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指尖冰冷搭上她的脈腕，雖無法力卻堅決的不容她抵抗。崇華單手撐地坐直了身子，末了，卻還是後仰靠坐在她的懷裏。他聲音極輕：“善待我的生命，我好不容易換給你的。”

原來在他這兒，溫柔不是世界上最有效的靈藥，而是最鋒利的尖刀。

心口處那兩道劍傷無預兆地疼起來，蘇陌顏垂下頭，卻看到崇華單薄的春衫之下，兩道同她位置相同的劍傷亦在發光。

點點流光開始從他的指尖消散，化作至真至純的仙氣遍灑整個人間界。一時間，萬靈朝拜，整個山頭盡是哀鳴。

崇華淺笑，天人之姿。他伸伸手，卻不是撫摸她的面頰，而是回過身觸她心口上的傷疤。羽化的流光裹著那兩道凸起的劍傷，似是要化去那傷疤。可他終究是失了法力，無法替她消去。蘇陌顏就這麽傻怔怔的看著他，不知所措。

“你怎就不肯叫我得意一次，我叫你走，你偏要回來。我不想給你看我不堪的模樣，你卻偏偏要……偏要看得這般清楚。”崇華輕笑，再一次無力地推她：“走吧，走吧。”

崇華仙君，一世所求不是六界萬世安穩，不是一生立於武道巔峰，而是再普通不過的，希望她一世平安喜樂啊。

就像那一日，她寫在花燈裏的那樣。崇華，蘇陌顏，平安喜樂。

這四個字對神仙來說是那麽的容易，卻又是那麽的艱難。仙者有法力，可以左右自己的命運，可以更改凡人的命數，卻許不了自己的一世喜樂。

蘇陌顏強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她俯下身子吻吻他的唇角，又扶著他坐直了身子。

她挪到他的身前，半跪著替他理了理衣領與袖口的褶皺，轉身而去。崇華說她不肯叫他得意一次，他不想叫她看去他最不堪的模樣。既然如此，她便離去，不去看便是……

仙君羽化所逸散的仙氣籠罩著整個人間界，一時間，大地回春，滿園的落花重綻，一脈生機勃勃之感。這世間重獲生機的代價，卻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的生命。

蘇陌顏伸手捂著口，不讓自己的痛哭聲逸散。她腳步堅定，愈行愈快的步入竹林，沿著那條碎石小徑而去。颯颯竹葉恣意生長，因為得了仙君的仙氣，更是一株株生的宛若參天巨樹。流光恍似螢火蟲一般飛舞，逐漸淹沒在她身後的那片竹林中。

直到她的腳步出竹林，四散的流光終於消泯，化為虛無。

周天的星辰暗淡，一顆顆直墜而下，落入西海。日月交替，整個凡世半陰半晴。九重天上的黃銅大鐘九九八十一聲長鳴，而候在竹林外的一幹仙者，皆跪地垂淚。

走過這一片竹林，就像是走過了一世的漫長歲月。

天上的太陽有些晃眼，蘇陌顏伸手想要去擋，卻驀地腳下一軟，跌坐在地。溪谷元君微微皺眉，走上前來拉住她的臂彎兒想要將她拉起來。

她微微擺了擺手，就這樣坐在泥水裏不知所措。九重天之上盡是哭聲，舉世皆悲，可只有她沒有哭。

崇華說，要她善待他的性命。

蘇陌顏咬著下唇突然一笑，她伸手牽過躲在溪谷身後，只露出半張小臉兒的阿緋：“阿緋，給崇華仙君磕幾個頭。”

阿緋點點頭，緊挨著蘇陌顏跪下，朝著竹林端端正正的磕了三磕，隨後起身拉著蘇陌顏的手站起來：“娘親不要哭。”

蘇陌顏抿著唇，笑的極其難看：“我沒有哭啊，我不是好好的麽？”

“阿陌，你……”溪谷上前搭住她的肩膀，卻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作罷。他垂手退回到一側，阿緋依舊躲在他的身後，偷偷地望著那片竹林。

蘇陌顏起身面向竹林，層層翠竹之內看不到裏面的光景。仙君羽化，將便身的仙澤灑向人間界，就連一顆肉身所化的星辰都留不下。

她苦笑，揮手卻是一片烈烈火光。有仙者想要阻止卻被老天君攔下，一時間，烈烈大火燃盡了整個竹林，包括竹林深處的那種著桃花樹的翠色小院兒。

從今以後，世間再也沒有崇華仙君。

蘇陌顏同溪谷回了玉溪山，沒有尋死覓活也沒有絕食斷水。仙界諸多的仙者看不下去，多次想要下凡教訓教訓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都被太上老君與仙君攔了下來。

其實也並不是她忘恩負義，只是，她答應過崇華，要好好的替他活著。她早就該死了，而現在，她過的卻是崇華的人生。

半月後，蘇陌顏重登九重天。

崇華宮衰敗蕭條，郁郁蔥蔥的草木毫無規矩可言。她在裏面轉了一圈兒，並未著手修整，而是徑自走到了兜率宮。

兜率宮中，太上老君盤膝坐於煉丹爐前。

難得的，這一次她前來，一群侍候的小道童沒有像防賊似的防著她。她隨手拎了個蒲團扔到地上，雙手環膝坐上去偏頭望著身邊淬火的太上老君，並不催促。

一刻鐘後，雙目緊閉的太上老君睜眼道：“我就知道你會來。”

蘇陌顏笑：“我本以為老君是會下來找我呢，可是我等了半月老君也未來，我只好自己找上來了。”

太上老君捏了捏胡須：“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在凡世的半月於這天宮之中不過是半個時辰的世間哩。”

蘇陌顏撇嘴。

太上老君受了火，起身一手中的浮塵在煉丹爐的蓋子上敲了幾敲。只聽轟的一聲，爐蓋騰空而起，十幾顆渾圓的仙丹漂浮於半空之中，閃著燦燦金芒。

縱使是蘇陌顏這般對煉丹一途一竅不通的人都看得出，這仙丹渾圓閃金，乃是上品。太上老君煉丹的技術，果然名不虛傳。

馥郁香氣彌漫在整個丹房內，太上老君取來一只羊脂玉的瓷瓶，向著仙丹招一招手，仙丹盡數的飛到了瓷瓶中。

他扣嚴了蓋子，將仙丹瓶子放在了一側盛放各類丹藥的架子上，這才轉過身來看著蘇陌顏道：“自仙君羽化，這世間仙氣甚重，就連我練得金丹都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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