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一任魔神寂滅所化的石像沈入月藏海三百年後，魔界七十二道邪光縈繞了整整九日，新一任的魔神終於降臨。

歷任魔神雖稱呼裏帶個神字，卻不過是胡亂添上去的，魔終究是魔，叫個神除了好聽也沒什麽意思。然而，這位新任魔神名震八荒，除卻個人能力極佳、成為魔神用時最短以外，還有一點最令三界嘖嘖稱奇——他的確是個神，曾坐鎮九重天闕的那種。

新官上任，廣招下屬，破雲殿腳下日日都是踏著九百九十九層石階前去應聘的妖魔，只盼能在新任魔神面前一開始就混個眼熟，撈個好位置坐坐。

畢竟，天上下來的，說不定自有一套公平公正的法度，不搞那些走後門等官僚主義呢。

九百九十九層石階通天，寬闊的臺階沿途兩側均擺放了月白色的魂燈，長明千萬年，晝夜不分。

登殿的妖魔似虔誠的信徒，偶有爬得累了，借著山旁的樹蔭乘涼，三五聚在一處低聲私語。

“七百年前，咱們這位王上還做神君的時候，與上一任魔神可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你是說荼姬娘娘？！”

聽見身邊人的驚問，熒兔伸手擋了太陽，想了想還是靠過來，聽那老者繼續八卦。

“正是！”老樹精撫了撫長胡須，瞇了瞇眼，“東臨國主老來得女，將到耳順之年生下了公主荼姬，長到三歲名揚四海，以其聰慧美貌驚動了天界諸位神君，成為千年一遇的天選者。人人皆知，公主資質非凡，是定然要飛升列入仙班的，諸天神君哪個不想收入門下做弟子？畢竟有這樣一位天賦異稟的徒弟，可是光耀門楣的佳話，且逢天界什麽獻舞比美的大場子，也可代替師門出盡風頭。這三清大仙與金曜帝君都想要拉攏荼姬，便違了天條……”

一旁道行看起來不高的魔女打岔，“我知道這事兒！他倆給東臨國王托夢去了！”

老樹精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不錯……可是飛升成仙這樣的好事兒，誰不想要呢？若是眼睜睜看著別人身上有這樣的好事兒，還偏偏被自己知道了，誰受得了呢？”

“哪怕是親生女兒，也不行嗎？”

熒兔聽了這話有些好笑，眼神冷了幾分，卻還是輕飄飄地開了口，“老國主一把年紀，嬪妃無數，兒女多得跟蟑螂一樣，一拉出來一長串兒，親不親生在他那兒有什麽差別？”

老樹精讚許地看了熒兔一眼，接著道，“他們倆托夢與國王，本是威逼利誘著想要國王從小給女兒灌輸‘三清大仙法力無邊，跟著他前途無量’、‘金曜帝君位高權重，入他門下吃香喝辣’這樣的思想。誰知道這老國主一句沒聽進去，滿腦子只知道，凡人也可飛升成仙，成仙便能長生不老雲雲。公主荼姬愈年長，三清與金曜偷偷渡給她的神力便愈發顯露。國人看在眼裏，無不艷羨在心，尤其是這老國主，廣招奇人異士，稱誰若是能助他成仙，便拱手送出帝位。”

小魔女若有所思，接著問，“後來呢？找到了？”

熒兔搖頭，接過話茬，“荼姬娘娘本該成仙，只是在天定飛升的時間之前，東臨國主已經瘋了一樣將國家弄得一團糟。他聽信妖人讒言，四處制造戰事，殘殺自己的兒女以血煉丹，罷黜勸誡的大臣，東臨一國被他徹底毀了。”

說到這兒，熒兔頓了頓，有些驕傲地略略揚起了下巴，“然後，公主荼姬便將自己的父皇給殺了。”

那魔女快意擺手，喝彩道，“幹得好！可這些事兒算起來都是那個三清和金曜的鍋，天界總該制裁他們吧？”

老樹精悠然咳嗽一聲，“年輕人連官官相護都沒聽說過？縱然東臨國因為他們拋出的誘惑而毀，公主的生母咒罵她生來不詳後便為老國主殉情自刎，荼姬的兄姐以禍國之罪，欲將其獻給前來攻城的敵國，然而天上那兩位始作俑者，無非是收了荼姬的法力，在天君面前一問三不知，還互相包庇罷了。”

魔女快人快語，蹙眉追問道，“荼姬娘娘是因為這個來到咱們魔界的？”

老樹精撇撇嘴，“沒有力量，拿什麽來魔界大殺四方，一路過關斬將，殺了前前任魔神的八十七位手下大將，坐上這破雲殿的寶座？”

熒兔雖然認同，卻不願再見他倚老賣老，“荼姬弒父，逼死生母，為手足所棄，此生斷然不能再位列仙班了。且此事為天界所起，天君以為，若非眾神早早註意到荼姬，也不會引東臨一國傾覆、民不聊生，故下令處決了荼姬。”

魔女驚呼了一聲，“處決荼姬？有沒有搞錯？如何處決？”

那老者似是嘆了氣，緩聲道，“困於山海，永不得出。”

熒兔閉了閉眼，想起無數次聽聞的這一幕，耳邊似是能響起月藏海驚天的濤聲，眼前似是能浮現日蘊山連天的高峰。

困於山海，永不得出，這一方與世隔絕的山海，便是公主荼姬後半生的牢籠。

向上，觸不得雲日，向下，所探皆虛空。

是個埋藏禍首，包藏禍心的絕佳之地。

“押送荼姬的，便是破雲殿上那位，當年要喚一聲，麒與……神君。”

熒兔驀地睜開眼睛，抿了抿唇往煙霧繚繞的破雲殿眺望去，兩側魂燈在白日瞧不出明光，只靜靜列在一側，向上蔓延。

老樹精的聲音壓低了幾分，似有幾分遺憾，“麒與神君當年在月藏海初見荼姬是何種光景，除了這二人以外再無人知曉。不過後來種種，皆是源於如今咱們這位王上當年一念不忍，不惜用手中斷決劍使了招‘劈山分海’，將本要降於公主之身的天罰生受下，留荼姬幾分神力免受苦楚……”

魔女低呼起來，十分不可置信的模樣，“你說王上給荼姬娘娘留了神力？！那豈不是後來……後來荼姬娘娘孤身殺入魔界的神力源泉都是……都是……”

熒兔看著她點點頭，“不然怎麽叫王上與荼姬娘娘頗有淵源？不過，荼姬娘娘離開月藏海，無非是受了奸人蠱惑罷了。三百年前，麒與神君受命處置一仙君，其師兄封由為了與麒與神君作對，蠱惑荼姬娘娘運用麒與神君留下的神力入魔，破結界而出，一路殺至魔界，終上了這破雲殿。”

魔女疑惑不解，“如何蠱惑？”

老樹精搖頭，“這其中緣由便未可知了……只知道荼姬娘娘方成魔神，那奸人便推薦麒與神君下魔界收服荼姬，荼姬聽聞來者是麒與，二話未說，自行寂滅在當場，甚至未及再見上麒與神君一面。他趕來時，她便已是一尊石像了。”

熒兔默了片刻，“想來也無非是拿荼姬娘娘所在意的人事做了誘騙罷了，當真可恨……”

魔女點點頭，握著拳道，“可不是！”頓了一瞬，眼睛卻又倏地亮了起來，張大嘴驚道，“聽聞王上來咱們魔界前手刃了神官，想來便是那害了荼姬娘娘的奸人？！”

熒兔方要點頭說話，卻見眼前一張笑意盈盈的臉忽然出現，搭了搭魔女的肩，偏頭嘻嘻笑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長得好看，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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