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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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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燈節,遍看萬家燈火。

燈影幢幢裏,西晷和樞念並肩一路走來,很自然地被這華燈佳節的快樂所感染。耳畔是路人的熙攘喧嘩,孩子們追逐玩鬧,臉上毫不掩飾的歡喜也與漫街燈火融成一片。

歷盡磨難才重修舊好的有情人不免會嘆惜今夜的美景良辰,或許也是一種無言的默契——兩人偶爾相視卻並不多話,只是心領神會地看這世人繁華,眼眸裏也流轉著繾綣的柔情。

西晷的手裏正提著一盞薄紙燈籠,是樞念為她買下來的。薄紙上畫的卻不是尋常姑娘家偏好的梅蘭竹菊,也不是鴛鴦鳳雀,卻是京戲唱腔的紅白鬼臉。撥燈左轉,紅臉的關公豎眉冷峻。右轉,白臉的曹操皮笑奸猾,偏巧依了那姑娘調皮作怪的性子。

此時暮色深合,熹微的燈火透過薄紙朦朦朧朧地映出來,別有一番詩境。

樂此不倦地撥轉著手裏的燈籠,那姑娘忍不住玩笑道:“他日你若帶兵打仗,必是像曹操那樣的白臉。表面君子,背後小人,什麽陰謀詭計不會使?”那最後半句倒有些像是氣話。誰叫他欲擒故縱折磨她這麽久?害她到現在嗓子都是啞的,說不氣他那是假話。

樞念聞言莞爾,“帶兵打仗太累,還不如回家享些清福。”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西晷倒也不臉紅,故意揶揄他道:“別人說的是‘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你倒好,瀲水城的事正卡在節骨眼上竟也不顧了,卻先想著成家。”

樞念但笑不語。

他說過,朝廷之事他再也不會過問。說他冷血,說他自私,甚至說他背信棄義——他都不介意。那次的誤會和傷害對於彼此都是一道不可磨滅的痕,每一次觸碰都隱隱作痛,即便是現在他也依舊在害怕著——害怕那樣的離別會重演,所以情願就這麽平平靜靜地與她過一輩子,不管不顧天下事。

安於現狀,及時行樂。

或許那並不是一種瀟灑,而是一種逃避,是厭世避亂的自我放逐。卻只要——只要還能看著她清澈的笑顏,還能感受她手心的溫度,還能靜下心傾聽她天南地北地說著那些不著邊際的話,一面微笑著領會她那些簡單純粹的快樂,便是真實的。

“對了樞念,那個……咳,其實我想知道……”西晷的手指局促地搓著衣擺,欲言又止。

樞念立時明白了她意思,不覺好笑道:“你想知道,我是何時在意起你的?”原來這姑娘也有扭捏的時候,可真稀奇了。

西晷的臉便紅了。

樞念便牽過她的手,柔聲娓娓道:“就在你剛來淮南沒多久的時候,我曾瞧見你用一串糖葫蘆騙來一個小乞丐撿到的翡翠玉佩。”見西晷驚異地睜大眼,他又笑著繼續下去,“我原以為你是個精明會算計的丫頭,卻不想你拿了那玉佩只是換來一壇酒,偏還自得其樂得很。”

那瞬,仿佛是被什麽觸動了心弦,搖漾成漪。竟會因此聯想到許多莫須有的假設,倘若——倘若沒有二十五年前的偷龍換鳳,如今的他定然也是生活在這樣的市井裏,沒有廣亭闊榭,沒有錦衣玉食,沒有陽春白雪……

或許他也會像那個八面玲瓏的姑娘一樣嬉皮笑臉地同各色人物打著交道,會偶爾使壞地用糖葫蘆騙來孩子手裏的玉佩,再用那玉佩換來一壇子美酒——即使明知道那玉佩可以換更多的東西滿足人的貪欲,卻更情願只享受一壇酒帶來的半刻歡醉。

這樣單純的交易絕不同於商人間的利益交換爾虞我詐,卻真的不壞。

“我覺得你是個有趣的姑娘,所以後來會時不時留意起你的舉動,自然發現了你其實是深藏不露。這樣一來,便更想與你親近幾分。”樞念微笑著回憶道。

所以他會在那個雨天一廂情願地為她遞去一把傘,原以為這姑娘沒心沒肺定是不在意這些,後來在她家竹屋發現那把傘時便更覺得受寵若驚,盡管當時的情緒並沒有表現在臉上。

“原來我在你面前的形象那麽糟糕啊,”西晷扮個鬼臉,“我還以為你是——”她忽然把話一掩,又是笑嘻嘻的,“反正再怎麽糟糕也有人樂意當成寶。”

看見她臉上掩飾不住竊喜,樞念忽然想起什麽,“西晷,真的可以不回侉宴族嗎?”語氣裏透出分明的擔憂。

他後來才從她口中得知真相,原來她真真是侉宴族的女子,之所以會入邪教上古傾曇也是迫不得已——因為上古傾曇的前任教主看她骨格精奇是習武的好料子,便故意搶去了那張繡圖用來裹《蠶衣秘笈》,逼得她入教。

“雖然侉宴族是神話裏才有的世外桃源,且族民擁有不老的壽命,不過——”西晷頑皮地眨眨眼,“那裏可沒有一個叫樞念公子的人啊。”

她飛快把話說完便往前跑,一邊愜意地哼著曲兒,輕靈的背影穿梭在人群裏好不快活。

她那句話分明意味著追隨。

心湖泛起淡淡的暖意,樞念笑著跟上前,卻見她忽然拉住迎面蹦過去的一位垂髫小丫頭,烏溜溜的眼珠子直盯著她手裏捧著的一大把糖豆子,“丫頭乖,告訴姐姐,你這桂花糖豆是打哪買來的?嘿嘿真香,姐姐我聞得哈喇子直流哩……”

“樞念你先在這裏等著,我去買些糖豆來。”西晷眨眨眼丟下一句話便跟著那丫頭走了。

“西——”

樞念正欲張口喊她,陡然竟有種錯覺——她離開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但馬上又覺得是庸人自擾,挽過衣袖撣去那些無端由來的念頭,忽聞耳畔一個聲音——

“這位公子,過來算一卦如何?”

循聲回頭,原來是位算命的瞎子,明明閉著眼,卻清楚地道出他的性別,不免稀奇。其旁,擺攤的棗木桌上擱著的木牌糊了紙寫著“循燈蔔卦”四字。桌後是根高高的桅桿,上面結著六串共三十六只燈籠,正面皆繪著繽紛多樣的景,有南山壽桃,也有香葉紅楓。

“依次挑幾個你看得上眼的燈籠給我,每個燈籠後面都有字,便與你今生的命運相連。”那瞎子熱情地道,“若是有半點出入,我便親自砸了這招牌,再也不給人算命了。”

樞念的眸光深沈幾許,卻依言道了聲“好”,一面細心註意著對方臉上的表情變化,一面隨手挑了盞繪著流雲百蝠圖案的燈籠遞過去。

燈籠後面果然有字,是一個“淺”字。

瞎子雙手摩挲著燈籠已經開始念念有詞:“蝙蝠,便是指‘福分’,何處有福?福自家業,福自雙親,而這淺字——”他的眼皮動了動似若有所思,“公子的福分怕是淺了些。縱然公子貴相天生,家業繁盛,但雙親之福卻極少能享受到。對否?”

心底某個地方被觸動了下。樞念再次看著他的眼神有短暫的難以置信。

隨即他又將那盞繪著南山壽桃的燈籠挑了出來。

燈籠後面是個“嘗”字。

“這南山壽桃本是傳說中的長命仙果,凡人食之有強身健體益壽延年之效。料想公子本是體弱多病,卻有幸得恩人相助,嘗遍奇花異果,才有今日造化……”那瞎子毫不含糊又道。

這下樞念是真的吃驚不小!伴著一股莫名的寒意泛上心頭。與其說他是算命,倒不如說他是將自己的生平經歷都悉數了一遍,且——真真分毫不差!

將第三盞燈籠挑出來時,樞念的手指竟有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

他甚至看不懂燈籠上的圖案究竟是什麽,只清楚地看見燈籠後面那個字是“輒”。

像是受了蠱惑般,無論他是有心還是無意,無論他挑出怎樣的燈籠,都會陷入瞎子精心鋪設的說辭裏去,而那些說辭竟如出一轍到仿佛就是他今生的重演——“……鷸蚌相爭,各有所長且互不退讓,必是歷經波折。卻不知鷸蚌本身皆被利用,最終漁翁獲利……”

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眼前有無數畫面連番承越,那刻骨銘心的陣痛模糊了又鮮明起來,又是那樣的感覺——胸口壓著一口濁氣,像尖刺生生卡在那裏,快要不能呼吸。樞念艱難地用手按住額頭,不經意拂袖竟又是抖落下一只燈籠。

鴛鴦戲水,本應雙宿雙棲。但那最後一個字卻是——止。

淺——嘗——輒——止——

樞念在瞬間明白了!

“你——究竟是誰?”他的腦海裏飛速掠過無數念頭,能夠對他的身世了如指掌的——難道是瀲水城派來的人?難道——

“中原人,你是不可能留住她的。”

瞎子僅輕描淡寫地留下這句話,瞬間消失無蹤。

樞念突然不顧一切地往回跑,“西晷!西晷!西晷……”

那一夜,樞念找遍了整個淮南城,卻再也找不到那個天光雲影一般的姑娘。

本應是如花美眷,偏怎生聚少離多?

命也,天數。

半年後。

侉宴族,遠在天涯之涯。鴛鴦棲樹,花籬重錦濕。

甫走出屋子,西晷懶洋洋的一個哈欠打到半路,停了下來。

前院籬笆上攀繞的薔薇竟然開花了!純白色的花瓣還蘸著露,與那深紫色的藤蘿花交頸糾纏,詩裏面的美眷如花也不過是這般繾綣地依偎。香馥馥的蕊兒拉垂了綠絲絳,縷縷斜斜倒掛在這涼瑟的清明裏,竟是將那碧藍的天也染得斑斕通透。

西晷疑惑地往籬笆外張望了下,“樞念?”

外面沒有回答。

她兀自遲疑了片刻,往籬笆走去,“是你吧,樞念。”她笑瞇瞇地俯下身,從籬笆藤交錯的空隙裏往外看。那秀致的幾小朵似白玉雕琢的薔薇花瓣,那麽嫻靜地攀在枝頭也不驕縱也不招搖,竟是誰也媲不過它的美。

“我故意在那些薔薇花泥裏埋了毒,只有你身上的血能讓它們重新開花。所以從前我總覺得你像個點石成金的神仙,哪怕是死了的心,你也可以讓它覆活。”

她聲音輕柔像在自言自語,一面小心地探出指尖,卻不敢真正觸摸那些花瓣。不是害怕被花刺紮傷手指,而是害怕十指連心,細小的傷痕也會牽扯出心底裏更深的痛楚。

那道永遠不會結痂的傷痕,當她好不容易學會用微笑去掩飾之後,就不敢再去觸摸了。

透過籬笆的縫隙,隱約看見藍色衣袂飄揚的一角,像在引著她往右走。

那個身影不知是真是幻,西晷還是笑嘻嘻地跟了上去,“我知道,你又在跟我變戲法了。”她自說自話地轉著圈,始終笑容滿面。紫藤蘿花悠閑地拂過她的頸項,沾染了她的呼吸,似乎也變成暖的。

“樞念啊……我總是問自己,為什麽當初會鬼使神差地答應讓你住進我的生活?總是一面拒絕著,一面又不由自主地期待著什麽……後來知道,其實我也很貪心,想要找個人分享我的心情呢……”

是啊,那些年她早已經習慣了用自家的籬笆圍築起簡單的生活,習慣了自管自地安享那些悠閑與愜意,對身外之事不聞不問,熱情的笑臉下是幽涼如水的心。

但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她也會小小貪心地希望籬笆外探出一張有溫度的臉,可以微笑著領會她那些,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快樂?

輕輕的嘆息不著痕跡,籬笆外果真探出一張臉,“西晷。”

是他春水雅然的微笑,一眉一眼清晰如昨。

西晷緩緩眨了下眼,隔著籬笆伸手去觸摸他的臉,她的神情變得有些惘然,“好涼……”但她馬上又笑,像個喜嗔無常的孩子,“吶,樞念你看,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麽?所以你也要好好地——”

樞念輕輕反握住她的手,打斷她的話:“可是我活得不好。”他將臉埋入她柔軟的掌心,聲音嗡嗡的聽不太真切,好像在說——“你已經拿走了我生命的全部意義,空留一具軀殼在這凡間……所以你要負責,無論我是喜是悲,是生,是死——”說到最後竟透出一種怨恨的意味,眼眸裏緩緩流溢枯魂般幽冷的笑容,“都需你負責,西晷。”

西晷的心沒來由地一跳,慌忙捂住他的嘴,“我知道——我怎麽會,不知道……”她突然像是想明白了,松開手退後幾步,像是因為心虛不敢再正視他的眼,“樞念,你會找到這裏來責怪我,是因為我太小氣了,對不對?明明嘴上說希望你趕快找到更好的姑娘家,和她白頭到老,心裏卻又奢望著你可以多想我幾年,幾個月也好,不要那麽輕易就把我忘掉……”

她的睫毛小心眨了眨,眼裏盛著濕霧迷蒙的笑意,這才擡起臉來,“所以我現在要學著大度,我要每日為你求簽,每日為你祈福,我還要每日向月老磕一百個響頭,祝你快些娶到好人家的姑娘,比我好上百倍千倍……”

西晷在心裏掙紮著還想往後退,忽覺頭皮一疼,她的頭發竟又被藤蔓絞住了!

見她拘謹地走回自己身前,樞念忍不住笑起,“你還是這樣不當心啊。”他的手指纏到她的發上,同樣的溫柔疼惜的神情,說著與那日如出一轍的話,“打死結了。”

西晷的眼眸陡然睜大,仿佛看見來自陰間的小鬼壓迫著她的胸口,讓她喘不過氣來。

“這次我定要解開它。”樞念自顧自道,便要動手去解那個死結。

“樞念!”看著那鋒利的薔薇花刺劃破他的手指,甚至將他蒼藍色的筋骨都一同撕扯出來,西晷突然激動地抓住他的手,眼淚大顆滾落,“不要解了!你解不開的……求你不要解了……”

“我要解開它。”樞念扯著藤蔓不依不饒,他的臉上看不清任何表情,如同虛無。

“樞念,你解不開的,我們誰都沒有辦法解開……”西晷的聲音早已哽咽不已,“這段青絲……我們不要了,好不好?樞念,我們已經要不起了……”她淚眼婆娑地看著樞念,顫抖著手撚指為刃,“我們就這樣斷了它吧……好不好?

“晷兒,晷兒……”

玲水瓏榭,有襲白衣翩然掠入,輕輕搖醒了正趴在石桌上昏睡的長發女子。

“唔……”西晷勉力睜開眼,疲憊地揉揉淚濕的眼角,好不容易才將來人看清,“是你啊?”她馬上堆出春天般的笑臉,搖晃著桌上的酒壇子,痞笑道:“想陪我喝酒?”

白衣奪了她的酒瓶,低頭便看見她赤著雙腳晃啊晃,腳面上已經磕出了好幾道傷痕,再不似從前那般白皙無瑕——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晷兒,你即將成為侉宴族的神女,不可再這樣醉酒墮落。”白衣搖頭嘆息。

他明明已經還了她的記憶,以為她能夠念惜從前的祖孫情誼,以為——她會情不自禁地愛上侉宴族如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徹底忘記那充滿血腥與殺戮的中原,可她卻整日將自己埋在酒壇子裏!

“墮落……”西晷玩味地掂量著這個詞,“可惜我註定了就是這德性,再也改不了啦……”她又醉醺醺地把臉埋進臂彎裏,“我才夢到他呢,偏又被你攪醒了……”

“西晷。”有道溫柔的聲音自耳畔響起,透著雍雅的笑意。

“噓——我還沒有夢到你呢……”

“西晷。”還是那個聲音。

“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了。”

“西晷……”笑意逐漸擴大。

“……”西晷突然渾身一個激靈,驚站而起,“樞念!”

如今站在面前那個藍衣素凈,清雅如蓮的男子,不是樞念公子又是何人?

“你——”西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怎麽會——”她猛然想起,是那張繡圖!他一定是看了那張繡圖,才會不遠萬裏找來這裏!可是不對啊!“若是沒有開山咒語,你怎麽可能入得了天涯之涯的門?”她可不記得有告訴過他這些。

樞念笑著挽起衣袖,露出腕上那只銀鈴,“這個,不記得了?”他取出銀鈴的鈴芯,原來那鈴芯的表面上竟刻著極細微的咒文!

西晷倍感驚愕,“我戴了它那麽多年,都不知道裏面還藏著咒語……”

樞念莞爾,“這是斷指師父告訴我的。”他轉而看了白衣一眼,唇角浮出捉摸不透的笑意,“我聽聞,侉宴族也有個族規,若中原人有本事入了天涯之涯的門,也應以禮相待,對否?”

“你的師父……斷指鬼藥師……”那瞬,白衣的臉上說不清是什麽表情,“便是……晷兒的親生父親。”

樞念但笑不語。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幅畫像中的女子便是西晷的親娘,亦是有心將這只銀鈴交給她的那個人。只因二十年前她答應了以自己的親身女兒交換,才擺脫了回侉宴族當神女的命運。

不想西晷卻嗤笑一聲,很是不以為然,“那家夥是我老子?十年前我跪在天山腳下十天十夜求他收我為徒,他都沒肯出來見我一面。”

她的話裏卻沒有透出半分幽怨的味道,只因她從來不相信那些所謂與生俱來的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她只相信自己擁有的東西,比如這個男子給過他的所有溫暖和情意。或許是因她的體內終究流淌著一半中原人的血液,縱然她可以淡看世態炎涼不管不顧天下事,卻也可以很偏執地抓住那些到手的溫暖,一輩子念念不忘。

一如許多年前她便隱約猜出送給她銀鈴的女人與她有血緣之契,但她收下了銀鈴也只是不討厭而已,甚至沒有興趣追究對方的身份。

依她這樣的懶貓性子偏卻對這個男子死心塌地,或許那就叫——命中註定。

樞念垂眸低低一笑,“那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本不應延續在我們頭上。”他看了西晷一眼,唇角的笑意有些迷惘,“即便是親身爹娘,或許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西晷隱約覺得他話中有話。她突然轉過身去看白衣,瞇起眼睛,“或許……我可以考慮當一位稱職的神女。”

白衣已然知曉了她的言外之意,“我可以留他,直到——”他終究還是妥協了,“下一任神女出現。”

西晷直接牽起樞念的手便往外跑,跑出好幾步才笑嘻嘻地回頭,“多——謝——外——公——”

終於肯喚他一聲外公了啊……白衣嘆息著垂了眼眸。她的心,終究還是冷的。除了死心塌地想要依賴的人,她對外人始終留著一層隔閡,哪怕是——骨肉至親。

那便是侉宴族女子的心。

“對了樞念,你方才說的不得已的苦衷究竟是什麽?”走在前面的西晷突然好奇道。

“西晷,你說得對。太聰明的人……真的沒有什麽好下場。”樞念卻是笑著道出這麽一句。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是淵王爺的親身兒子,以為——襲雀才是,所以始終纏著這個心結甚至在那日會因動了情念而走火入魔——卻是到最後才發現從頭至尾都只是他自作聰明。

樞念突然攬臂將西晷攔腰抱起,不許她赤著腳四處跑。

“我方才過來時看見南坡種著依氳草,能治好你腳上的傷,不留疤的。”

“就算留著疤我也不在乎啊。”西晷笑瞇瞇地摟著他的頸項。

“可我在乎。”樞念宛然笑起。他那日之所以會動情念,便是因為這雙秀氣的纖足。

那雙足,似出水清蓮,在心尖開成雋永。

“……”

簌簌落落有風來襲,碧樹飛花的聲音漸發蓋過了後面的言語,只聽得女子的笑聲,如同梨花在空氣裏正開得脆而甜潤,將這天涯之涯的幽寂也染得如白晝般淳熙明亮。

月殿影開聞夜漏,水精簾卷近秋河。微斯人,與君共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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