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障現出一個人高的缺口，崇華仙君一身羽白色長衣的行來，腳上踏著的雲靴聲音極輕。

蘇陌顏靜靜地趴在矮幾上，半夢半醒之間，神思還有些迷糊。知道來的人是誰，她也不起身，任由他靜靜地坐在身側，甚至將冰冷的手掌搭在她的後腦。

有多久了，他不曾靜靜地坐在她身邊，如此溫柔的陪她待一會兒了。

崇華的手掌順著她黑而長的發絲緩緩滑下，聲音帶著低位的喑啞：“阿陌，我知道你沒睡。崇華宮留不得你，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送你去任何地方。”

只這麽一句話他便不言了，蘇陌顏靜靜地趴了半晌，才緩緩的直起身子望向他精致宛若畫中之人的面龐道：“仙君此話當真？”

崇華點頭：“當真，我送你走，但你不能帶著在仙界的記憶。你可以慢慢考慮，但你不能出這個院子。”

說罷，他起身欲走。蘇陌顏跟著站起來：“那我怎麽去找你？”

崇華腳步一頓，他回頭回望這個年輕的緋衣姑娘，一雙眼中孕育著恍若落星的光芒。四周場景一閃，二人已經回到了崇華的院子。

仙君一直是一個人住，他所處的院子，沒有下人伺候，便只設了一個主屋，並無偏室。蘇陌顏站在院中，第一次如此不知所措。院子裏的格局簡潔明了，在她被崇華嫁給溪谷前，曾在這院子裏同崇華同床共枕過很長一段時間。可從來沒有哪一次，她會覺得這院子如此空曠。

崇華未說什麽，只是徑自臥在了院子中的臥榻上，默默地閉目養神。看來崇華終於良心發現將唯一的屋子讓給她了。蘇陌顏也不說什麽，走進屋中脫鞋上床，以錦被裹住自己的身子，望著天幕上掛著的圓月出神。

屋子裏沒有燭火，也沒有用以照明的夜明珠。好在夜色尚亮，倒不至於叫人看不清人影。蘇陌顏從錦被中伸出一只手，就著月光辨認五指的輪廓。

從沒有哪一次，會叫她覺得這麽累，這麽難過。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卻為何統統都應在了她的身上？

屋子中就算是披著被也很冷，她起身行到窗邊，遙望著院子裏臥榻上閑臥著的白衣青年。清冷的月色打在他的身上，淡淡的勾勒著他的輪廓，尚且留下半邊陰影。

曾幾何時，她是那般的愛這個人，甚至愛到了每一根發絲。那時，他還以為這個人也是這般的愛著她，所以她寧可卑微，也想同他長長久久。

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有時絕情，有時無情。阿緋重傷的時候，他宮門緊閉不肯多看上一眼。而溪谷受傷之時，他可以剖了自己的半邊元靈替他重塑仙身。

真是看不懂啊。

蘇陌顏推開房門行到他臥著的臥榻一側，聲音清淺：“我想好了，我想離開。”

崇華一只手臂枕在後腦下，另一只手覆在臍上。寬廣的長袖從臥榻上垂下，跌入到塵埃之中，袖口上以銀線繡上的花紋玄妙無比：“好。”

蘇陌顏就這他的塌邊坐下，仰望著月色：“那我能不能再問你幾個問題？”

崇華不言，算是默認。

她雙臂環膝，將下巴抵在膝上看著自己的鞋尖兒：“廣廈華澤裏，你說你喜歡我，是不是真的？還是說，你一開始便是在騙我？”

樹影梭梭，崇華拾了顆明珠丟在桌子上，微微瞇了瞇眼：“真的。”

蘇陌顏抿著唇，卻垂下了腦袋。有些東西，若是一開始便不曾起意，那便不會有這麽多的波折。就像是說，若是崇華一開始予她溫柔，在他拋棄她，將她拿去補天之時，她便也不會這般傷心。

因果報應節省循環，沒有什麽事一蹴而就的。

交握著的雙手指甲摳進肉裏，疼的凜冽。她抓著自己，抑制著胸腔中將要宣洩而出的嘶號之聲。現在的她，宛若一只奄奄一息的困獸，被遺落在港口不得救贖。

“那你為什麽還要騙我，讓我以為你真的回娶我，你將請柬灑滿九重天，就是為了將我推給溪谷，斷了一切同你續緣的念頭？”

肩膀不住地顫抖，聲音也已經帶上了些許哭腔。臥榻上的崇華依舊仰臥，一條腿伸直，一條腿乘著，恣意且不羈。

這就是崇華仙君啊，九天十地仙神妖魔見了，都要揖上一揖的人物。她自認為的愛人，以嫁掌珠之禮將她嫁出去的崇華。

雪白的長袖微微動了動，他換了之手枕頭：“你知道的，本君不想負責任。”

蘇陌顏了然，她聲音低微：“那你可知道，你壞了一個姑娘的清白，又騙了她的心，這有多殘忍。”

“即便是這樣，可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愛不該愛的人是我的錯，你為什麽不救阿緋，她也是你的女兒，你為什麽不救她……”

“我為什麽要救？”崇華起身坐在榻上，望著她不斷抽動的背影：“在本君的眼中，只有日晨月落，興衰榮辱。是生是死，誰的生死，在我眼中不過是樹上落了一片葉子那麽簡單。”

世間絕情，莫過於此。兒女情長，於強者不過是拖累。

崇華伸手抵著她的肩：“你明知道我會這樣說，你還想要問個明白，有必要麽？”

是啊，有必要麽？明知是殤，還要問個清楚。明知是痛，卻偏偏要痛個凜冽。緋色的窄袖裹著她的手腕，襯的裸露在外的皮膚羊脂玉似的白。

崇華起身站在她身後，像是安慰似的撫著她的發頂：“阿陌，你恨我麽？”

蘇陌顏點頭：“恨，我恨不得要殺了你。崇華，你為什麽不去死啊，你為什麽這麽殘忍，為什麽……”

崇華從背後環住她的身子，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聲音極輕：“若是我說，我剛剛說的一切都是假的。我愛你，愛得要死，愛的我寧可自己灰飛煙滅都想要讓你幸福快樂地活著。如果是這樣，阿陌，你還恨我麽？”

蘇陌顏抽噎：“事到如今，你又何必騙我？我恨你與不恨你，又與你有何幹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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