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華語聲淺淡，他不善說謊，更沒有必要說謊。他本就是站在這世界巔峰的幾人之一，又有什麽是只得他自降身份去欺騙的呢？

羽白色的衣角被窗外吹來的微風揚起，他不動如山，細長的眼睛微微瞇了瞇。頭上束發的紫金冠迎著朝陽的光芒，微微有些刺眼。他聲音清淺：“或許是因為，不見便安心吧。”

蘇陌顏笑笑，不置可否。

不見便安心，原來，早在他當年從玉溪山上拾她回來的時候，心中便已經別有一番算計了。他予她生命血肉，予她至高無上的仙籍，不過是為了有一天為了補天地裂縫作打算。

原來這一切的一切，曾經所有的苦樂溫柔，都是她一廂情願。在他的眼中，她不過是一顆隨手拾來的可以補天的石頭，甚至她的化形成人都是一個意外。

蘇陌顏突然想起，曾經二人一起游行凡世的時候，曾路過一個古怪的村子。這個村子中的人，加冠之年會親手種上一棵樹苗，一生精心澆水，待之如兒女。待到老期將至，就會將這棵砍刀制成棺木，後世子孫依舊效仿，植樹砍樹，聲聲不息。

精心栽培的樹苗，一輩子的撫育，不過是為了年老之後不必草席過身。所有的關愛一旦被付與利用兩個字，就會變得不再那麽溫暖。

她這個被栽種，被利用的樹苗，卻妄想生下那個栽種她的人的孩子，想要妄想得到他的愛，難道這還不夠好笑麽？

崇華並不看她，只是聲音清淺道：“阿陌，我只是想要聽聽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我能有什麽意見？”蘇陌顏垂著頭，聲音壓抑在喉嚨之中，宛若受傷的困獸：“如果我說我不想被拿去補天，崇華，仙君，你會放過我麽？”

崇華緩緩握緊拳頭：“大局為重，我會盡力保你的性命。”

蘇陌顏撲哧一笑，眼眶中卻笑落了淚：“看吧，說是來問我的意見，還不是來通知我的？我的一切本就是你給的，你現在想要拿回去，我又有什麽權利反駁呢？”

“崇華，我會恨你一輩子的。你會有無窮無盡的生命，我會詛咒你，每一次承受天劫之時思及我與阿緋，都會痛徹每一寸心脈。不，你怕是也不會思及我母女二人吧。”

最為痛徹人心的向來都是軟刀子，它會一寸寸的磨過人的血肉，讓人無力招架。

崇華仙君緩緩閉眼，沈默半晌，再一次睜眼已經是滿目的清明。他並不多話，只是握住了蘇陌顏的手腕兒，身形一閃便來到了淩霄寶殿。

一步千裏，在天界這個有道則壓制的地方，能做到這一點實屬不易。蘇陌顏擡眼，便見淩霄寶殿上眾神列位，老天君親自起身，就連西方梵境的佛祖見了他都是微微點頭。

這就是崇華的感覺？每次犧牲自己重要的東西換來眾人的尊敬，就是這樣的心理活動麽？她彎起唇角苦笑，可是這種感覺一點兒也不好受啊。

天水已經蔓延下界，崇華仙力所填補的窟窿再次破裂，大有一種就此湮滅人世的氣勢。蘇陌顏坐在崇華祭出的罩子內，萬千風雨俱不染身。

長發為風所揚起，擋住了視線，她也懶得用手去理。空氣中夾雜著潮濕，像是抓一把就能抓出水來一般。她第一次望見了天地之界，那個碩大的窟窿。

其實說大也不算太大吧，只是沒人能夠修補而已。規則不完整的窟窿像是一個黑洞，等待著吞噬她的生命。一身紅衣的神秘男子第一次現身，他腳步踩過，地上的陣法漸漸成型。男子嗓音沙啞的像是幹枯的，正在相互摩擦的幹枯樹皮。他道：“仙君，陣法已經準備妥當。”

蘇陌顏並未見過這個人，只是覺得很熟悉。似曾相識的感覺湧進腦子裏，分明微微一捅就能漏出裏面的真相，可她偏偏想不起來。

紅衣男子像是看到了她心中的疑惑，高傲如他卻也向她微微彎腰，飾了一禮：“仙子不記得在下也是正常的，廣廈華澤水底，在下曾給仙子看過過去與未來。”

伏羲水鏡！

蘇陌顏一瞬間睜大了眼睛，他望著面前這個紅衣黑發的男子，驚訝的以手掩口。

伏羲水鏡一雙黑色雲靴下，明晃晃的金色映亮了天地。陣法鋪展開來，籠罩了整個天地裂縫。他微微躬身，側過身子對蘇陌顏作了個“請”的動作。

一瞬間，除卻天君在位的幾十位上古仙者，所有的小仙盡數跪下。蘇陌顏站在崇華身側，望著滿地宛若螻蟻一般的仙者，突然之間問了一句：“仙君，你站在高處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感覺麽？”

崇華目光並不躲閃，就這樣望著她光潔白皙的面容。她一身緋衣迎風而動，逸散的長發飄起，時而會擋在面前，擋住她的視線。崇華替她綰了綰耳發，微帶著薄繭的手掌撫了撫她的面頰，聲音溫潤而又輕柔。

“別怕，我在這兒呢。就當是睡了一覺，相信我，你不會死。”崇華道。

蘇陌顏望向天上的那個窟窿，怕麽？不怕的？誰會不怕？

若不是周身有崇華的這個罩子圍攏，她早就逃了。她一直自認為不是個深明大義的神仙，一直以來，想要的不過是安穩的生活，平靜的日子。

“崇華，我不想死。”她輕輕咬住下唇，緩緩搖著頭。下方眾仙者離得太遠，看不清此處的情況。她聲音溫軟了三分：“能不能不要我去補天？我不想死。”

崇華緩緩閉眼，再睜眼時已經是一片徹骨寒涼。他聲音淡漠：“你不會死的，本君說話向來算數。”

裹在身周的罩子輕飄飄的飄起來，帶著她飛向那個天地的裂縫。其實她早就已經猜到了，崇華不會將她放出來，她只是不死心的想要在懇求一次而已啊。

眾多仙者依舊在感恩戴德的念誦著她的好，西方梵境佛祖慈眉善目，眼中不為所動。而崇華，他雙拳緊握，眼中似有不忍，卻在撞上她目光的那一刻化作一片冰寒。

蘇陌顏緩緩閉上眼睛，這一次，怎麽也逃不掉了。

遠方似有破空之聲傳來，利刃劃破空間，斬出了一塊空間裂縫。有人從虛空踏出，一把穿過崇華禁錮著她的罩子，拉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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