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能是藥出了問題……”藥君說道。

整個院子一下靜謐了起來，一直爭執不休的太上老君和藥君一起緘默不語，周圍聞針可落。蘇陌顏摸了摸尚且藏在袖中未來得及丟掉的那一條覆眼的帛帶，起身推開門，迎著三人各懷心思的目光走了出去。

蘇陌顏恨崇華，因為當年阿緋的事情結怨已深，這誰都知道。當時是藥君選方，老君選藥，溪谷煎藥配藥，三人一直在一起，而單獨接觸到這劑藥的人只有蘇陌顏一人。

藥君見她出來，竟一言不發的便要沖過去。太上老君眼疾手快的將之拉了回來，淺淺的搖了搖頭。蘇陌顏掃了三人一眼，一言不發，奪門而出。

草木蒼翠，交相掩映，郁郁蔥蔥。

生在這太平年景的人終是不知道戰爭到底有多麽殘酷，崇華仙君獨自閉關九重天崇華宮，天君與眾多司戰之仙淩霄寶殿終日議事。而兜率宮的這些小道童們，還在悠然的掃著院子，鬥著蛐蛐兒，三個一群兩個一夥的互相玩鬧。

十萬年來的和平安泰，早已使這些仙者忘卻了戰爭的殘酷。他們都以為，只要這世間有了崇華仙君，天族便可以穩坐釣魚臺，亙古無恙。

這是多麽可怕的思維啊，將一族的興衰榮辱統統系於一個人的身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能否認，在這之前，蘇陌顏也是一直以為，只要有崇華在，任何艱難險阻都能夠迎刃而解。直到崇華在雪原，以自身之血祭仙劍，試圖拼個玉石俱焚。她才真的意識到，或許仙君這一次，也是力有不足了吧。

她確實恨崇華，可她也確實沒有在那藥中動過手腳。

在兜率宮太上老君的藥房裏，她刮取了帛帶上殘存的藥泥，將之盛在了一個瓷瓶中。殘存的要你還帶著苦澀的藥味，令人不由得妗鼻。

蘇陌顏先將那藥的藥方以紙筆騰撰出來，而後又帶著那藥瓶，掩人耳目的溜了出去。她將要泥帶給一名往昔舒適的善藥仙者，讓他以嗅過之後，重新寫出了一張藥方。

兩張藥方略一對比，所選用的藥材分毫不差。既然用藥不差，那麽差的便只可能是用量配比了。

藥君選方，老君選藥，溪谷熬藥。藥君和老君都不會希望崇華的眼睛就此失明。

蘇陌顏從書房中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淡，整個天幕朦朧上一層極暖的光。半空之中，當值的月神見到她，小小的身子一晃，便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月神長高了不少，縱使年幼，卻也有了些小大人的模樣。他上前牽住蘇陌顏的手，陪她走回兜率宮：“蘇姨娘，聽宮人說最近天界不太平，你自己走的話可要多加小心啊。”

蘇陌顏捏了捏牽著自己的胖嘟嘟的小手：“有什麽不太平的？”

月神稚氣未脫：“反正就是不太平，現在四族聯軍的兵馬便駐在天門之外，姨娘生的這般貌美，萬一被哪個不長眼的魔頭抓回去怎麽辦？小月正好無事，就送姨娘回去好了。”

真是人小鬼大！蘇陌顏抿了抿唇，卻沒有拒絕。

亮亮的月色照亮了石板路，小月神有模有樣的四處張望著，時不時還擡眼望一望蘇陌顏。不大的孩子，縱然是有心思，又能夠有多少？

蘇陌顏道：“小月想讓我去崇華宮？”

月神搖搖頭：“當初的那件事情，我聽宮人說了，想必阿緋姐姐若是還在的話，一定也是個像姨娘這樣的大美人吧。”

蘇陌顏緩緩吐出一口氣：“阿緋頗愛玩鬧，遠沒有你性子沈穩。”

月神望著自己的腳尖兒，半晌：“我還在玉溪山的時候，仙君教我劍法，教我禮儀知識。那時仙君曾告訴我，若是日後他不能再護著你，要我一定護得姨娘永世安樂。月神的法力同女媧娘娘的再造之力一般，也屬於天地之精，所以我在見到溪谷元君的第一眼時，便感覺到了，他便是玉溪山頂小院兒中的那顆大槐樹。”

蘇陌顏驀地一怔。

她指尖有些發顫，聲音也是強撐的平靜。一雙美眸垂下，望著月神：“崇華托你照看我？”

月神點點頭：“是呀，仙君還說對你有愧，一生一世都還不完。可是仙君怕有一天姨娘終究會離開他，便教我道法劍術，保護姨娘。”

小小的人兒小大人似得嘆了口氣，他用腳尖兒踢踏著地面上的石子兒：“姨娘，縱使仙君真的有錯，他為你做了那麽多，你也應當原諒他了。再說了，當年天地之界與阿緋姐姐在同一天出事。若是仙君救了您的女兒而置天地裂縫於不顧，又會有多少的母親會失去女兒，又有多少的父親，會失去兒子呢？”

稚嫩的嗓音從身邊傳來，蘇陌顏咬著下唇默默的望著蒼穹之上的那一輪圓月，靜默不語。其實她頗為不愛聽這些深明大義的話語，就像是她不懂事，還偏偏有個人同她講道理一般。

沒有人知道，阿緋其實是崇華的女兒，所有人都蒙在鼓裏，所以所有人都站著說話不腰疼。

她緩緩的呼出一口氣：“小月，你有特別重要的人麽？”

月神點點頭：“當然有，就像是仙君，蘇姨娘，白姨娘和小小歆，還有我月神宮中那些小仙女，都是我所在乎的。”

蘇陌顏又道：“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一個你最為珍視的人突然就不要你了，連你最為診視的東西都要棄置如蔽屢，你會怎麽想？”

月神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如果只是我珍視那個人，而那個人卻不診視我，那我會同他絕交。如果我珍視那個人，那個人也珍視我，卻突然有一天他便將我拋棄了，那我會想，那個人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苦衷麽？蘇陌顏輕輕一笑，崇華，你有苦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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