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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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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積威還在, 杜姨娘只好應了一聲。

她倒真有辦法,沒多久, 葉冰裳裊裊婷婷出現在了葉府門口。

大夏官兵不敢放葉家的人出去,卻沒有一個人敢攔住葉冰裳。

葉冰裳一身縞素走進來,屈膝給葉老夫人行了個禮。

她下巴尖尖,有幾分西子嬌美的病弱感,這病色憑空為她添了幾分風情。要想俏一身孝,說得真沒錯。

老夫人冷冷看著她,眼裏沒有半點兒溫情。

“都出去!夕霧和冰裳留下。”

杜姨娘擔憂地看女兒一眼,葉冰裳點點頭, 她這才抱著四公子出去了。

老夫人閉了閉眼:“大丫頭,老身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和澹臺陛下有牽扯。這麽些年,老身捫心自問, 不曾虧待過你。你是個有本事的人, 老身不盼你飛黃騰達以後照顧弟弟妹妹, 只求你一件事。”

葉冰裳抿了抿唇, 腰板筆直:“祖母言重了。”

“杜姨娘和小四你自會照顧, 無需老婆子多說。三丫頭年少不懂事, 曾經得罪過澹臺陛下, 柳州乃苦寒之地, 三丫頭還不到十八, 過去柳州這輩子都毀了。老婆子腆著臉, 望你和周國陛下求求情, 求他放過三丫頭。”老夫人悲哀地說,“不管是讓她嫁給平民也好, 留在上京做個普通人也罷, 別讓她去柳州。”

柳州是什麽地方, 到處都是饑民。

吃不飽穿不暖,最為可怕的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到了那種地方會遭受什麽,誰也預料不到。

蘇蘇也從來沒想過,到了這時候,葉老夫人竟還盼著保全自己。

她眼眶裏酸酸的,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像是風幹的橘子皮。

祖母老了,但祖母也曾是將門虎女。她這輩子應該都沒低頭求過誰,如今卻低下頭來,求自己的庶孫女。

葉冰裳看一眼老夫人,又看看蘇蘇,淡淡開口說:“冰裳會盡力的。”

老夫人點點頭,竟要起身給她行禮。

蘇蘇拉住老人。

“夕霧?”

蘇蘇說:“不用了,我陪祖母去柳州。大姐姐,祝你未來似錦,早日成為皇後。”

蘇蘇眼神明澈,輕輕看葉冰裳一眼,葉冰裳突然有幾分被冒犯和看穿的不悅。

“三妹妹,祖母也是為你好,你怎麽還是不懂事……”

“我一直這麽不懂事,你若真有心,也有那個能力的話,求他放過祖母吧。祖母拿不動劍,撼動不了他的江山。”

葉冰裳不語。

蘇蘇不再看她,笑著說:“走吧祖母,夕霧給你保證,這輩子就任性最後一回。”

她們走遠,葉冰裳死死拽緊帕子。

一月末,葉冰裳被封為昭華郡主,前往周國和親。

過幾日,葉家被流放。

男丁和女人分開走,被送往柳州。

蘇蘇離開那天,許多百姓來為他們送行。凡是大夏子民,都知道葉家出過怎樣的英雄。

然而他們也只能以悲戚的眼神看著她們。

葉家的傾頹換來戰火不朝上京蔓延。自次,夏國成為周國的附屬國。葉將軍的神話不覆存在。

葉家所有人手上和腳上均戴著鐐銬。

蓮姨娘容顏憔悴,她的兒子戰死那一刻,這個女人仿佛被抽空所有的精力,成為行屍走肉。

蘇蘇放眼望去,還有幾個自己都不認識的小姑娘。小的才五六歲,在娘親懷裏哭。

連旁支都受到了連累。

人群中,沒有雲姨娘,她被葉冰裳接走了,一同接到周國去。不知道葉冰裳是沒有嘗試,還是被拒絕了,葉老夫人並沒有被赦免。

出了上京,官兵們粗魯地推著女眷:“快走,磨蹭什麽!”

有的作威作福慣了,還想拿出鞭子抽人。

旁邊的官兵勸道:“葉大將軍保護了多少人,想想你的老娘!”

那人楞了楞,倒也沒再催。

老夫人身體不好,走了沒多久就倒下,蘇蘇接住她,一言不發把老人背在自己背上。

她身上帶著柄劍,官兵本來想收,後來不知道誰說:“算了,她是葉家唯一嫡系,也不知道能在柳州活多久。”

蘇蘇看著灰沈沈的天空,耳邊聽見鐐銬聲音,第一次感受到人間朝代更替的蒼涼。

勾玉擔憂地看著她,事情演變得如此糟糕,真的會有轉機嗎?

投降文書和葉冰裳一起被送往周國。

葉冰裳到達周國那天,被盛裝打扮過。陪伴的嬤嬤討好地說:“姑娘穿這一身,可真是富貴,都知道周國陛下後宮無人,姑娘過去,定是榮寵無限。”

葉冰裳輕聲道:“別這樣說。”

“只不過,姑娘先前那身晦氣的衣裳可不能再穿。陛下看見生氣就不妙了。”畢竟葉冰裳嫁過人,她前夫君還是享譽天下的宣王,穿那身衣裳不吉利。澹臺陛下的性子本就捉摸不定,葉冰裳最好藏起自己的過往。

葉冰裳點頭:“我知道了。”

她眉眼間帶著幾分惆悵,讓人憐惜。嬤嬤想到,這也是個可憐人。

葉冰裳隨著上百石珠寶玉器去周國,說是給葉冰裳的陪嫁,其實誰都知道,這是投降送來的財物。

抵達周國皇宮那一日,葉冰裳掀開轎簾,就看見了車輦上的玄衣青年。

他頭上戴著金色玉冠,穿的是玄色龍袍,銀線勾勒衣袍,顯出幾分張狂的味道。

澹臺燼打量著她,葉冰裳隨著眾人朝他行禮。

葉冰裳心中有幾分緊張,年少時種下善良的種子,在此刻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澹臺燼並不是她首選的人,但他最後成為勝利者,站在了最高的地方。

也不知道這個名聲不太好的帝王,會不會像蕭凜一般珍惜保護她。

澹臺燼走下車輦,親自扶起她。

葉冰裳受寵若驚擡眸,看見一張俊美到堪稱絕色的臉,她這才意識到,這個年輕殘暴的帝王,生得這樣好。

感受著他冰冷的掌心,葉冰裳的心砰砰跳:“陛下,妾鬥膽,求陛下赦免娘親。”

澹臺燼扶起她,笑著說:“裳兒開心就好。”

葉冰裳也沒想到他會這麽爽朗好說話,一時間有幾分意外。

她正要揣摩他的態度,澹臺燼已經收回了手,語調溫和地說:“迎郡主進玉芙宮。”

此話一出,羊暨立刻朝著廿白羽擠眉弄眼。

廿白羽臉色不變。

葉冰裳來之前,他們打了個賭,賭陛下會不會臨幸這位“和親的郡主”。羊暨賭會,廿白羽說不會。

玉芙宮是以前貴妃住的地方,意味著無限榮寵,澹臺燼親自來接人,並且把人安置在那裏,足以看出他對葉冰裳的重視。

羊暨樂呵呵地想,今夜過後,宮裏就要多出一位妃子了。

夜深下來,外面的太監過來請示澹臺燼今夜歇在哪裏。

“昭華郡主”來了,年輕氣盛的帝王自然有了去處。

連澹臺燼自己都是這樣以為的。

他心裏期盼這一刻期盼了很多年。

當年葉冰裳出嫁時他的不快,到了現在,盡數化作塵煙。

年少時,那個美麗動人,笑著扶起他為他上藥,替他悄悄求平安符的女子,在記憶裏依舊鮮活。

他天生難以共情,對人的善意從來沒有感覺,可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動的滋味。眼睛楞楞看著她,移不開目光。

現在人離得不遠,他伸手就能夠到,甚至做什麽都可以。

他走了幾步,心裏生出一種可怕的煩躁感。

他拿出了噬魂幡,放出噬魂幡中的老道。

老道如今怕他怕得要命,戰戰兢兢問:“陛下有何事?”

澹臺燼冷冷地說:“你曾經給澹臺明朗畫過一種傳送陣。”

老道:“是、是……”

“給孤弄一個。”

老道說:“可是畫陣需要大量陛下的血,陛下身體尊貴……”

話還沒說完,眼前的人伸出手:“取血。”

老道只好開始畫符。

他沒說完,不僅要消耗澹臺燼的血,還要消耗自己的功力。他好不容易養出幾絲功力,現在全用在這上面了,想想就心疼得不行。

可他不敢拒絕澹臺燼。

陣法畫好。

老道說——

“陛下站在法陣內,心裏想著要去的地方即可。”

因為取血過多,玄衣青年臉色蒼白。澹臺燼頓了頓,命令說:“廿白羽,廿木凝。”

廿白羽姐弟悄無聲息出現,還帶著幾個夜影衛。

澹臺燼收了噬魂幡,帶著廿家姐弟踏入陣中,很快,身形消失不見。

去柳州的夜晚,天氣冷得要命。

如今淪為階下囚的葉家女眷,衣衫單薄。即便是夜晚,她們依舊需要趕路。

廿木凝起先並不知道陛下要帶他們去哪裏,直到她看見那個少女——

背著老人的少女。

蘇蘇嘴唇幹裂,頭發和衣裙也亂了。她的外衣披在老人身上,鞋子沾滿泥巴。

甚至一張小臉臟兮兮的。

但她眼睛幹凈明亮到耀眼,這樣絕望的環境,廿木凝看見她還笑著和背上的老人說著什麽。

老人毫無光彩的臉上,多了幾分柔和。

不知道為什麽,廿木凝突然覺得揪心。

葉家滿門忠烈,如今落到這樣的下場,她下意識悄悄看向陛下。

他眼睛裏沒有半分白日面對葉冰裳的爽朗,反而帶著幾分病態般的陰郁,盯著蘇蘇。

澹臺燼手指下意識放在唇邊,重重咬了一下。

廿木凝恍惚覺得,陛下的目光像黏膩的蜘蛛絲,落在蘇蘇身上,想靠近,又害怕著什麽。

澹臺燼看了一會兒,邁步走過去。

押送葉家女人的士兵們並沒有發現他,等發現的時候,脖子上已經被夜影衛抵上一把刀。

蘇蘇停下腳步,擡眼看著緩步過來的黑衣青年。

他神色矜貴,用嘲諷的眼神看她。

她往上托了托祖母,老夫人的視力在夜裏不太好,沙啞著嗓音問:“怎麽了?”

蘇蘇溫柔地安慰她說:“沒事,來了個討厭的人。”

澹臺燼臉色一下子沈下來:“葉夕霧,你現在不過一個階下囚。”

對,她不過一個卑賤的階下囚!怎麽敢、敢還用那種厭惡的眼神看他。

蘇蘇說:“陛下有何貴幹?”

“孤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他看她一眼,說道,“你求孤,就可以不用去柳州。”

蘇蘇看他明明連靠近自己都怕自己弄死他,又非要用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說話。她心裏很煩,可是蘇蘇明白,縱然這一路細心照顧著老夫人,老夫人的身體依舊越來越差,到不了柳州,老夫人就會死。

她小心放開老夫人,老夫人用力拽住她的手,厲聲說:“夕霧!”

“祖母,沒事。”

蘇蘇往前走。

澹臺燼這才看見,她手腕和腳腕都被鐵鏈磨得發紅,他緊緊抿了下嘴角,聽見她說:“借一步說話。”

他回過神,已經隨她站在遠離葉家人的地方。

面前的少女用手背擦擦臉蛋,擡頭問他:“你想讓我怎麽求你?”

怎、怎麽求?

他楞了楞,懷疑自己聽錯了。

少女面無表情搖搖頭:“你沒聽錯,我輸了,只要你放過我祖母,答應給她找個地方治病養老。我怎麽求你都可以,跪下、磕頭、哀求?還是陛下喜歡別的方式?”

他緊盯著她,下意識道:“想讓我放過葉老夫人,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

少女看著他的眼睛:“哦,那算了。”

她轉身就走,手臂被人拽住。他拽得那麽緊,蘇蘇下意識又想揍他。

蘇蘇回頭,看見澹臺燼冷著一張臉,神色緊繃,速調快速說:“急什麽,孤在考慮!”

他說得那麽快,恍然間蘇蘇還以為他怕自己就這樣走了。

“那你考慮好了嗎?”

澹臺燼神色森冷,威脅地說:“你如果不聽話,孤還是會殺了她。”

蘇蘇點頭。

他表情放松了些,眼裏竟隱隱有幾分心滿意足的笑意:“跟孤去周國。”

見蘇蘇安靜地看著他,他補充說:“為奴為婢!”

蘇蘇懷裏的滅魂珠淚開始發燙。

已經不再是發熱,而是發燙。

她盯著他,直到他忍不住率先別過頭去。

蘇蘇突然點頭說:“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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