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之禍？”蘇陌顏重覆了一句，又道：“若是匪患，便是楚氏王朝國內之事。若是南疆之禍，淮安王豈不是要親臨陣線？”

文雋攬著她瞇了瞇眼：“怕是不只有父王啊，我等身為將門之子，雖說平日裏春日種桃花，喝酒品春宮，可真到國難之時，又有幾人能獨善其身。”

蘇陌顏從他懷裏爬出來，坐在榻上俯身瞧他，一字一頓道：“你還品春宮？”

文雋眉毛一抽，伸手將她拉下來，將腦袋按在懷中一頓亂揉：“若是說，若我真的應皇名上戰場，你留在王府等我回來好不好？”

蘇陌顏伸過去撫他臉頰的手一頓，戰場？雖說文雋出身將門，但她卻從未想過文雋哪一天會帶兵打仗。腦海之中再一次映出多年前的畫面，崇華仙君一席廣袖華服，眼覆白綾立於天門之外獨戰閻魔，白衣染血卻巋然不倒。

而她，當時卻握著一把利箭，心心念念的想要殺他。那時候，就算是她不想殺他，又如何敢沖出天門與他作伴？怕只是會成為他的累贅吧。

在這場傾世愛戀之中，一直都是他默默地付出，而她永無節制地索取。

蘇陌顏眸色閃了閃，驀地抓住他的手，認真的道：“文雋，你去哪兒，我便去哪。你若是上戰場，我便給你當侍衛。我會武的，不會托你的後腿。”

文雋聞言，輕柔的撫了撫她的頭：“沒事的，我爛泥扶不上墻的名聲，京城之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陛下是有多想不開，讓我上戰場？”

他滿眼的寵溺，卻看得蘇陌顏心神一顫。這樣的光陰，她想過一輩子。

……

三日之後，淮安王親自扶棺返京，淮安王府白綾高懸，滿目淒容。薛靜謙一身素白孝衣，一手牽著楚弦，一手抱著楚戎，立在府門前迎回再也不會同他言笑晏晏的夫。

當朝皇帝加封楚文策忠孝，加封薛靜謙為一品誥命夫人，賜楚戎於淮安王百年之後，承襲其王位。可一切的殊榮，都抵不過一個失去孩子的父親的悲哀，一個失去丈夫的妻子的傷痛。

當日，淮安王府內靈堂大開，滿室淒愴。

蘇陌顏跟隨文雋前去上香，便見淮安王亦是一身素白，立於堂上接送來往賓客。楚文策並非朝中大元，但看在淮安王的面子，朝中竟是來了不少的高官。

文雋撿了三根細香在蠟燭上點燃，向正堂之上的棺槨拜了三拜，退到了淮安王的身側道：“父王在此處站了半天也該累了，還請父王先到堂下休息，文雋在此待客。”

淮安王望他一眼，終還是點點頭退了下去。

多年來，蘇陌顏已經成為文雋出了名的跟屁蟲，文雋在哪兒她便會在哪兒。此時文雋接送往來賓客，她便站在他的身後。文雋施禮她便是施禮，文雋上前她便上前。

從晌午一直站到了月上柳梢，一雙腳都是酸麻的。她趁著沒人註意時彎下腰捶了捶膝蓋，又似是做賊心虛似的輕輕舔了下下唇。

“累了便回去歇吧。”文雋道。

他還在這兒，蘇陌顏又怎肯一個人回去。她搖了搖手同文雋道：“此時已經沒什麽人了，你要不要也一並回去？”

文雋望了眼停著棺木的靈堂，終還是搖了搖頭道：“這兒不能離人，我再留一留。”

“那我也留下。”蘇陌顏傻傻一笑，如是道。

薛靜謙剛剛生產三日，正是身子虛弱的時候，此時她非要守在靈前，身子固然吃不消。雖說她不肯，文雋還是早早的派人將她送回了房中。

原本其樂融融的淮安王府，竟然在一夜之間換了個樣子。此時堂上無人，文雋便也退回到內堂，小坐一會兒。

天色已經暗了，正是人最為疲倦的時候。蘇陌顏瞧著閉上雙眼仰靠在椅背上的他，悄悄地走過去繞到他的身後，輕輕地替他揉著太陽穴。

他閉目的時候，面容便會少上三分肅殺，多上三分溫潤。白皙的皮膚似是終年不見陽光，柔順黑亮的長發垂落披散在胸前身後，長而濃密的睫毛，搭在眼睫之下……

那模樣，就似是多年前臥在院子裏閑適觀書的逍遙仙君。只是崇華殺伐分明，憐憫眾生卻從未憐憫某個人。而文雋……確真正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阿陌，你說人真的會有來世麽？”文雋垂眸問道。

蘇陌顏一怔，她望了眼白燭一側的靈位，同他道：“自然是有的，佛家曾言，這世間的每個人都曾是菩提坐下的一朵白蓮。今世枯萎，又有來世悄然綻放。只是忘卻了前塵往事，才能一如既往的純潔潔白。”

聞言，文雋抿了抿唇，他伸手抓住蘇陌顏替他按著太陽穴的那只手，睜眼道：“那我，是不是也曾是誰人的轉世呢？是不是也曾在前世，虧欠過什麽人，或是給過誰承諾？”

安靜的靈堂內，聞針可落。蘇陌顏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問這些，只是面前這人的語氣，叫她心疼的幾近落淚。他語聲溫潤，卻又那樣不容置疑，似是篤定一般。

半晌，蘇陌顏緩緩道：“有麽？對我來說，前世就是前世，今生就是今生，而你就是你。”

“是麽？”文雋反問，覆又垂下眼。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略有急切，不似是晚來的賓客。蘇陌顏拍了拍文雋的肩膀叫他繼續睡著，自己迎了出去。

一名身穿素白的侍女進入靈堂，一言不發的繞過她，徑直走向了文雋道：“二公子，王爺請您去書房。”

文雋未答，就在蘇陌顏以為他已經睡著了的時候，他淡淡的起身，對那侍女道：“知道了。”

這條通往書房的小路，蘇陌顏陪著他走了千遍。小時候是每半月一次的考校功課，而現在，卻是越來越頻繁的議事。她並非淮安王府之人，卻從未有人將她拒之門外，懷疑她的忠誠。她與文雋，如此走過了十三個春秋。

淮安王的書房房門未關，內裏燈火驟亮。文雋腳步一頓，同她道：“你先回去等我吧。”

蘇陌顏搖頭：“來都來了，豈有先走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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