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卯時，漫天大雪終於停止，鹹章園中一脈銀白之色。整整一個上午，蘇陌顏都在同院子裏的積雪坐著鬥爭，倒弄積雪到弄得不亦樂乎。

當年雖說也曾打理過崇華宮，但九重天是個四季長春的地方，也沒什麽積雪可掃。說也慚愧，在她三千歲之前，是沒見過雪的。

此生見過幾次大雪，要麽是在極南之處天機娘娘的合虛宮外，要麽便是在凡世等待崇華的轉世輪回。千年的時光，她竟沒有認真地看過一次雪。

蘇陌顏將院中的積雪盡數掃做幾堆，面對著潔白的狀若甜糕的東西，終還是玩兒心大起。半個時辰後，一個為足人高的大雪人立在了院子的正中央，而掃雪所用到了掃帚便成了那雪人兒的手臂。口鼻圍巾都是些常用的物事，她瞧著身前的傑作，轉身取了兩顆龍眼的核嵌在了眼睛的位置。

“喏，你便替我守在這兒，待會兒見到楚文雋那小混蛋，記得替我將他打出去啊。”蘇陌顏俯下身子笑瞇瞇的望著眼前的“傑作”，興致沖沖的道。

乍雪初晴，滿園空枝嫌太靜，抖落一身輕輕。

樹上的積雪亦被她掃落，此時空蕩蕩的院子杳無人聲，她無奈的撇撇嘴，靠坐在了雪人兒的邊兒上，綰了綰袖子轉著腕上的琉璃金鐲子。

當年，崇華同老天君討了一大塊琉璃金，只為了替她打這麽一件鐲子。琉璃金可是個稀罕物件，就連天君的玉溪都是琉璃金的材質。想想當年，整日望著掛在手腕兒上的一塊“玉璽”，真真是金貴得不得了。

後來，她才知，琉璃金乃是世間的至堅之物，莫說是不小心碰壞了，就算是崇華仙君的那一柄仙劍都未必能在上面刻出一道劃痕。後來，她才知，昔年崇華仙君為了替她打這鐲子，耗費了近萬年的法力。萬年，對他來說或許不算什麽。可對她來說，卻是她的整個浮生。

他寵她，真真是寵到了骨子裏。

鐲子下隱著的那一道牽絲樸實無華，就像是一道朱砂畫上去的痕跡。只是少有人知，那道淺淡的紅色絲線，寄托了自己對著世界所有的希望。

絲線的那頭，系著的是崇華，她的一生所愛。

蘇陌顏將那鐲子貼在頰上，微涼。思緒流轉，恍若又回到了三個月前剛出皇室獵場的那一日，她與他閑臥與荒郊。

她放下了所有的驕傲，甚至棄了自己的這張面皮。就算是文雋註定要重登仙班，登上九重天上的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她依舊想要得到他的愛，她的一生所愛。

那日，她問文雋“你也是喜歡我的，對麽？”

文雋答她“你是我的師傅，我自然喜歡你，也敬你，愛你。”

她本以為，這一世，那個鐘愛了她，也被她鐘愛一世的男子真的只當她做師傅，敬她愛她。哪知下一刻，她冰冷的身子便被攬入一個寬闊且溫暖的胸膛之中。

文雋星眸點點，他緊緊地抱著她，溫聲道：“這些話，都是騙人的。阿陌，從你走進王府的那一日，從你抱我走過王府花園，替我受了父親懲戒的那一日，我便喜歡你了。整整十二年，我每日都想同你說這樣的話，卻又怕你逃避。阿陌，我愛你，我不在乎你的年齡和身份，也不在乎世間所謂的師傅亂倫。”

他雙手搭在她的肩上，輕輕的按著她的兩側肩胛骨。那雙明亮的眸子在這一刻有若困獸，文雋將自己的額抵在她的額前道：“所以，阿陌，陪我一輩子好麽？哪兒都不去，就待在我的身邊，一天都不要離開。”

溫暖繾綣的聲音，融化了她的整顆心。蘇陌顏咬著唇望著眼前這思念了千年的容貌，一時間本就不大靈光的腦袋竟不爭氣的打了結。

她磕磕巴巴的說了句：“文雋，十二年前，我初來王府的時候，你才四歲啊，還不足我的腿高。”

一個男人最不喜歡心愛的女人提及他的不堪，提及他的幼時，還有他一無所有的時候。好巧不巧，蘇陌顏正好用一句話概括了他的三個階段。

一時間，文雋原本一張打算說海誓山盟的俏臉憋成了豬肝色。他皺著眉瞧她，直接伸手在她的臉上亂揉一氣。

蘇陌顏被他揉的暈暈乎乎的，最終只能屈服在他魔爪的淫威之下。所以，在一個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天氣，在一個荒郊野嶺適宜野戰的位置，二人就這樣確定了關系。沒有海誓山盟，沒說天長地久，更沒有互換信物……

好在，蘇陌顏也沒有失身。

文雋只是將她抱在懷中，輕輕撫順著她的長發。她仰躺著望天上的星星，他便偏著頭看懷中的她，像是得了稀世的珍寶。

雖說是同樣的容貌，同樣的靈魂，文雋同崇華卻是有很多不同。文雋會安靜的聽她說話，會尋求她的意見，可崇華卻會替她鋪好所有的路途，引領著她走最短的捷徑。文雋會同她說很多的情話，雖說崇華也會，卻總是少了那些華麗的花言巧語。但毫無疑問，文雋與崇華，都是愛著她，寵溺著她的。

因為崇華同文雋，本就是一個人啊。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愛的人就只有她一個。這樣，真好。

蘇陌顏靜靜地坐在院中，一身緋色的長裙為風揚起，颯颯如飛仙。寒冬臘月，她僅著春衫，委實單薄。原本掃雪的時候未覺得冷，此時確實覺得有些寒冷了。

“想到你，似乎整個冬日都變短了呢。”蘇陌顏將臉頰貼在腕間的桌子上，感受著上面的溫度道：“喏，我就一直在這兒等你，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還會像以前一般愛我的，對吧。”

她笑笑，起身調整了一下雪兒人兩只手臂的位置，轉身回房間尋文雋盡早披給她的那一件狐裘去了。這樣的寒冬臘月，若是不穿皮毛，果真是連神仙都受不住啊。

鹹章園外，有一身藍衣的俊美公子靜靜地站在樹後望著院中的一切。從她興致沖沖的堆雪人，到她坐在雪人旁望著腕子上的鐲子出神，有望著她轉身回屋。

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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