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雋，別死。蘇陌顏在心中道。

最後一顆丹藥已經給他服下，她只剩下一身的血肉。女媧娘娘的傳承之力已經但弱下去，過不了多久，她的鮮血也會變成凡血。

現在，只有她的血能救他了。可她的劍給了竹安讓她去尋溪谷，她身上連一件利器都沒有。蘇陌顏咬破指尖抵在他的唇上，可身體裏的鮮血像是凝固了一般，於指尖凝成細小的血珠後便再也不動。

文雋，崇華……

淚水漫出眼眶，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時至今日，她就算是想到崇華這兩個字，都會抑制不住心中綿延的痛楚。

像是細小的銀針刺在心上，癢多過痛。可若是千萬根針同時刺來，卻是如排山倒海一般的痛楚。

他小小的身子，一邊聽著夫子講書，一邊朝著躲在窗外偷望的她擠眼的模樣。

他走過長街，卻不知從何處順來一朵淡粉色的簪花，惦著腳斜簪在她鬢邊的模樣。

他英姿勃發，手中長劍劈刺橫斜，輕輕挑落她的劍，反手卻將她拉入懷中淺笑的模樣。

還有……

驀地，蘇陌顏發現，文雋的右手緊握，似是攥著什麽東西。那拳頭握的很緊，她幾次都沒有掰開。先前還以為是因為寒冷而蜷縮，可此時他的身子漸暖，那手掌之中，分明握著些什麽。

她使力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卻是一枚染了血的指環。溫潤的白玉玉料溫潤，並不十分貴重，卻帶著他淡淡的體溫。

那一日，他帶她裁衣，走進飾品店的時候想為她挑一件首飾。可琳瑯滿目的飾品，卻沒有一樣入心的。他對她說，等到日後有合適的，他再賣給她。

前日，他將額頭抵在她的頸窩處，欲言又止。那手在那一日便攥著了，他想要給她的，最終卻還是緊握在了自己的掌中。

他到最後也沒有等到她說出那個秘密……

“是你啊，一直都是你，崇華是你，容決是你，懷石是你，文雋也是你。我這一生一世就只愛過你一個人，愛了一生一世。”染血的白玉指環被她套在了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

可是，他聽不到啊。

“文雋，我不會讓你死的。”蘇陌顏手腳並用的爬到山洞的角落，撿了一塊尖角鋒利的石頭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兒，將灼燙的鮮血送入到他的口中。

她知道，當自己最後的仙澤耗盡之時，她將會再一次變作石頭。或許會被遺忘在這山洞之中，就此蒙塵，再不會有一只手指細長，骨節分明的手將她拾起，也不會有一個人用自己的華澤養著她，在她化形的時候脫下一件白袍披在她的身上。

或許再不會有一個人，在她和他的院子中，化出一條獨一無二的碎石小路。再不會牽著她的手，走過崇華宮的每一寸角落。

再不會有一個人，閑臥與院中的樹下，執一卷經書，細長的眼微挑著看她胡鬧。再不會在她去偷廣沐元君天鯉池中的肥魚時，一邊佯做生氣的說著不許，一邊縱容的站在她的身後給她撐腰。

再不會有一個人，將她穿過的一件白衣藍袖，執著的穿了千年。從九重天到西北幽冥，從魔界到廣廈華澤，從極南合虛到凡世仙山……

再不會有一個人，於翠竹林中慵懶的睡著午覺，眼上覆著三指寬的白綾，卻依舊能在狹窄的小路上走的恣意，不會同她在別人家的房檐下躲雨，同她撐著一柄繪了白梅的油紙傘，走過雨後的山間小路。回到家中，再去吃她做的那些叫人難以下咽的飯菜。

也再不會有一個人，嘴上說著不在意，心裏卻已經著緊到了極點。明明很難過，卻總是淺笑著原諒，將她寵愛的像是真正的公主。

那一日，天罰降世。他在她的耳邊說了一句話“阿陌，你做的食物，真的很難吃。”

瞧他，那種時候還想著怎樣逗他開心。那般倔強，那般強硬的對她好，甚至不會想她會不會內疚。

仙君隕落的仙力福澤六界，可少有人知，他九成的仙力都續在了她的身上。她將他的生命無限延長，甚至不惜將自己的星軌換給她。

蘇陌顏抿著唇，任由鮮血流失，也任由自己的身子漸漸冰冷下去。懷中的人兒雙目低垂，頸上還系著一根細小的紅線。

那是她繡給他的平安結，簡簡單單的一個陌字，用的卻是她的青絲。還記得那一夜，文雋打理著她少了一縷的發絲，滿眼溫柔。

“文雋，我走之後，你一定要記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總是涉險，也不要急著去尋我……”她聲音梗了梗：“你要想我，不許娶旁的女子。不過……若是總是想起我會讓你傷心難過，我允許你忘記……”

一字一泣血，一字一落淚。

身子漸漸地化作流光，像是極南之處的雪夜幻光一般，美麗之餘還帶著些許絕望。蘇陌顏放開懷中的人，撫著他平躺在一處石板上，又將自己的狐裘嚴嚴實實的裹在他的身上。

未及弱冠的少年眉目如畫，涼薄的唇緊抿著，就算是昏迷，也緊皺著眉頭。他的家國，他的親人，都還在京都等著捷報傳來。滿心愧疚的文秀，喜歡粘著他的楚弦……

指尖的流光漸漸轉盛，無力感漫上身子，緊接著便是鈍而重的壓迫感。她蹲在地上蜷起身子，指尖觸上了他的眉眼。

那叫她追逐了一世的眉眼。

“崇華，我愛你……”

山洞之外，似乎有腳步聲傳來。有人著緊的喚著她的名字，緊接著便是銀白色的劍光揮灑天地。山洞中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可聽那聲音，卻似雪崩。

“文雋，你有救了。”蘇陌顏淺笑，身子漸漸蜷縮成一塊樸實無華的石頭，落在了他的身旁。

沈睡前的最後一眼，她看到洞口處，有三人腳步匆忙的行來。兩人的衣衫顏色相近，一只手將她拾起，不似記憶之中的溫暖安心。

崇華，可還有再見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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