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小兒的病如何……”趕車老人抹著額上的水顫顫巍巍的道。

蘇陌顏淋濕的衣裳尚未來得及換便坐在塌邊替那小兒診脈，那小孩子雙頰燒得通紅，顯然是病了許久了。她長長的出了口氣：“沒什麽大礙，應當是嚇到了，煎一副安神去熱的方子服下，明日一早便會醒來。”

原本還憂思滿面的老人聽了這話頓時松了口氣：“多謝姑娘啊。今日若不是姑娘肯舍下這麽一間房，老漢與小兒便要在馬車中度過了。”

蘇陌顏原本接過阿緋給她揩頭發的汗巾自己擦拭，聽了他這句話手卻是頓了一頓：“老漢，你說這孩子是你的兒子？”

老人抹了把頭上不住淌下的雨水，長長的嘆了口氣：“說也是，說也不是。這孩子是我五年前在湖水邊撿到的，當時寒冬臘月，身上一塊布未裹，已經懂得奄奄一息。也不知是哪家的父母這般狠心，能扔下新出生的孩兒不顧。我瞧著實在是心酸，便著手將他抱了回來。”

這便是了，原本看著這老人同崇華轉生的凡人年紀相差甚大，還以為是爺孫關系。不想崇華這一世，竟是個可憐的棄兒啊。

蘇陌顏坐在窗邊的凳子上望著他的小臉，突然覺得心中一陣安定。崇華就在她的眼前，她有很多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地陪著他，等他長大……

“他叫什麽名字？”蘇陌顏向著老漢道。

老漢老臉一紅，一時間撓著額頭面露赤色：“我們那兒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小兒小的時候總生病不好養活，便只能取個賤名。小老兒沒讀過書也沒有文化，更何況這小孩子從小便體弱多病，便一直未給他取名。我有兩個兒子，所以撿了他便一直叫他三兒。”

“三兒？”蘇陌顏笑了笑，卻突然想到日後崇華長大了重修仙班，恢覆了往日記憶是怎樣精彩的表情。她伸了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亦是輕輕地喚了聲：“三兒。”

手指下的皮膚，燙的怕人。

蘇陌顏同老漢說了這麽半天的話，此時才想起來這小崇華還在這裏發著燒，緊忙站起來向著門外走。她扯了阿緋出屋一邊走一邊對那老漢道：“老人家，你家小公子現在需要多多休息，不適宜在挪動位置。你便先陪著他歇在此處，我去煎藥，去去就回。”

老漢連連道謝。

阿緋被親娘捂著嘴托出了房間，走了老遠才掙脫蘇陌顏的一雙魔爪：“娘親，你從來都不是樂於助人的人，今日怎麽良心發現了？”

蘇陌顏抽了抽嘴角，也不怪自家娃子不孝順，實在是自己沒給做好榜樣。她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微微彎彎腰拍拍她的頭道：“喏，娘親覺得多做善事會樂人樂己，不行麽？”

阿緋踮起腳尖兒摸了摸她娘親的腦門兒，又摸了摸自己的，隨後湊道蘇陌顏身邊環視了一圈兒整個院子：“娘親你說吧，這院子裏是不是有什麽大人物正在看著呢？”

蘇陌顏沒大聽懂，忙接了句：“什麽意思？”

阿緋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人家然人都說人在做天在看，莫不是院子裏來了什麽輩分高的神仙，娘親想要做做好事，待到日後回天上還能擡一擡階品？”

“去你的！”蘇陌顏賞了她一個毛栗子。

不過阿緋這話說的卻也不是全錯，崇華仙君轉世的孩童此時就在房間裏睡著，輩分高的神仙啊，舍崇華其誰啊。若說天君是王，那崇華就是王中王。若崇華不曾自稱是王，那誰該敢如此自稱？

蘇陌顏回望了一眼那個尚且亮著燈的房間，一生所愛，便在房中。她著手拍了拍阿緋的小腦袋：“娘親先不回去了，你和你父君多吃些好吃的吧。”

小阿緋聽了這話，一張臉頓時拉了老長。自己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藥罐子咕咚咕咚的冒著熱氣，濃重的藥香傳來，暈染了整個院子。蘇陌顏唇角含笑以手中蒲扇輕輕扇著火苗，滿心的滿足。

這一次配藥前，她還特意取了醫術對照了一下藥材的形狀和藥性，確保無誤後才加水熬煮。猶記得那時在魔界，她將白術誤認成白芷，熬錯了藥給崇華灌進去。

此時崇華還這麽小，若是給他熬錯了藥，可是真的要摘掉他的半條小命了。

藥香裊裊，三碗水煎成一碗，黑乎乎的藥汁濃稠的像是化不開的夜幕。蘇陌顏以湯匙輕輕攪著藥汁使其降溫，一手端著盛著蜜餞的碟子，一手端著藥碗向樓上走去。

“姑娘！姑娘！”

這不是那老漢的聲音麽？蘇陌顏腳步一頓，趕忙端著東西沖上二樓的房間。只見那趕車老漢懷中抱著小崇華，焦急的一雙渾濁的老眼將要溢出淚來：“姑娘，你快瞧瞧他。”

蘇陌顏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子上，抱起小崇華安置在床上，纖纖細指搭上他的脈腕。那脈搏聲極其輕微，可仔細聽來卻也有些不妥。

他身體裏的血跡，竟然漸漸開始凝固了。

蘇陌顏張大著嘴不知所措，她向來都是不善醫術的，於醫道一途向來都是個半吊子，能搭個脈治個風寒已經是超常發揮了。現在這狀況，她是如論如何都想不出頭緒的。

更何況，一介凡人又怎的會有鮮血凝固的道理？

她並指作劍扯過小崇華的手腕兒劃了一道，指芒破肉而入卻一滴血也都沒有留出來。凝其骨血，只有妖術才能做到。

可她的神識早已覆蓋了整個茶樓，若是有身懷法力的妖人進入，她又怎會不知道？

蘇陌顏咬了咬下唇，將自己的仙術度入到那具小小身體的經脈之中。法力推動著凝固的鮮血向前湧動，那小兒卻驀地從口中嘔出一口鮮血。

法力，對他無用。

蘇陌顏一下子跌坐在地，不知所措的望著那小臉兒。她尋了四百多年才尋到的愛人，心心念念了千年，還要這樣死在她的面前麽？

腦海之中驀地閃出魔界執著牽絲的女子的話：“若是相恨之人，便會永久的羈絆在一起，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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