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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洞房花燭永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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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死!”彭彭一腳踹在五鬥櫃上。

時鐘指向夜裏11點50分,四個人都在千梧房間。

鐘離冶思忖了一會,說道:“看來是個死局。被選中的人即使逃出來,也只能活過一夜。第二天管家將他名字寫入族譜,也算徹底成為夫妻,晚上女鬼依舊會來索命。”

“能單方面和他離婚嗎?”彭彭絕望道:“哪有這樣的,說結婚就結婚,人家同意了嗎?!”

千梧從回到房間就沈默,坐在桌前,借著微弱的燭光,用一根秀氣的鉛筆在便箋上淺淺勾勒。

線條迅速成形,勾至一半他才發覺自己畫的是穿軍靴的江沈,坐在單人沙發裏,一手摸著冰冷的槍管,另一手撫著一朵玫瑰。

江沈正靠在桌邊看向窗外,仿佛沒有要加入對話的意思。

千梧把便箋團了,說道:“快十二點了,你們回吧,彭彭不是還要去摸路嗎?”

“難道你這就要睡覺?”彭彭瞪大眼,“兩點一到,女鬼會來殺了你!”

“不一定先殺我。”千梧語氣平靜,“如果屈櫻沒逃掉,女鬼今晚就要殺兩個人。”

“還挺忙。”江沈說著隨手拔出軍刀觀賞。

彭彭:“……”

江沈忽然又說道:“彭彭先去認路吧,回來在入口處等我,等會我還需要你幫忙。”

彭彭一楞,“你要幹什麽?”

時針馬上指向十二點,肥長臉女傭忽然出現在門口,低聲道:“三位大人,入夜了,不可以停留在夫人房間。”

“走吧。”鐘離冶勾住彭彭肩膀,“出去說。”

兩人離開後,女傭又轉向江沈,機械地說道:“這位大人,您也該走了。”

“再給我兩分鐘。”江沈從容道:“他今天名字正式進入族譜,你應該知道意味什麽吧,再讓我們聊兩句?”

女傭站在那好一會,似是在用簡單的頭腦思考這句話,片刻後默然點頭。

“對了。”她忽然從被門擋著的另一個女傭手中端過托盤,說道:“管家吩咐我把您下午——”

“我知道了。”江沈打斷她,接過托盤,“我馬上就走,你們退下吧。”

“是什麽東西?”千梧問。

“我也不知道。”江沈說著用腳勾上門,揭開純銀的罩子。

深紅色的液體,杯壁上插著血橙果肉,液體表面蓋著厚厚一層雪白的糖粉。

隨著罩子揭開,馥郁的葡萄和肉桂味在屋子裏蔓延。

“竟然是熱紅酒。”江沈挑眉,湊近杯口觀察兩秒,“還撒了糖粉,很正宗啊。”

千梧神色平靜,看他一會後問道:“又是管家送的?”

“可能想慶祝你今晚終於要死了。也好,反而不會下毒吧。”江沈說著把熱紅酒遞過來,說道:“喝掉吧,喝過後好好睡一覺,睜眼到天明,我保證你沒事。”

千梧接過來,熱烘烘的酒杯捧在手心裏,熟悉的味道繚繞。

藝術家的靈魂堅韌而脆弱,尤其在少年時。

心裏無端煩悶不肯入睡時,已故的江夫人會煮一大碗血橙紅酒,把酒精都煮掉,只留下葡萄和肉桂的香甜,讓他喝下去,然後睡個好覺。

帶兵這三年江沈顯然顧不上安逸享受,竟然不知道正宗的熱紅酒裏從來不會撒糖粉,這種寵溺的甜味一直都是江夫人照顧千梧獨有的藝術。

失眠的秘密好像被看破了。

千梧沒吭聲,把香甜的熱飲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你猜到族譜在哪了。”他瞥了一眼鐘表,“要讓彭彭帶你過去?”

江沈點頭,“嗯。”

他們在幽暗的燭光下,一站一坐,眼神交匯的瞬間,彼此心領神會。

在祠堂。

一個管家自以為安全,但做夢也想不到已經被找到的地方。

“那就交給你了。”千梧掀開被子躺下。

“好。”江沈拿起床頭櫃上的空杯,說道:“睡個好覺。”

十二點鐘聲響,隨著江沈離開,“新夫人”的房門哢嗒一聲自動反鎖,白燭同步熄滅,黑暗降臨。

千梧敏銳地註意到,除了鐘表走字聲,仿佛再無其他聲響。

他翻了個身,閉上眼,打算默數到兩點看那女鬼會不會來。

然而在寂靜的房間中躺了一會後,不知從哪一分起,睡意漸漸襲來,昏沈地包裹住他。

沒有吃下安眠藥的晚餐,只是喝了江沈煞費苦心給他搞的熱紅酒。他無論如何不肯相信那玩意時隔多年能治好一個真正的失眠患者。

千梧有些困惑地睜了睜眼,然而眼皮很沈,他沒過一會便竟真的睡了過去。

“江沈的網球老師跟我說,懷疑你們兩個小孩在談戀愛。”

江夫人穿著羊絨披風坐在庭院裏,捏著一只琺瑯馬克杯。

十六歲的千梧有些無措地站在她面前,過好一會才說道:“我和江沈之間確實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具體的,我也說不清。”

“你的聲音都在發顫。”江夫人忍不住笑起來,“有什麽可怕的?這麽多年,這裏的人早都把你當成江家小兒子了,我也一樣。”

千梧唔了一聲,心裏卻想,那難道不更該產生一種農夫與蛇的感覺嗎?

“真的談戀愛了要讓我知道。”江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我和元帥確實渴望江沈以後能找個女孩兒,讓江家抱上孫子。但那只是我們這些老一輩的期望罷了。雖然不讚同他喜歡男孩,但如果是千梧你,聽你真正叫一聲媽媽大概也能沖抵掉沒有孫子的失望。”

千梧錯愕地擡眸,江夫人走過來把柔軟的手心放在他頭頂,揉了揉愛憐地說道:“千梧,我們都很樂意把你的名字寫進江家族譜。”

“你的名字,被寫進族譜了。”

囈語般酥酥的女聲貼在耳邊響起,將千梧從那個沈淪的夢境中喚醒。

意識回籠的瞬間,身體很沈很重,左半邊臉冰冷刺骨,像被一塊柔軟的冰貼著。

千梧猛地睜開眼,女鬼壓在他的床上,臉頰貼臉頰,美麗而恐怖的黑眸在餘光裏無比空洞,呢喃道:“你為什麽要與他做夫妻呢,我還以為你不一樣……真該死。”

冷汗瞬間濕透後背,千梧用力推卻推不開這個仿佛有千斤重的女鬼。他掙紮道:“是管家把我名字強行寫進族譜的。”

“是嗎?”女鬼直起身歪過頭琢磨了一會,片刻後又森森地笑起來,“那只能說你自己太不小心了。我很抱歉,我本來還蠻喜歡你的,但今夜,輪到你了。”

趁著她起身,千梧瞟了一眼對面墻上的鐘——淩晨兩點整,剛到女鬼出沒的時間。

他不知道屈櫻有沒有逃出婚房,但顯然,這裏成為了女鬼的第一站。

族譜應該就在祠堂,彭彭能認路,只要把他的名字從族譜上劃掉就可以了。

江沈怎麽可能失敗。

黑瞳忽然震顫一瞬。

難道江沈……出事了嗎?

“以管家的血刻進族譜的名字,將永生永世成為莊園裏的夫人。”

女鬼跪坐在床上垂著頭笑,發出嗬嗬的氣聲。大紅喜袍鋪滿床,仿佛能無限地延伸。

片刻後,女鬼擡起頭笑著看他,血紅的唇在慘白面色上艷麗無比。

生與死的驚懼剎那,千梧竟又一次覺得女鬼很美。

美艷的女鬼散發著濃烈的委屈與哀傷,她慢吞吞地從床上爬下去,站直,從身後抽出鋒利長刀,刀鋒揮起,冷光在美艷的鬼面上閃過,猛地向下沖千梧直面揮砍下來。

時間仿佛定格在那一瞬,千梧還沒來得及翻滾躲避,鋒利冰冷的刀刃忽然懸在了空中。

女鬼忽然蹙眉。

定格兩秒後,她又嫻熟地把頭歪到肩膀上,“咦?”

千梧:“……?”

女鬼保持著手握大刀的姿勢細細感受了一會,而後驚訝道:“簽訂的婚約好像消失了唉。”

汗水瞬間如釋重負般消散。

千梧松開緊攥的拳,長出了一口氣。

生死一刻,江沈做到了。

僵持數秒後,女鬼心累地“唉”了一聲,緩緩收回大刀,插回背後。

“怪折騰鬼的。”她看了千梧一眼,哀哀怨怨地說道:“不過沒關系,我就知道你有清高純潔的靈魂,不會做骯臟勾當。”

千梧:“……”

你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

劫後餘生的感覺化作一點興奮,順著全身的神經游走。

女鬼歪著頭充滿困惑地自言自語道:“是怎麽做到的呢?讓我想想……名字不見了……難道……”

她眼睛忽然一亮,興奮地撐著床撲上來,床發出無辜的嘎吱一聲。

女鬼興奮道:“難道你朋友做了我一直做不到的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千梧疲憊扶額,餘光裏女鬼開心地在房間裏飄來飄去,他問道:“今晚你還有下一站嗎?”

“下一站?”女鬼無辜搖頭:“沒有,今天只有你一個——還是假的。”

千梧在心裏松了口氣。

看來屈櫻逃出來了。

“你今天好像睡得很香,是吃了管家準備的晚飯吧。”女鬼飄累之後又坐在他床上跟他聊起天來。

千梧打了個哈欠,“沒吃,難得不吃安眠藥也能睡著的一夜,被你攪和了。”

女鬼毫無愧疚,又說道:“看來他已經把你當成最大威脅了,寧可耗費血也要弄死你。”

千梧垂眸按著太陽穴問道:“聽你的意思,只有管家用血才能撰寫族譜,是麽?他的血很珍貴?”

女鬼涼涼地笑:“你應該看出他是活死人了吧。在瀕死時被巫術拯救,人類的血只剩一半,流一滴少一滴,流幹的那天,就會徹底下地獄。但巫術一直保護著他,族譜上的血字,除他以外誰也無法抹去。”

千梧眉心一動,好像忽然猜到了江沈最後是怎麽把他名字弄掉的,但又很難置信。

“你朋友很強。”女鬼由衷地讚嘆,“是那個昨晚守在你門外的男人吧?他真好。”

千梧淡淡一笑,“何以見得?”

“相貌很好。”女鬼理直氣壯地外貌協會,黑洞的眼眸中浮現一抹羞澀,“我喜歡英俊的男人。”

千梧看著她,語氣稍轉,“那,你喜歡過莊園主嗎?他也挺英俊的。”

窒息忽然籠罩。

女鬼豁然起身怒瞪著千梧,紅燭淚再次從那對空洞的雙眸中滾落,一顆淚吞噬一寸美麗容顏,面目全非之際,滴落在床上的燭淚落在了千梧腳背上,燒出一片滲血的傷痕。

“原來它落在皮膚上真的這麽疼。”

千梧縮起腳坐在床上,與居高臨下的女鬼四目相對。絕艷美貌逐漸化作醜態,而他神色卻未變,帶著嘆惋的憐惜輕聲道:“我想幫你——唐剪燭姑娘。”

活墳墓般恐怖壓抑的氣氛隨著一句剪燭姑娘消失殆盡。

大紅喜袍飛舞淩空的女鬼瞬間跌坐在地,艷麗不再,變成穿著白色長裙的醜陋憔悴的女孩。

第一本賬,莊園主第一次大婚,女主人名叫唐剪燭。

在莊園賬簿上,每筆婚賬都對應著一筆喪賬,是管家處理新娘屍體的花銷。唯獨第一次大婚後,沒有找到屬於新娘的喪賬。

第一任新娘唐剪燭不翼而飛。

“這是你畫的吧。”千梧說著,從枕頭底下摸出那本江沈離開前放進去的日記。

攤開封面,老太婆笑容陰森的照片橫陳在扉頁上。

千梧低眉而笑,“那位被你稱讚英俊的先生從小和一位畫家一起長大,竟然都沒看出來,這不是一張照片,而是手稿。”

“很多人能把畫偽裝成照片,但卻很難像這幅控制到完全精密,我甚至覺得人手是做不到的。”千梧擡眸看著她,黑眸篤定:“除非,不是人畫,是鬼畫。”

女鬼沈默不語,空洞的黑眸註視著老太婆詭譎的笑容。

千梧溫柔地問她:“你想傳達什麽?老太婆的真面目不像人們眼中那樣慈祥和藹嗎?”

“她該死!!”

剪燭女鬼忽然捂住醜陋的面容淒厲嚎叫:“母子倆,還有管家,都該死!!這座莊園裏的一切,都該被埋葬!!”

千梧這時終於發現,她的脖子上原來竟有一道極深的斧痕,頭和脖子像懸空拼接起來的,裏面透著絲絲滲血的青筋。

“別難過了。”千梧仿佛不受控制地喃喃道:“我會幫你的。”

四點的鐘聲傳進房間,仿佛撥動了某個玄密的頻道切換開關。

屋裏尋常的白噪聲重現,剪燭拖起滿是血汙的白裙,轉身朝著窗邊發洩般狂奔而去。

莫大的委屈和心酸死死地捆綁住兩個靈魂。

在她消失的一瞬,千梧怔怔地跌坐在床上。

過了許久,他才終於動了,伸手合上陳舊的日記本,緩緩摸下床去。

四點一過,仿佛瞬間從黑夜邁入清晨,外面已有熹微天光。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樓下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是兩個。

江沈矗立在樓下空地上,擡頭望著他的窗。半邊風衣外套浸透了已成暗紅色的血,右手攥著被血泡爛的族譜,左手拎著一具已然幹涸的屍體。

在發現族譜無法撕爛,尋常的筆和刀也刻不動後,他做了理性至極而又瘋狂至極的決定。

淩晨沖進管家房間,活宰了這半人半鬼力大無比的NPC,用他的血,在新娘千梧的名字上一筆一筆畫了個血紅色的叉。

望見千梧的那一瞬,修羅般的面色終於淡去,江沈力竭地松開手。

年輕的指揮官眉目間仿佛凝著冰雪,又十足輕蔑。

他垂眸瞥著地上管家的幹屍。

“族譜還你。”

那團浸透了血的族譜被隨手丟在屍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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