別找借口了。”司瑯冷著臉色,“是我父王讓你們來阻止我的?”

見瞞不過去,牛頭馬面也就不瞎編了,老實交代道:“是司燚魔君去處理漓子湖泛濫這事之前就交代的,說你一旦出了幽水潭,就讓我們趕緊在周寅轉世這好好守著。”

周寅轉世……

提起這個司瑯才反應過來,這牛頭馬面乃是冥界之人,若是出現在魔界與她交談她毫不驚訝,但現下、此時……

這是在人界啊!還是在一個凡人面前!

她當即皺眉呵斥:“你二人當真勾魂勾傻了嗎?竟在凡人面前顯出原形!還不滾回你們冥界!”

她吼完之後便去看被牛頭馬面擋住的唐子煥,卻見他背脊挺直,面色如常,一雙眼還是直直望著她,那目光之中,根本沒有一點驚訝。

司瑯怔住,腦中似有雷電劈過,一個不祥的念頭從心底湧了上來,她立馬求證似的又轉去看牛頭馬面二人。

而在那二人的臉上,司瑯看到了無奈、認命和“你想的是對的”的表情。

司瑯頓時覺得腦子有些炸。

她連忙又轉頭去看唐子煥。

那人依舊面色冷靜,眼眸深邃。只是輕啟的唇,說出的是讓她頭暈目眩的字句:“連塘——郡主。”

作者有話要說: 又一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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